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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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奉孝自小体弱。 大病倒是没有,小病却是连连不断——今个着凉,明个受寒,小小少年的半只脚卡在阎王殿门口,进不来也出不去,叫人看了心疼。 郭母是个糊涂的软心肠,见不得自家孩子受苦,可偏偏迷信那鬼神之说。 于是,在郭嘉八岁那年,邻居家的大哥终于拗不住自家阿娘一再地恳求,连哄带骗地把他稍上了山。 说是要带他去学点捉妖驱鬼的法术,一来可以驱驱邪晦,二来也算是强身健体。 小奉孝以为阿娘等他身子练好了就会把他接回家,结果不曾想,这一晃,竟过了十年。 ------------------- “给我把郭奉孝从女学生的院子里绑回来!”贾诩行至门前,听得荀学长一声怒喝,两个小厮动作慌乱地从屋里头逃窜出来,将他撞了一个趔趄。 他很少见学长这样发脾气,手足无措下,只得木木在门口站定。 “啊,文和,方才失态了。”荀彧本是怒上心头,见来人立马收了性子,摆上温和的笑,“找我有何事?” “先生说奉孝学长的功课欠了三日,人也寻不到,遂让我来问问你。”他垂眼,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荀彧长叹一口气,揉揉太阳xue,无奈道,“这混小子大抵又在姑娘那边撒泼……文和要是今日无事的话,可否替我将奉孝带回来?” “......好。”他抬眸看了一眼自己敬重的学长,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并轻手轻脚合上了门。 行至廊外,忽地听见头顶的树冠上传来隐隐的声响。 他抬眼去看,望见一只巨型的扑棱蛾子,从树梢上坠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到了他身上。 昨夜恰好降过一场雨,廊外的地上积了些泥水,他这一摔,恰好将衣袍浸到了泥潭子里。 青白的外袍被染脏,绑好的发髻也摔散了,垂下来几缕挂在脸颊边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抱歉......”此时的郭嘉显然尚存一丝良心,见人迟迟不起身,以为是摔断了腿,也屈身去看,“是摔到腿了吗?” 镀金耳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贾诩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凑到了他跟前。 那人正要伸手替他检查伤势,他却下意识缩腿,往后避了避,一脸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郭嘉摸了个空,但也没恼;相反,他现在心情极好,今天这一下,摔得不亏。 他和贾诩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打过照面。 期末放榜的时候,看着榜上紧挨着自己的名字,难免会有所好奇,但也止步于此,因为他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直到——— 那日春阳正好,他在学宫围墙旁的一棵古树上小憩。 这个位置很精妙。向外,正好可以望到山脚的跑马场;向内,则能直接望见对面女学宫的窗。 可惜那个眼尖的女官发现了外头有个心术不正的臭小子。她让人寻了块绫,把窗棂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次窥看无果,他自讨没趣,换了个方向,准备看学弟们上骑术课。 教骑术的夫子从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说是将军,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官职,运气比李广将军还差那么一点。 官场失意之人的情绪多少都有些不稳定,因而大多学子都十分忌惮他。 他也曾因为旷课次数太多,被勒令重修,最后因为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两根肋骨,重修之事才不了了之。 先前摔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闷闷饮了一口酒,忽地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记得那是之前经常来找荀学长请教问题的小古板学弟——说他古板可一点也不为过。那个小学弟啊,全身上下无不在诠释“认真”两个字,就差把它写到脸上了,连走路都把身子绷得笔直,毫不懈怠。 其实他对这个小学弟非常感兴趣,可惜的是,每次守在门口想要上去搭话,都会被他无视。 荀学长也不愿在其中周旋,只是告诉他强扭的瓜不甜,要他顺其自然。 这样古板无趣,只会死读书的小孩会在骑术上有造诣吗?怕不是会被那位训得狗血淋头吧。 纷杂的马蹄声近了,他又饮一口酒,满怀兴致地垂眸向下望。 透过层层枝叶,依稀可以望见那个打头的少年。 那人一马当先,将那些骑术不佳的同窗远远撂在了身后。 疾风猎猎,扯弄单薄春衫,少年却从容依旧。 黛紫的长发利落束起,珠玉琅琅,四散的发尾如春柳般明媚,合着奔驰的节奏在白日炫光中翻飞。 马踏飞燕来,他丝毫不惧马背颠簸,恃险若平地;乘风浪,摘星辰,敢挽桑弓射玉衡,少年当真为人间第一流,世间万象与之相争,都要稍逊一筹。 他笑自己识人不慧,无奈地又灌进一大口酒。 殊不知一杆长箭破风而来。箭风如刃,吻过颊边,削断了鬓边两束发,不偏不倚地扎进了他身侧的枝干上。 他被惊出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偏头,恰好与树下那双绛红的眸对上了眼。 眸的主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只是向他微微颔首,以示歉意,而后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不远处那混乱的马群走去了。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树干上那只箭完整地取下来。 箭头没入其中约莫三寸,虽未达到中石末镞的程度,但也是相当惊人。 哎呀呀,这可真是——若方才这支箭瞄准的是自己……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早已渗满冷汗。 放榜那日,他原本只是路过想凑个热闹,却不曾想竟被人群推搡着,顶到了最前头。 意料之外,这次的第一不是十全十美的荀学长,也不是他郭奉孝,而是...... “贾文和?” “怎么是他?”身侧那人嗤笑一声,语气听起来很不满,“先生们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听说他的骑射课成绩是甲等,所以才破格占了第一。” “甲等?那老头会让人那么好过?我爹给他送了那么多钱他都不领情,这个不知打哪来的野小子能有那么大能耐?”他对此嗤之以鼻,四围的人也附和着,哄笑成一片。 占理了还嫌不够,顿了顿,他又故弄玄虚地缓缓道:“莫非是......” “莫非什么?”郭嘉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他,“可否说给我听听呀?” 这人他认得,入学时貌似还给他送过几坛好酒,好像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之子。 胎投得不错,可惜才学不够,心眼子比孑孓还小,叫人看了糟心,所以他也没怎么搭理过。 被人打断,那人正要恼,抬眼发觉是郭嘉,又换了副面孔,佯装亲切地揽上他的肩,边将他往人群外带,边低声道:“奉孝学长,你有所不知,这贾文和啊......” 入耳的都是些不堪的传闻,更有荒唐者还为此专门杜撰了一个关于食人美女蛇的怪谈故事。他心不在焉地应着,时而驳斥几句,暗自震惊的同时心里竟有些不快。 没想到小古板在同窗之间的名声竟差到了这等地步。平时见惯了他独来独往,还以为他自恃清高,不肯与人结伴,却不曾想是在无意间得罪了小人,被同窗奚落了。 他隐隐察觉到目光,下意识偏头,发现贾诩正在后边看他。 目光相触,两人都愣了神。好似卵石坠入静潭,水花飞溅,若惊雷般炸响,他感觉耳边嗡嗡,所有的声音都远了,世间只余下他与他二人。 他开口想解释什么,却一时间噤了声。反应过来时,那人已将目光匆匆移开,隐进了人群中,再寻不见。 ------- 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把人放跑了。 他见人起身,先一步迎上去,堵住了那人身前的路。 贾诩在原地站定,扫了他一眼,道:“你是郭奉孝吧,荀学长正要找你。” 他同这吊儿郎当的风流小子并无交集,不过郭奉孝的种种光辉事迹,在辟雍可是人尽皆知的。 逃课第一名,一周能见到他一次算是同学运气好。 睡到日上三竿是常事,闲来无事就翻墙去女学生的院子看衣袂翩翩的女同学。 甚至三番五次跑到山下,假借驱鬼之名在歌楼鬼混…… 托了他的福,学宫修缮围墙费用也增加了,短短三年竟修高了三尺有余。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游手好闲到让人火大的人,竟然一直在每年校排名榜上的前三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天才不愧为天才,他贾文和寒窗苦读多年也没有这等成绩,而那个吊儿郎当的郭奉孝却轻易做到了。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来找荀学长,运气好会在门口遇见那人;不过他从来不敢正眼看,只能借余光悄悄睨一眼。 偶尔也会偷偷溜进学长们的教室旁听,想要从其他方面更多地了解他——不过因为本人经常逃课,所以没有什么机会碰面就是了。 如果说骑射课时放出的一箭是试探;那放榜日所落的泪便是失望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与芝兰玉树的荀学长从小交好的青梅竹马,辟雍学宫赫赫有名的天才先生二号,私下里竟在同这样的小人厮混! 自此,他对郭奉孝的好奇转为了厌恶,且愈加深,哪怕是多看一眼也觉得脏了眼睛。 “下午有经文讲学,这副模样过去会被别人耻笑的。” “不劳学长费心。”他嘴上是这样应的,但望见自己的衣摆,又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郭嘉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乘胜追击,执了他的腕,柔声劝道,“先去潭边洗一下吧,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物。” 犹豫再三,他还是答应了,毕竟他没有结伴而行的同窗,宫主的经文讲学又恰好是最精彩的,若是去得晚,教室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 潭水冰凉,但不彻骨。 他浸在里头,心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安心,飘然间竟泛上了几分睡意。 “阿和,阿和。”恍惚之时,听到有人在唤他,睁眼去看,原来是方才那个假装好心肠的真无赖,“阿和,可以这样叫你吗?” “随意。”他应了一句,转头把半张脸浸在水中,想要给自己降降火。 黛紫的长发被水沾湿,发尾在水中四散,如洇开的墨。 贾诩将散开的发拨到一边,开始梳洗被泥染脏的头发。 几缕发丝附着在脖颈上,似三两道浓重的墨痕,落在璧上,将其衬得愈加润泽白皙。 他虽白净,但不是弱柳扶风的苍白死气,倒像是那画中仙,美得不似凡人。 郭嘉盘腿坐在潭水边的一块巨岩上,捧着脸笑盈盈看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平白无故多了一双眼睛,让人浑身不自在,僵持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学长不去上日课吗?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实在冤枉,我这是在给阿和望风呀。此等绝色,若是被哪个心术不正的歹人看去了,我定会良心不安的。” 歹人?眼前这个把逃课借口编得冠冕堂皇的,难道不算歹人吗?他没再回嘴,只是在心里冷笑。 “莫非阿和......很讨厌我?真奇怪啊,我们平时好像也没怎么见过面……难道阿和是那种容易轻信他人一面之词的人?”那人巧妙地将话题抛回他身上,面上的笑也多了两分狡黠。 他原想出言辩驳,可郭嘉说得没错。 荀彧没怎么主动和他提起郭嘉,他也不敢多问——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此人的了解的确止步于同窗间的传闻。 如若不是那日亲眼所见……愤愤又一次泛上心头,他无法自控,竟一股脑对着眼前人宣泄出来了。 “那你呢?你不是也整日无所事事,还和那几个无耻小人厮混……呵,说说看啊,我爬过哪些夫子的床,又勾引过哪几个学长?” 郭嘉怔了一下,表情也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但他马上便反应过来,顺势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我在阿和心中就那么不堪吗?” “什么?”贾诩不明所以,疑惑抬眸看他。 老实学弟落了套,他见机招呼毫无防备的小傻瓜过来他身边。 小古板虽然做事一板一眼,但在这些方面却显得心很大,竟直接从潭水中走了出来。 他慌忙递了件里衣过去,将视线落回那张漂亮的脸上。 分明是这样勾人的一双眸,却完全没有半分媚感,好似在冠玉上镶着了两点绛红玛瑙,醒目却不违和;亦如两滴误落纸面的朱墨,出乎意料却浑然天成。 发尾还在淌水,接连不断的水珠扑簌簌往下落,坠到了脚边的草地里,粉碎后绽出漂亮的花。 他终于反应过来,取了一块葛布,开始细细地替人擦起了头发,同时佯装镇定笑应道:“阿和难道不觉得最近耳边清净了许多吗?” “……是你?”贾诩了然,竟一时间僵在了原地。他觉得自己理亏,但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句辩解的话,只得干巴巴和人道了声谢。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但郭嘉显然不愿放过他,又扯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对了,我送的礼物阿和可还喜欢?以往荀学长和我拿了第一,都会收到同窗的一些小礼。” “礼物?”他单知道荀彧送了他一只香囊,却不曾见过另一人来向他道贺。 “那只野雉呀。”替人系好衣带,眼前的便宜学长对他的倒霉学弟露出一个灿然的笑,似在邀功,“我以为比起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你会喜欢士人间的礼物。” 贾诩被看得浑身发毛,移开视线敷衍了一句,“......自然是喜欢的,多谢学长。”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日回房的时候,这只野雉正好霸占了他的床,房间被弄得一团乱,室友也是怨声载道。 他以为是不小心误入了学宫的野生飞禽,本着不和牲畜计较得失的态度,便好心将其放生了。 送士人之礼,却不行士人之礼,的确是郭奉孝会做的事情......这个便宜学长果然还是个混蛋。 不过感激之情肯定是有的。 滴水之恩,他贾文和定会涌泉相报。 未及卯时,还在昏睡的郭嘉便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了。 他的魂还在同周公叙旧,走起路来两脚不沾地,飘飘然好似那地府的幽灵。 可门外站着的是昨日他新勾搭上的小美人,他不好意思回绝,只得不情不愿踱到门边。 “奉孝学长,我们一同去上日课吧。”阿和非常有礼貌,一口一个学长喊得亲切。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于是便随口答应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在那时已经到了头。 此后,辟雍学宫内出现了一道靓景——两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那个严肃古板的,整日跟在那个吊儿郎当的人身后,就连上日课时,几乎都形影不离。 ---------------- “阿和啊,你功课做多少了?” 郭嘉坐没坐样,半个身子倚在那小古板身上,还将他未束起的发缠了一缕在手中把玩,似乎有意要将他从书简里的世界拖出来。 “自己做。”贾诩料到了他的意图,但没起身,而是执着书简换了个方向坐,冷冷道,“考核不合格,你又要留级了,到时候,我就是你学长。” 那缕青丝跟随着主人,从手中溜走了。 郭嘉盯着空了的指节愣了一秒,又一次缠了上来。 “阿和,你这是何必呢?”他从后侧逼近,抬手搭上那人的肩,“今天是休沐日,做什么功课?不准我到处乱跑,也不陪我玩,奉孝可要闷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脑袋凑到了那老实人的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唇还有意触到了那人的耳垂。 不出所料,那圆润白玉霎时间染上了一层绯红,可惜小古板还在强装正经:“玩什么?你前几日的功课还没补完。” “唉,劳逸结合嘛!阿和你也是,不觉得倦吗?” “......”贾诩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书简上了。 只差临门一脚,要是忽悠成功,今晚的酒就有着落了——这几个月荀学长的人盯得紧,如果有这老实学弟给自己打掩护,说不定能成功溜出去。 “学宫管的严,你没怎么下过山吧?”这样想着,郭嘉开始得寸进尺,“要不趁今天有空,我们下山去玩玩?” “......” 见人没应,郭嘉还是不死心,歪着脑袋靠上他的肩,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阿和啊,我平时待你最好了。你瞧,我都要闷出病来了,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他说完还轻咳两声,真演起来了。 “......好。”沉默半晌,老实人贾文和深吸一口气,最后选择了向那闲人妥协,“戌时前回来。”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郭嘉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不过他当然愿意相信自己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可以让眼前这棵铁树开花。 得到答复,他不敢犹豫,扯了老实的小学弟就往门口冲,生怕贾诩反悔。 ------ “阿和想去哪家歌......酒,酒楼?学宫里的菜太寡淡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学长带你吃点好的。”郭嘉心情极好,他在前头大步迈着,生怕荀彧知道了这件事,派人给他抓回去抄经文。 贾诩垂头在他身后跟着,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郭嘉的亲昵举动都是无心的,却还是会一次次地被那骗子的花言巧语撩拨。 回忆起方才的触感,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垂,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事实上,学宫并未禁止学子下山,只要有合理的理由,便可以得到批准。 郭奉孝则是因为他在城里的歌楼日夜不归,还以学宫的名义赊账,败坏学宫的名声,才被划入了黑名单。 他们走得急,身上穿的还是学宫里统一发的制服。 待他回过神来时,眼前的衣摆早已不见踪影,他抬头,发觉郭嘉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也是,他只当自己是荀学长派来盯梢的眼线,想必是一秒也不想和自己多待。 所有越界的事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那些令人误解的行为也只是逢场作戏,目的是想让自己心软,不攻自破。 入夜了,街上的人反越聚越多,他先前做的标记也被扰乱,再寻不到回去的路。 他没有再想着找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踱着。 不知为何,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 他鲜少下山。 从前的事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陈宫宫主将他带回辟雍之后,学宫里的夫子们便日日嘱托他要一心向学,莫要被山下纷乱的杂景迷了心窍。 关于这些民俗,他也仅仅是在书里看到过——这一路上逢着不少结伴同行的眷侣,他这才意识到今日是乞巧节。 莫非奉孝学长今日是为了和哪个女眷幽会才会走得这般急? 他这是嫌多一个人碍事,所以要甩掉自己吧。 回去要不要和学长报备一下? 他想起来先前荀学长暴怒的时候,打得郭奉孝四处乱窜。某人无处可逃,最后只能可怜巴巴躲在自己身后。 “阿和,我的心头rou呀,奉孝学长平日里待你最好了,你就帮我求个情吧。” 那欠打的混小子此时正佯装委屈地扒拉着他的衣角,但眸中并无半分悔过之意,一双桃花眼中似有秋波流转,竟还淌出盈盈笑意。 脂粉味扑鼻,他皱了皱眉,狠心扯掉这混蛋粘在衣摆的手,拂袖而去,将那人的哀求和惨叫抛在身后。 当时分明是不想和这样不正经的风流小子扯上关系,可不知为什么,目光总是会被他吸引,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眼中竟只余下了他,再盛不下其他人的身影。 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只是这么想着,腿就开始不自觉地向他迈进。 ---- “阿和,我听说东光楼最近请了一个凉州的厨子......阿和?”郭奉孝没有听到回应,又一次主动开口。 话说到一半,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 今晚有夜市,人定会只多不少。 无数纷杂的气息扰乱了他的感知,要在这里寻人,是比大海捞针还困难的事情。 糟了,若是他的老实学弟先一步回去告诉学长这件事,他明天就要被学长打成猪头rou了…… 不过好在贾诩很好忽悠,到时候人找到了,拉着他说两句好话,他应该就会心软了吧。 他似乎对这件事有这绝对的自信,想到这里,从容地饮了一口酒,哼着小曲拐进了旁侧的弄堂里。 辟雍的浅色衣袍太显眼,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他得先变个装。 郭嘉掏出符纸掐了个诀,将它贴在袍上,宽大的衣袍缓缓抽丝,幻化作一根发带。 他将发带叼在嘴里,草草给自己束了发。 因为只有一根发带,盘不了发髻,他最终选择给自己绑了一束高马尾。 不知道文和看了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浮现小古板的脸。 ......总之先把人找到再说。 他打了壶酒,路过从前常去的歌楼,正好被一个jiejie喊住了。 “奉孝?” “呀,小莲jiejie!” “换了身行头,jiejie都认不出来了!”小莲揽了他想往店里带,同时用热情的语气招呼,“你来的正好,我们新酿了几坛桂浆,要不要来尝尝?” “先,先不用了,我还有点事要办。”他瞥了一眼里头,确认没有贾诩的身影,于是自然地从小莲怀里抽身,笑问道,“不知jiejie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量和我差不多,身着白衣,相貌姣好的年轻人?” “有的!”小莲没有料到郭嘉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时候还是他主动来找我搭的话,也是要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小莲捂心口,做惋惜模样,感慨道,“多俊的小郎君啊,什么时候介绍给jiejie认识认识。” “那不行,阿和可是我的心头rou!”他笑,又饮了一口酒。 “心头rou心头rou,我们楼里哪个姑娘不是你的心头rou?”小莲娇嗔一句,笑着打趣,想用指尖点点他的胸口。 往常他是会陪小莲谈笑的,但此刻郭嘉没有再应,反而闪身避开了。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聚集的人群当中,面上的笑意也不知何时隐去。 “奉孝就先告辞了。”他扔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去,脚步匆忙地向人群奔去。 贾文和啊贾文和,不是说他是顶老实顶听话的学生吗? 他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人? 夜色虽浓,但灯火阑珊的街道却亮得如同白昼。 他一眼就辨出了人群中心那个熟悉的身影。 “辟雍学宫又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地方?”说话的是一个将士打扮的壮汉,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醉了。 “行,打扮和个神仙一样,也算是半个神棍了。刚才那个跑了,那换你给我算。”说着,他动作粗暴地从人群里抓出来一个姑娘,“来帮我看看我和这丫头有没有缘?” 姑娘是被人群推搡进来的,她惊叫一声,挣扎着想逃,但无奈实力悬殊,被那粗鄙之人死死按住,挪不了半寸。 她应该是和自己的情郎一同来逛市集的,那愚蠢的男人想凑进来看热闹,不料却把她连累了。 她频频向男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可那个窝囊废不仅视若无睹,还缩着脑袋往人群中又挤了挤。 贾诩抬眸,目光扫过人群,正声:“,子不语怪力乱神,,看相这种事,并不在学宫的授课范围。” 他上前,在心里暗暗掐了个诀,聚了些焰火在指尖,继续道:“但这位姑娘早已心有所属,还请将军不要干涉。” 说着他抬手,将那无辜的少女从莽汉的手中解救出来。 见姑娘退回了人群,他灭了手中的火,继续耐心解释:“我同那人并不是同窗,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方才他还说过自己是隐鸢阁的人。” 被火燎了的醉汉吃痛地收回手,他吃了瘪,丢了面子,哪还听得进贾诩的话,此时他正用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盯住眼前面无表情的青年。 矛盾一触即发,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秒他的拳头就会落在贾诩身上。 那人正蓄力欲打,却突然间换了副表情:“呦呵,这小子的模样怎么生得比女人还标致?” 说着,这色迷心窍的莽汉竟伸手,动作粗鲁地捏住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时,一只散着幽光的蛾不知从哪飞了出来。 飞蛾一直在他眼前扑扇着翅膀,扰乱了他的视线。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说是上天也看不得他这无礼行为,派了小使者来协助那心善的年轻人。 贾诩心里倒是了然,这是奉孝的小把戏,从前他便用这招哄过学宫的女学子。 莫非奉孝学长就在这人群当中? 正当他疑惑之际,对面却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那只蛾受到了他的攻击,磷粉扑簌簌落了他一脸,他因为误吸了磷粉,此刻正捂着脖颈痛苦地蹲在地上。 “妖道!他是妖道!”不是谁开始散播恐慌。 紧接着,人群也乱了,大家开始惊恐地四散奔逃。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一把捉住腕,扯进了街角的弄堂里。 “把外袍脱了。” “什么?”贾诩震惊地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这身衣服太惹眼了。”郭嘉边解释边伸手,想要将外袍从他肩头褪下,“幻术最多生效半个时辰,他这般体格,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一刻钟。” “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恢复后肯定是把城翻遍了也要把你抓出来报复。” 他说得没错,方才光顾着垂影自怜,根本没注意自己打扮得居然如此惹眼。 但乔装这件事不是他在行的,所以只能任着郭奉孝折腾。 郭嘉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贾诩这才发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窜到喉头,一张嘴就会蹦出来。 “别动。”郭嘉见他要逃,伸出一只手将他按住,再用另一只手拔下了他头上的发簪。 贾诩和他不同,不仅平时打扮的规整,就连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一直都是学宫的纪律标杆。 发髻散了,乌丝从头顶倾泻而下,也沾了数缕在颊边。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眼前人,绛红的眸中写满了惊诧。 “学长?”他尝试喊了一声。 但郭嘉没有应。 木簪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感受到搭在肩上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凉瘦削的手,正顺着他的脖颈缓缓上移,最后抚上了他的面颊;另一只手则缓缓下移,搂住了他的腰。 唇凑过来的时候他还想尝试开口唤他,但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对面之人剥夺了发声的权利。 这个吻不似蜻蜓点水,也不是浅尝辄止。 但是郭嘉显然是给他留了余地的,只要他反抗,这个梦就会结束。 他不知道郭奉孝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一切并不能当真。 因为他那风流学长的衣襟上还沾有不属于原主的淡淡的脂粉气。 “......方才那人的手下恰好从巷口经过。”郭嘉松了手,看上去若无其事地替他理了理方才被扒歪的领子。 “无事。”他不自在地移开眼,捋捋披散的头发,想从这逼仄的空间脱身。 气氛有些尴尬,郭嘉飞速瞥了一眼身前的小古板,还想解释一点什么,但还没开口,便应了刚才的乌鸦嘴。 “嘘。”迫不得已之下,郭嘉给了他一个眼神,再次示意他噤声。 “喂,干什么呢!”此时,一个巡逻兵正提着灯笼站在巷口,见里头有人,于是想要进来查看情况。 郭嘉边注意身后情况,边佯装慌乱道:“啊呀呀!大人,实在对不住呀!我和我家娘子实在是情到深处难自掩.......小的下场再也不敢了!”顿了顿,他又佯装为难的样子,道,“……我家娘子有些怕羞。” 说着还故意往前凑了凑,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就算是今天也给我节制点,别随地乱发情。”那巡逻兵撞见了狗男女,只觉得晦气,于是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郭嘉长舒一口气,松开他,又恢复成往常那般风流笑意。 “现在的市集好热闹,阿和想要去逛逛吗?” 那心头rou有两斤的浪人笑的是那般自然,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有些话梗在喉头,又硬生生被他囫囵吞回了腹中。 “学长,现在已经是酉时了。”他应着,率先走出巷子,此时一个拿着糖葫芦串的孩子不小心撞进了他的怀里,而后摔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黏糊糊的碎糖块粘在了他的中衣上,糊成一片。 他心情不是很好,对小孩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他周身的肃杀气氛,竟被吓得嗷嗷大哭起来,吵得他愈加心烦。 郭奉孝此时才慢悠悠地从巷子里走出来,他好言安抚孩子的情绪,并从袖中掏出点钱把他打发走了。 贾诩站在后头观察他的举动,思忖着他究竟对那孩子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的学长分明是性子那么恶劣的一个人,大家却都对他讨厌不起来? “走吧?”郭奉孝转头,见小古板还立在原地,又退回去想捉他的腕,生怕他再和自己走散。 贾诩应了一声,先他一步抬手避开,垂着头,又同往常一样跟在这位学长后头。 乌丝垂落,旁人很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郭嘉不死心,偏要凑上去,贾诩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的阿和好像生气了。 现在他们的位置对掉,贾诩一个人在前头走得飞快,郭嘉徒劳地在他身后追。 可惜的是,这具病弱的身体扛不住这场体力拉锯战。 而且他终于意识道,他那涉世未深的小学弟似乎并不知道回去的路,反而还带着他一直在市集附近瞎转悠。 “阿和,等等!”他终于找到机会把人堵在了原地,“你且听我说。” “今晚是我做的不好,想要什么,学长补偿你。” “你且一个人快活去吧。”这招也是郭奉孝惯用的伎俩,他见得多了,这次连看都懒得看。 “我没有丢下你去歌楼。” 贾诩扫了他一眼,看他表情一脸认真,好似真的洗心革面一般。但他知道,这都是郭嘉惯常的伎俩,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一句一定是发誓要痛改前非。 “别打感情牌。今日之事,我也有责任。我会一五一十报告给学长,然后和你一起领罚的。” 但是郭嘉可不想领罚,如果让荀学长知道这件事,明天他可就要在房梁上挂一天了。 那时候他就不是一块猪头rou,而是升级成一个吊死鬼了。 “阿和,我平日的待你最好了,不要对你的好学长那么心狠......”郭嘉扯着自家小古板的袖子,装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两人拉扯着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处歌楼。 被称为小莲的姑娘还在门口揽客,正好逢着了二人闹不快的场面。 “哎,是方才那......”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郭嘉便委屈道,“小莲jiejie,你怎么只喊阿和不喊我?” 他转过头对小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暴露自家小学弟的身份,同时也想叫外人替他说两句好话。 小莲在这花柳之地待了三个年头,看人眼色是她最在行的。 她一眼便看出来两人间是生了什么嫌隙,于是替他打了个圆场:“方才是谁把我晾在一边——我说奉孝你怎么走的这般急,原来是要去陪小娘子啊!” “是啊,都赖我。”郭嘉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揽住他那“小娘子”的肩,缓缓道,“阿和平时怕生,不怎么出门。今天逢着市集,本来想带她出来置办两身好看的行头,结果不巧,她看上的簪子被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高价买走了,这才与我闹了别扭。” 贾诩看了他一眼,悄悄伸手在他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干啥啥不行,说谎第一名,不愧是辟雍考勤倒一但几乎没怎么被记的奇人,每次逃课都能编出不一样的理由,鬼话那是张口就来。 郭嘉吃痛,指尖微颤,但是并没有松手,反搂得更紧。 小莲笑道:“奉孝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委屈姑娘?要首饰尽管说就好了,jiejie们有的是,要不进来挑两件带走,也算是jiejie的一片心意。” “现在外头乱,我们这里请了高人护法,安全得很。”小莲说着想执贾诩的手将他往里带,但被他先一步避开了。 他没怎么接触过花柳地的热情女子,虽说早就习惯了郭奉孝平日里吃他豆腐,但对于陌生女子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郭嘉感觉自家小古板的动作好像僵住了,于是转过头去看——贾诩半张脸被方才白袍化作的面纱覆盖,只余一双绛红的瞳,此时他的脸色煞白,眼尾微红,看上去很是窘迫。 不知为何,喉头有几分干涩。不过下一秒,他便将这种想法压在了心底,同时笑着替“娘子”答应了一声,“那便麻烦jiejie了。” 这样说着,他安抚性地拍拍身侧之人的肩,而后,那只不安分的手落到了自家 “小娘子”的腰上。 小古板的身子微颤,想要挣开。 但在贾诩做出反应之前,他微微偏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分贝轻声嘱咐了一句:“乖,这里你不熟悉,先听我的。” -------- 某个浪荡成性的风流公子竟然真的把自己的老实同窗连哄带骗稍进了歌楼。 贾诩眼睛不敢乱看,只能动作机械地自顾自往前。 中途有几个穿着清凉的歌女凑上来和奉孝学长打招呼,他就刻意与身前之人拉开距离,决心要和他撇清关系。 郭嘉便应着边在心头盘算对策。 这楼里有他布下的结界,如果没有人从内部破坏,理应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再者,外头的巡逻兵肯定不止一个,现在人多,人群里说不定还有那人的眼线——因此他打算等后半夜市集散了,再带着阿和偷偷溜回学宫,一来是为了躲过那无脑将军的追捕,二来也是为了躲开学宫守夜的。 ......最漂亮的女孩子吗?如果阿和扮成姑娘,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他转头看看落在后头,步伐僵硬的阿和,还是决心将这件事瞒到底。若是让那脸皮薄的小古板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心思,那他一定打死也不肯穿。 他微微勾了勾唇,换上平日里那风流的笑,轻车熟路的把贾诩领进楼顶的一间空房。 门合上后,楼下的喧闹声渐渐远了。 他先郭嘉一步走进,打量了一圈房内的装潢。 这里同楼下的纸醉金迷的氛围不同,简单朴素得很——里头占位置的只有一张木床,一张几案,就算在这狭小的一隅里也让人觉得有些空荡。 案上摆了一壶酒。 郭嘉行至案前,在空酒盏中斟满酒,笑着递过来,“阿和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他接过杯盏,望望眼前人,只感觉自己被耍弄,于是赌气似的一饮而尽。 “酒要细品才有味,这样囫囵地吞可不行。” “所以?学长今夜是想与我这般无趣的人共度良宵?”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对眼前人歇斯底里,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愠气暗暗呛他。 郭嘉怔了一下,他没想到阿和会说出这样有趣的话,他笑吟吟地迎上贾诩的眸——眼前人的目光如蛇之躯,从绛红的瞳中钻出,堪堪绞上他的颈。 “方才在巷中被人搅了兴致,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人。”他说着越过几案,将人逼至木榻边,“阿和若是想要,又有何不可?” 一只瘦削的手抚上他的大腿,贾诩本想挣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没了退路。 他本想像往常一般,将这毛手毛脚的混蛋胖揍一顿,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软绵绵,使不上力。 这酒有问题! 他腿一软,竟扯着郭嘉倒在了木榻上。 罪魁祸首的衣领被他扯乱,但那人并不恼,反笑着打趣:“哎呀呀,阿和,怎么这般心急?” 意识涣散,他眼前只余下那片白皙的脖颈,颈动脉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窥见那皮肤覆盖下,跳动着的蓬勃生命。 原始的欲望被唤醒,他觉得喉间干渴异常。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一口咬住了眼前人的颈,开始享受那掺了蜜的琼浆。 小蛇好像生怕这个不老实的浪荡子再次从身边消失,于是用冰凉蛇尾攀附住郭嘉的脚踝,缠绕,收紧。 郭嘉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阿和,冷静下来。”他抬手施了个清心咒,而后带有安抚意味地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柔声道,“今天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中了咒法,贾诩的身子软下来,栽进他的怀里。 他看到了结局,却没有算到变数。他想要去改写,却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努力,未来总是会走向原本的结局。 阿和是妖,这件事只有宫主和荀学长知晓,他也只是偶然间听闻。 照理来说,阿和是不可能轻易失控的......莫非? 沉思间,楼下传来了异常的响动,一时间,婉转笙歌化为遍地哀求,锦织罗裙染成污浊血衣。 被人摆一道! 此刻,郭嘉终于意识到了一切——他大意了。 小莲为何要帮他?她明显认出来了贾诩,也知道他现在是巡逻兵们的通缉对象。 为了救一人让全歌楼的姑娘承担风险,她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只有金钱交易的老主顾做到这种地步。 况且,他压根就没有告诉小莲自己布阵的事,她一个局外人又是从何处知晓了此事? “郭奉孝!把门打开!”外头是小莲的声音,“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们?” 她讲话素来轻声细语,可此时却像是地狱索魂的女鬼一般歇斯底里。 “小莲jiejie,话不能这么说。”他垂眸看着昏睡过去的文和,替他拂去额上的细汗,不急不缓道,“你主动放狗进门,难道还要怪我把门修得不够坚固吗?” “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是你!分明是你把妖道带进楼里,是你害那些无辜的姐妹们遭了罪!” “出来!你给我出来!郭奉——孝......” 她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一个兵油子,那粗鲁的男人嫌她吵得烦,竟长枪一挑,直接刺穿了她的身子,血溅在门上,好似一幅狰狞可怖的画。 “这女人莫不是被吓破胆了,对着一堵墙瞎叫唤什么呢!” “唉,我看没那么简单,八成是鬼上身。” “要不还是放火烧了吧,不然不好交差。” 他本以为只是歌楼走水这样一件小事,为了避免失火,他才设下了结界,却不曾想,是因为小莲贪心告密,这才引来的杀身之祸。 如若他不插手乱管闲事,那些姑娘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可他只是见不得人受苦,这样的好心肠难道有错吗? 抱着阿和站在旁侧的楼顶,歌楼在燃烧,火光冲天,将夜照得通亮。 木制的房梁烧得噼啪作响,原本精致的建筑被火光吞噬,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前方。 又是一样的结局。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改变自己预见的未来。 如果选择不看的话,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