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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发出些光来,打在对面人家砖墙上。再细听,可听得屋内人说话。细分出三人的声音,一个妇人,并男女各一小的。妇人说:“我顶愿意一一做我儿媳妇,人长得俊不说,干活也是一等一的勤快利索,手上又有门手艺,哪里配你不上?人家愿意跟咱们结这个亲,咱们有什么可挑的?你应个声儿,我这就找苏太公定下,下面万事齐全。”男子不悦,嘴巴淬了毒一般,“那是您愿意,千万个愿意我也拦您不住。您要再有个儿子,昏憨没出息的,娶了她也没毛病。这会儿甩给我,我岂能受用?她也该要些脸面,不要肖想做我周安良的明媒正妻。好歹我也是个生员(秀才),她算个什么东西?打小就是没娘管的,女子家的贤良一样儿不占,耍刀弄棒的倒是精得很。一院里长起来的,我和meimei没少受她踢打。那是个悍妇,镰刀湾谁人不知她这名号?端的她多倾国倾城,也入不了我周安良的眼。谁娶了她,那是上辈子积的业障,这辈子遭报来了。她肖想嫁进咱们家,那是妄想!”女子帮腔,“正是这理儿,苏一那等货色想嫁给我哥,那是癞□□想吃天鹅rou,白肖想!与沈家三小姐比起来,她连人家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可拉倒罢!”妇人搁筷子,“惦记沈家的小姐,那才是白肖想……”妇人话没说完,苏一已经捡了块半掌大的石头块儿越窗扔了进去。石块拽在周安良脸上,惹得他惊跳起来,捂住脸大呼一声儿,“什么人?”苏一凝声,“可不就是您嘴里的那癞□□?话说回来,可不敢白肖想您周大秀才的正妻身份,这天下男人就是死绝了,我苏一也不当你周安良是个男人。这样的人品货色,也不敢多瞧上一眼,想是没爹的缘故。今儿这石子儿小了些,没拽死你。你往后说话过墙根瞅瞅,没人再岔开了嘴巴犯浑。若不是,也不知哪一次就一命呜呼了,不值当。”“苏一你……”苏一没等他呛回来,拔腿儿便走了。小白在后,指尖弹出飞了三颗小石子儿,稳稳当当过了窗,落在周安良身前的白瓷碗里,叮叮当当振出半碗白米粥,哗啦落了一桌面儿。周安良咬牙立在原地,到底把气压下去临桌坐了,一脸吃了瘪的表情。在绝对武力面前,他从来也只有吃瘪的份儿。自然,这瘪也是打小吃习惯了的。苏一这回没闯进屋来打掉他一颗牙,他竟还有些庆幸。横竖这婚事要不得,其他也都没那么紧要了。他心里属意的是沈家三小姐沈曼柔,唯有那般知书达理温柔大方的女子,方才配得上他周安良。要说他周安良什么最大,不是野心,那是脸。☆、逼婚苏一深知周安良的性子,怼他是寻常事,他不敢出来当着面儿计较。打从小他就是担不起事的人,只能暗地里耍嘴皮子威风。之于评头论足,都是一套儿一套儿的。后因满腹文识,骂起人来时比碎嘴的妇人还刻毒些。这种人阴贱,打残了也不可惜。但苏一懒得多与他较真,一院儿里长大的,她与周大娘还交着好,总要给她几分薄面。她领着小白绕到院前,果见得苏太公候在门上。他岔腿躬身坐在一矮杌上,嘴里叼着旱烟,烟斗里的火星儿在暗夜里明灭跳闪。见得苏一的身影,忙就夹下烟斗起了身,“是一一罢?怎么回来这么晚?”见苏一后头还跟个人,又问,“这位是……”没等苏一出声,小白自己先说:“是咸安王府的侍卫,见过太公。人我送到了,不耽搁您休息,这就回了。”说罢施了一礼,转身便去了。苏太公连句礼让客套的话都不及说,只见红袍一角在巷口打了个翻儿,人就消失在了巷道里。苏太公有些木,把秃噜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把烟斗搁嘴里砸吧了两口,弯腰去拾杌子,“怎么招惹上咸安王府的人?那是咱们渭州城里的头等人物,如何他的侍卫会送你回来?”“撞了个误会,没大事儿。”苏一伸手去接苏太公手里的杌子,满怀里抱着,随他进院子,“今儿铺子里耽搁了,回得晚,就想抄个小道儿回来。哪知掉他们铺的坑里了,当我是贼呢。提我见侍卫总管,听下我的解释,说是抓错了人,就送我回来了。”苏一cao着极为寻常的语气,苏太公却仍从音缝儿里听出了凶险。他顿下步子,回身叱她糊涂,“王府是留着给咱们抄道儿的地界?今儿你运气足,刀口上擦一遭手脚不缺地回来了。但凡有个闪失,缺了哪一处,我把自个儿胳膊腿儿撅折了也不能下头见你爹娘去。”苏一知道他训起人来总没个完,直用杌子拱他的腰,往屋里推,“我有谱儿,您说的这,不能够。倒是您,早嘱咐了不必院外头等我,如何还是不听?便是门前到草堂,也不过三五步,在屋里等着是一样儿的。如今天寒,冷风里涮过,腿脚又该不利索了。幸而还是练把式的,否则不定多少症候呢。”话在嘴里像弹豆子,苏一一面说叨一面进屋点上油灯。手卷喇叭护着火苗儿,再套上灯罩子。屋里膨起亮色,能见着木梁上的斑斑回纹。她回身卷了袖子去揭锅盖,想着生火做些什么吃的。未及想明,门外响起周大娘的声音。周大娘一身灰衣,抬手抚了抚碎花蓝巾子裹的侧边儿发髻,进屋搁下手里的柳枝篮子,说:“才刚叫太公对面吃去,他非说要等你回来。给你们温着呢,坐下赶紧吃。一一累一天了,别忙活了。”苏一撂下手里的锅盖,拉下袖子来桌边,“才刚吵过,您又给我们送吃的,安良和安心少不得又得唠叨您胳膊肘子往咱家拐,让您难做人。”两家关系微妙,已是老久的事了。难为周大娘还一直帮衬她和苏太公,两边圆和。“千金难买我乐意。”周大娘一面把篮子里的米粥小菜往外拿一面说,“他们没受过一天艰苦,全仗我顶着头上一方天,哪里知道甘苦。一一你也甭跟安良计较,他就那性子,打小你就知道。话说过了,你当他放屁,管他哪头出来的。”苏一沿桌边坐下,知道周大娘这话说得实诚。她男人死得早,寡妇失业的没有靠头。家里穷极卖了房子,得亏苏一爹娘搭了把手,给了三间小屋住着。平日里也见不得她艰难,多少帮衬些。用苏一爹的话,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眼看着她一家跳白水河去。这事不好,丧良心。苏家的这份恩情,在周大娘心里打了烙,从来也没忘记过。如今还住着人家的三间房舍,但凡心里有血还热的,也都不能忘了,怕雨地里引雷劈,给人留话把儿,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给苏太公和苏一摆下吃的,周大娘就要回去。半脚踏出了门框子,又回头叫一一,“搁阵子我过来,大娘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