【Alter】沟通无效（1）

    从看到何律的第一眼，白路斜就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他无比熟悉的危险感。

    那是一种长期战斗而养成的本能判断，只需要一定的直觉而不需要任何依据。这样的条件反射让白路斜规避了许多的危险，这一次原本应该如此的。

    他们之间并无交集，甚至只是此刻短暂停留时的一面之缘。

    他的视线平等地观察过每个人后无意间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罢了。

    仅仅是这样的关系。

    他对于其他人其实没多大兴趣，在他的剧本开始之前，无论是谁、有着什么样的关系都无关紧要。反正白路斜总能让他们成为自己「英雄」道路上的助力，仅此而已。

    身为主角，总是应该多努力一点的，无可厚非。

    而在落幕之后，就没什么表演的必要了。

    除了需要的时候外，白路斜对于维持关系这件事多少有点兴致缺缺。

    无论是铁血营也好，白组也好，在他眼里都没什么两样。

    正当他走神时，被铁血营围绕着的人无意之间抬起眼，若有若无地往他这里看来一眼。

    藏在阴影与镜片后的视线却相当锐利，似出鞘的寒芒，可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不过他杀不死白路斜，无论是他的文具树的范围限制，亦或是白路斜这样特殊的文具树，都注定了这样的战斗没有意义。

    为了挑选方便使用的「伙伴」，白路斜多少还是做了一点功课的。

    没办法，这也是主角应该提前准备的事情。

    所以他知道一些关于对方的事情。

    在评价性被形成为“温和友善”“正直无私”的人，此刻看向他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如同人造的机械，不过维持着正常的运转，进行着设置好的指令，那双眼睛像是装饰性的宝石，又或是某个漆黑的摄像头，哪怕回望，看到的也是一片虚无与空洞。

    内里腐败而溃烂，像是伪装成人形的什么东西。

    于是白路斜开始有些好奇了，这是故意给他看的表演，亦是没有伪装的兴趣而表现出的真实内里？

    这样明显的漏洞，像是容易被任何人发现的端倪，尽管此刻只有白路斜察觉到了如此的异常，可近在咫尺的铁血营反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是他能力中的一部分，给是他的什么计划吗？

    格外擅长将事情粗暴地转向走到自己预设好的结局上的白路斜，这还是头一次有被算计的感觉。

    他还是偏向信任自己的直觉，至少视线交汇之时，心脏处传来的是比任何一次「剧本」都要兴奋得多的鼓动，加速的血液流动使得他的掌心都传来麻痒的感觉，脸上不自觉挂上笑意，下意识地活动着五指缓解过载的情绪。

    有一点糟糕，这可不像一个「英雄」应该有的反应。

    他的目光沉了沉，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他计划中的另一部分，作为他既定演员的人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再次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拥有着同样的直觉才让那个人猜到了自己此刻的反应，他明显从如同人偶一般的家伙身上看出了几分与刚才不一样的反应。

    那双眼睛像是注入了鲜活水源的寒潭，微妙地亮了起来。以白路斜的视力甚至能看清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缓缓微弯的眼眸中缱绻含着笑意，遥遥冲他颔首，宛若什么也不知道，而白路斜刚才的感知都是他的一个错觉一般。

    他听到何律身旁的人问他：“怎么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回答说：“没什么，稍微打一下招呼而已……看到了一位很好的闯关人先生。不过很可惜，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有机会真想好好认识一下。”

    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了。

    白路斜心想。

    铁血营与白组之间没什么往来，或者说是白组和其他任何组织都没什么往来，虽说白路斜没这么自闭，不过也没那么热衷社交，于是在这里还待的挺愉快的。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似乎也很好奇他说的究竟是谁，开始朝这里张望起来。

    正好白路斜心情好，顺势冲他们挥挥手。

    他一个白组的人，坐在十社里，倒也不算突兀。

    毕竟大家都可以是他的「伙伴」嘛。

    反正他不介意。

    若是其他人介意，他也可以让他们「不介意」。

    这么想着，他多少有些愉快起来了。试图回忆了一下对方的文具树究竟是什么，却是因为已知的信息实在太少，不知是对方有意隐藏还是实在不常用，总之白路斜没想起来相关内容。

    不过也没关系了，要是有用更好，不然的话，光是这个人本身也足够有意思了。他不介意稍微放宽一点要求。

    收回自己的视线，重新看向正在讲述规则的守关人。

    「亲密度」判断吗。

    噗嗤，那还挺有意思的。

    白路斜笑着，眼中却没什么温度。

    一般这种话很多的「反派」，都不会有什么好心就是了。要是把这样的话当真，那才是幼稚的天真。

    这样的人，在「故事」里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何律知道同他对上视线的那个人。

    白组白路斜。

    也算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存在了。

    比起他乖戾的个性，他的文具树倒像是有些平凡了，他倒是有些在意。

    能够和其他人建立「羁绊」的话，应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能力吧。

    何律不会因为那名为「红线」的文具树就这么轻视白路斜的能力，相反，对于他而言，同另一个人的「关系」更像一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杀器。

    光是想想就十分期待呢。

    可惜对方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怎么说呢，何律是清楚自己的性格存在一些问题的。

    他像是一台摇摆车，只当有人投下足够的金额时才会进行运转。不过他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定的「感情」。

    否则他可能做出对方会喜欢的反应来。

    如同吝啬的财主，在确认这件事情存在回报之前，相当难以割舍自己的财富。

    他确实很难自行衍生出丰富的情绪，在没有外界刺激的前提下，他只像是一潭死水，而若是外界给予任何一点情绪的反馈，他就会成为一锅热油，在任何东西落下之时，都给与相当激烈的反应。

    这样的性格其实很容易在现在的情况中成为被人拿捏的把柄，好在何律向来擅长伪装自己，只是表现出别人喜欢的模样，再容易不过了。

    他倒是不介意被看穿或是发生一些别的麻烦。或者说，那样应该会是一个他感兴趣的情况。

    若是能被其他人在意，哪怕是这样的原因，他也非常满足了。

    他像是只有被人注视着才能生长的花，贪婪地渴求着任何人的在意。

    为了得到这样的东西，何律不介意作为蜘蛛结网，捕捉任何能够给他想要一切的存在。

    他对于感知别人的情绪相当敏感，毕竟沙漠中任何一点水源都相当显眼。

    当雨滴落下、润湿干涸的土地时，他感知到了自己沸腾的血液。

    那是一种充满着「期待」与「渴求」的「注视」。

    只「注视」着他一个人的「情感」。

    想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中这么说道。

    是永远贪婪不知满足的怪物，会将任何喜欢的宝物吞入腹中。

    藏起来。

    直到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何律忍不住朝那样美好的情绪再看过去一眼，宛如饮鸩止渴。对于产生渴求的本质不闻不问，只一昧地索取与掠夺。

    满足他的唯一方法，唯有得到那样的「爱」，永恒地保存起来，定格在最完美的那一刻。

    也就是……杀掉「他」。

    稍微有一点太兴奋了，这样了不太好。

    何律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温和地对身边的同伴做出解释。

    他们看向同他刚才所看一样的方向，却始终见不到他所见到的风景。

    他和他们是「不同」的。

    或者说，何律这样的人，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着非常分明的「区别」。

    即使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游戏」当中，他依旧毫无长进，不愿意做出任何的改变。

    偏偏还在渴望着别人的认可与关注。

    矛盾得令可能得知他这一想法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垂下眼时，那双镜片下的眼眸却始终无法回归平静。像是闪烁着星耀的粼粼海面，即使反射的是来自别处的光芒，也能够让人感到沉迷与诱导。

    那是一种探索未知的本能，尽管明知前路不过海市蜃楼，感官也会被蒙蔽，自然而然地忽略其中的危险。如同迷途的旅人，消失在无尽的风雪之中。

    铁血营的人能发现的倒不是这样别有用心又浑然天成的「引诱」，他们只觉得自家组长像在困扰什么似的，便有人沉不住气着问：“组长，你是从地下城上来的，可能对水世界的分部不太了解，不过我们和十社的关系还算可以，你要是有感兴趣的兄弟，我们可以过去聊两句。我觉得这点面子，我们铁血营还是有的。”

    说起来，他其实不是很擅长应对「铁血营」这样的存在。

    没有「期望」，没有「渴求」，只是单纯的想对他好而已。这样的情绪他不是很能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讨厌。

    并且，在铁血营这里，他总能得到更多的「情绪反馈」，对于依赖这样的东西进行有效活动的何律而言，这个地方是如同「充电桩」一般的存在。甚至可以成为他的「移动充电宝」。没有人会讨厌这么贴心的事情，何律也一样。

    所以他并不介意给予他们所需要的任何帮助，在他们的面前成为一个「正常人」。

    于是乎真正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摊开来说就不太明智了。

    出于「在乎」而做出的「隐瞒」，也是「爱意」的一部分，何律这么想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对他们说道：“刚结束的事情，我想他们那边应该也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并且……现在的情况，多休息一下，才好面对后面的关卡，所以，现在就先算了吧。你们也不用为我cao心什么，我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而且我觉得，有缘自会相见，只要大家有着同样的目标，就一定能够再见面的。”

    他的语气是同铁血营其他人不相上下的「真挚」与「诚恳」，尤其是被他所说出来时，更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同他一起进入关卡的铁血营成员自觉服从命令，偃旗息鼓开始修生养性，以面对接下来的硬仗，而何律的心情始终很好。

    在他所认定的「故事」里，就不存在「偏离既定轨道」这件事。

    听着即将开始的新「故事」，他多少开始期待与白路斜的「相遇」。

    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应该也是存在着相同的感情的。

    那样强烈的、炙热的、值得被珍惜的情绪……他会亲手割下，然后好好收藏的。

    他定然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待」，正如他总会给予相同程度的「情绪反馈」那样。这是绝对的「公平公正」，亦是「理所应当」。

    不管是「来自深海的匕首」，还是「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他都欣然接受，并付诸平等的回报。

    这是他对于「所爱之人」做出的「努力」，也是他始终向往的「美好世界」。

    一个，不需要「变成泡沫」也能够「诉说爱语」「传达爱意」的世界。

    毕竟在他的「法则」中，单方面的「伤害」实在不够「对等」，只有绝对的「相杀」才是「相爱」的最好体现。

    那样的「在意」，那样的「注视」，不也是「爱」的一种吗？

    无论何时，何律都愿意为此全力以赴。

    如果说之前的「兴趣」是情理之中对于某人「人物」的观赏，那么此刻，这样的「兴趣」如有实质，化成了某个危险的存在，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准备不计代价地咬他一口。

    白路斜不是太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人。

    「主角」会允许故事发展存在一定的「多样性」，但是最后的结局一定会是他所想要的「大团圆」才算完美。

    然而现在，那个近似于「反派」的家伙，危险性稍微有点过头了。

    要是说先前他不过保持着观望态度，对于这样的「存在」进行一种类似于巡视自己「资产」的想法，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完全为对方定义为「故事」中的「反派」了。

    他不是很需要自己的故事里出现这样不听话的存在呢。

    打乱他的计划，影响他的发挥就不好了。

    这甚至会让白路斜有些苦恼。

    他甚至还为「何律」这样的「存在」有些可惜来着。不然他们可以稍微玩一下那种「相互看不爽却又有点在意对方」的剧本的，至少在白路斜玩腻之前。现在就快进到「不死不休」，实在不是任何一个「传统英雄」应该有的剧本。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传统英雄」，决定之后就再没什么能影响他的行动了。

    不过「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白路斜稍微想了想。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然而似乎只有他发现了这样微妙的变化。

    与那些守关人所制定的规则引发的连锁反应不同，那个人似乎单纯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才做出的改变。

    白路斜想不通，被分配到同一个孤岛上这一点，究竟哪里刺激到了对方。

    可以「感觉」这样玄而又玄的东西白路斜实在无法明说，加上同他这样的「主角」一般拥有这样敏锐洞察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于是乎竟是只有他孤独地察觉了这样的异常。

    果不其然，作为「英雄」的道路总是孤单的。白路斜心想。

    再看向于孤岛上临时分为三个「阵营」的另外两个「派系」，随手将扯下来的叶子松开，让华而不实的脆弱装饰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开始觉得这样的「平静」有些无趣了。

    随意地弹起一颗石子打到何律的脚边，像是蓄意的挑衅，刻意得令人发指，一下打断了他们刚才相互之间僵持的气氛，因由这样突然的行为变得尖锐易怒。

    他听到来自铁血营的人不满的质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压抑着不少的怒火，让一开始就岌岌可危的「和平」越发摇摇欲坠起来。

    白路斜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眼，只像是随意地扫过他们所有人，又满不在乎地收回。

    连回答的兴致也无，嘴角倒是微微勾着的，似若有若无的嘲讽。

    何律站在那群人当中，并不出众，也不显眼。

    一切能够被他敏锐捕捉到的威胁皆藏在平静的表壳之下，如同一潭浓稠的黑水，由无数人的血液构成，却肮脏得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只化作那双眼眸中深不见底的阴翳。又或是能够吞噬人的沼泽，哪怕看一眼都会沾上那样刺眼的污点，成为除不掉的瑕疵，直到被他全数浸染。

    此刻，那双眼眸中倒是翻涌起别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不存在任何杀意的，纯粹的，想要杀掉他的「愿望」。

    太过干净的「渴望」以至于难以叫人察觉对方的真实意图，只会被他简单的情绪所感染。白路斜倒是非常清楚他所想做的事情。

    没必要用正常的思维去猜想不正常的人。

    何况对方已经被他盖棺定论，宣判了「结局」。

    「反派」就是应该有他应该有的「结局」的。

    那样才是「皆大欢喜」。

    是白路斜想要的「故事」。

    究竟什么算是「反派」呢？

    其实白路斜并不是一个喜欢设置太多条条框框的人。作为「主角」，他总是该有任性的资本的。索性相当随心所欲，只以自己的主观作为评判标准。无论是「正义的伙伴」也好，应该「消灭」的「反派」也好，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罢了。

    或许他看不顺眼的人是「反派」，与他作对的人是「反派」，更可能是存在「对手戏」的另一位「演员」也会是他所认为的「反派」。

    谁又说得准呢。

    对于白路斜而言，「主角」从来只能有他一个，而能有有资格进入他的「故事」当中的，无非他「亲爱」的「伙伴」，以及所谓的「反派」。

    他想，他跟何律是不同的，这个人也不能为他所用。正如他眼中所透露出的侵略性那样，白路斜也有着同样寸步不让的骄傲，这只能让他们走向一个「结局」，就像分道扬镳的「好友」或者信念不同的「同行人」那样。

    或许还要更差劲一些，毕竟他们现在不过是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

    但是无所谓。

    不管何律的文具树是什么，白路斜都不会让他影响到自己的计划的。

    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危机感给他带来的指引。

    仿佛不这么做的话，以后那个人一定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一般。

    白路斜的运气向来不错，于是他更加笃信自己的本能。

    比起等麻烦的事情打乱他的计划，不如在开始之前就把「麻烦」解决了。

    于是他看向了因为他刚才的行为而充满不满并紧惕着的铁血营。

    目光穿过那些人直直落在何律的身上。

    能够「为了他」而「退场」的「反派」，白路斜倒是不介意给他冠以一个「正义的伙伴」之名。

    毕竟他确实对这样的人有点兴趣。

    若是在「退场」之前，能让他找到「那种感觉」的根源，也算是对方为数不多的贡献了。

    白路斜会好好记住他的。

    这可是一项无上荣耀的「恩赐」。

    如此想着，他朝着那个方向一步步走进。不管外界的任何纷扰，只坚定地要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与不同阵营的「陌生人」投放在同一个「孤岛」之上，本就是一个相当让人不安的举措。

    无论是陌生的环境还是陌生的人，在没有第一个散发出绝对友好的信号之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白路斜那样的行为，更无疑是叫本就紧张的气氛雪上加霜。

    何律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同伴身上绷紧的肌rou，他想了想，将手按在了其中一人的肩上。

    透过掌心传递的热量无比温暖，仅仅是这样都能够让人安心下来一般。

    看向他们的眼睛里带着很轻的笑意，与温和但不容置喙的信念。

    他说：“没关系的，不用这样，卡戎会将我们投放在同一座岛上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就更应该团结了。我去和他谈谈。”

    条理清晰的逻辑让人无可置否，而作为组长的身份更是让他的话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最终，他们只是依旧不安着、紧张地看着那在环形城搅得天翻地覆，在神殿当中也是目空一切的人，一步步朝他们的组长走去。

    那样悠然自得的状态仿佛散步在属于他的庭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唯有他们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这样的气质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一瞬的恍惚。

    但也只有这样短短的一瞬。

    在那位带着几分邪性长得却相当不错的人走近他们组长之时，交谈并未来得及开始，就被扼杀在了一道寒芒之中。

    原先还有那么一些错觉的人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在多么危险的人面前放松了紧惕，纷纷看着白路斜手上那把出鞘的匕首，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