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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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自然也是月泉淮拿回来的,不过他只是恰巧看到了而已,本来的目标并不在其上:他都快忘了月泉宗还有这玩意了,或许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幻月——他是不是月泉宗的宗主,从来都不是由这个东西决定的。 他活了一百多年,从小神仙到拥月仙人,他早就已经成了月泉宗的精神图腾,还不需要这等小物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当时的月泉淮在月泉宗门人的眼中虽然已经失踪了十年,但是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时间,他的剑术依旧在不断精进——十六岁时便已无敌手的月泉淮独自在外漂泊了十年,期间又自创出了一套迦楼罗斩十诀,哪怕不比拼内力,就算只看剑术,月泉宗当时又有何人能出其右?宗主之位,该是他的就是他的。 虽然他对幻月的效力不屑一顾,但他也同样不喜欢月泉宗的东西流落在外,于是干脆一并拿了回来,不渡还于岑伤,幻月则丢给胭胭做了玩具。 魏华当初说的话是月泉淮教的。 月泉淮不说洞悉人性,也算了解岑伤。他知道岑伤怕什么,所以才能毫不留情地用话去戳他。他也没有和魏华说自己那句话是真是假、更没有告诉魏华自己的目的——但其实魏华深夜辗转反侧,总觉得月泉淮那句话其实只是编造出来的而已。 ——月泉淮提前预判了岑伤的问题,给予了他一个答案。好像是正常的——可就算让魏华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岑伤的问题又怎么样呢?月泉淮倘若真的完全不在乎岑伤、觉得岑伤没用,也许根本不会告诉魏华那句话究竟该怎么说。 他看着岑伤现在的模样,很想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但是月泉淮又没有让他说,他不敢主动提起。魏华心里憋得难受,只好又去问月行空要怎么办——他内心深处有一些愧疚,他都这么大了,遇到这种人际烦恼,还是得去咨询师父。 师父能从山川日月、斗转星移中知道万事万物的规律,那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吧。 月行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魏华想,这可能就是什么都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的意思。 月泉淮是否知道岑伤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但其实这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议题。 想要向岑伤解释清楚那句话并非出自真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月泉淮不管说什么岑伤都会信。但是月泉淮连解释一下来龙去脉都嫌麻烦,所以放下不渡就离开修炼去了,任由岑伤自己继续放大自己的误会。 在献祭的日子还没到时,岑伤整日闲坐,盯着手里的不渡看。那把刀是他成为义父的孩子之后所得到的第一把武器,那时他泯然众人,这把刀自然说不上什么为他量身打造。 不渡已经有很多年头了,在岑伤手里作为杀人利器的时候存在了很久,失落之后变成别人腰间众多不重要的挂饰之一的时间也很久。它平平无奇,但它的主人爱惜他,一直以来养护得都还不错,刀刃处依旧能反应出凛凛寒芒。 这把刀或许对于义父不重要、对于那个捡到了它的人也不重要。岑伤并起两指缓慢抚过刀身上的海浪花纹,熟悉的触感让他多了一些安心。他想,至少这把刀对自己很重要。刀不沾血终究是会变钝,岑伤希望它能再快一些,这样自杀的时候就能够全然没有痛楚。 可现在的痛楚要怎么才能解决呢。 于是月泉淮每天回来都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岑伤盯着那把不渡发呆,整个人不知沉溺在何事当中。月泉淮并不介意他浑浑噩噩——反正他总能把事情解决好。只是他又翻手去探查,便发现岑伤的恶魄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体里。 岑伤的恶魄就寄宿在不渡上,想来与自己和琉璃心的关系差不多。但月泉淮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rou身,魂魄需要寄生在一个物件上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岑伤的恶魄为何迟迟不愿意归体,他却并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时间都是不会等人的。岑伤难过也好、迷茫也罢,最终还是又用不渡杀了一个又一个人,鲜血顺着刀身氤氲在浪花,一如他浸泡在血海当中。 他自觉已经麻木了,可是杀人的数量越来越接近八十一,他越是觉得痛苦。他多希望某天鲜血浇灌在琉璃心上时义父会在自己面前显现出他的身影,可是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做到这样了,为什么义父还是不见他?他真的已经很有用了…… 他究竟还要怎么办? 岑伤以为自己只要不去想就会遗忘,可是义父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胸口,就算时间长了,伤口愈合,那根刺也会随着心跳而磨伤他的血rou。难道他真的毫无用处?难道义父说得都是对的? 他得不到回答。 很快,天极殿开始闹鬼了。 并非是夜间不睡的弟子见到了正在修炼的月泉淮,而是天极殿内时不时就会传来一个男孩的呜咽,呜咽完又是大笑。那声音最开始很微弱,只有少数人能听见,到后来哭哭笑笑几乎覆盖了整个天极殿——魏华早就在听到声音的第一天搬去和月行空一起睡了。 胭胭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她每晚和另外一只鬼学剑倒是不怎么怕,但还是心烦,所以和岑伤一起睡时屡屡往他怀里钻。但似乎只有岑伤完全不知道鬼的存在,他看着怀里的义父的女儿,不明所以,只是继续顺从她的要求。 他只是偶尔会心头一颤,他想,原来胭胭当初也骗了自己,然后变会再次无可避免地钻牛角尖——义父不要他了,义父觉得他没用。 只有月泉淮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岑伤的恶魄在哭在笑,他会有反应,只能说明岑伤的本体现在也情绪不稳。 月泉淮觉得自己没有解决的办法,也不想管——魂魄归体本来就只能靠岑伤自己。结果就是又一晚,他在琉璃心当中休养时,直接被卷入了恶魄的梦境。 那是地狱,尸山血海,火焰四起,那个小孩就站在炼狱的正中间,四周要么是能将他分食殆尽的恶鬼,要么是沸腾着的油锅。他看着那些恶鬼,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容,手里握着一把和他本人差不多高的刀——那是不渡。那些恶鬼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把岑伤团团围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挥刀,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浑身是伤地走到月泉淮面前,整个人无力地栽倒,又慢慢支起身子。 “义父、”岑伤满脸是血,脸上却带着笑容,月泉淮垂首看着他,无法忽视他眼角的泪光,“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月泉淮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小孩便迅速被不知何物斩首,鲜血溅了月泉淮一脸,被砍下来的脑袋也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那颗脑袋甚至也带着惊喜的表情,笑容就凝固在唇边。 场景飞速变换,岑伤出现在炼狱的正中间,一切恢复如初。岑伤依旧千辛万苦地杀掉了所有的阻碍,然后浑身是伤,踩出了一个又一个血脚印,一步一步地向月泉淮走来。 “义父……”他这次又睁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似乎要说和之前一样的话。 “闭嘴。”月泉淮这次直接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揪了起来,下一秒原地落下一把巨斧,若不是月泉淮动作快,岑伤大概又要身首异处了。 岑伤被月泉淮拎着,安静地闭了嘴,悄悄地看着月泉淮的表情。 义父好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