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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重生) 第53节

    王书淮跟着祖母和祖父进了书房,国公爷坐在窗下逗鸟,给二人说话的空间,长公主扶案坐下,将一叠名录递给王书淮,

    “这里是江南豪族名录,各家来历家世,盘根错节,均记载清楚,你必须铭记在心。”

    王书淮恭敬接过,匆匆扫了一眼,便发觉里面有些他不曾搜集到的资料,长公主毕竟住在大内,若想从东厂或锦衣卫处得到密辛,不过举手之劳,看来那一刀没白挨。

    “孙儿谢祖母指点。”

    长公主示意他坐下,又道,“你此下江南,若想顺利推行国策,有一人你必须得争取。”

    王书淮双手搭在膝盖,正襟危坐,“祖母说的可是江南总督江澄?”

    “正是。”长公主颔首,“此人手掌江南两省军政大权,是一位枭雄,虽有霁月风光之名,却也是个老狐狸,国策推行难度大,我担心他不肯淌这趟浑水,可如若你取得他的信任,有他助你一臂之力,必定事半功倍。”

    王书淮沉吟道,“孙儿也闻此人在江南名气甚大,当年倭寇犯境,他带着三千水兵血战,保得江南不失,江南豪族都十分信服他。”

    “不过,”王书淮悠然一笑,“倘若此政利国利民,他再置身事外也不能。”

    长公主觉得王书淮似乎话中有话,“书淮似有良策?”

    王书淮从袖中掏出一折子,递给长公主,“良策谈不上,不过这些时日孙儿着实日思夜想,想出一条与丈量田地一脉相承的税政,其中详情已记在折子里,请祖母过目。”

    长公主边看,王书淮边解释,

    “重新丈量土地的目的是什么,便是由朝廷来掌握人口田地,从而可依策收税,可现在百姓的土地均被豪强侵占,即便此次重新丈量,那些百姓也未必愿意将户口报出来投身朝廷名下,为何?因为那些豪强给百姓的赋税或许更轻,他们只要躲在豪族羽翼下,便可免去朝廷的徭役,何乐不为?”

    长公主深以为然,她在江南有不少田庄,也是吞并土地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深谙其道,“于朝廷而言,此举着实十分不利,久而久之,国库空虚,国将不国。”

    王书淮道,“大晋何至于面对蒙兀没有底气,面对西楚挑衅隐忍不发,归根结底不就是国库空虚吗?祖母,那些江南豪族只瞅着眼前的利益,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您却是高居庙堂,高瞻远瞩,更能明白此举的深远之意。”

    长公主眉心一展,由衷叹道,“你所言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社稷为重,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书淮俊脸葳然,往折子一指,双眸罕见绽放一抹异彩,“第一步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第二步,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服雇人代役,至于百姓可自担徭役,亦可以银代役。”

    长公主蹙眉,“以银代役?”

    “不错。”王书淮道,“过去徭役种类繁多,百姓不堪其重,如今咱们只分徭役,粮税,精简税法,愿意出丁者出丁,不愿意者以钱代役,朝廷雇佣人代徭役,双方皆可省去不少麻烦。”

    “此外,过去征收粮食,分派徭役,运送船只屡屡出事,百姓自个儿还得负责将粮食运去指派粮仓,又加了一层脚程税,百姓叫苦不迭,如今干脆因地制宜,譬如某些鱼米之乡征收粮食,确保朝廷官需军需,其余之地可折收银子,如此朝廷与百姓两厢便宜。”

    长公主闻言连连惊异,“书淮,这是你的提议?”

    王书淮拱手一笑,“这是孙儿一些拙见,还请祖母指点。”

    长公主深深凝望他,面前这年轻人,生得清风霁月,心计无双,长公主不得不惊叹他的智计卓绝,她忽然明白王书淮为什么将这样一份折子给她。

    他这是一份投名状。

    一旦这道折子从她手里递交内阁,再呈给皇帝,她将名垂千史。

    “书淮,你知道这折子意味着什么吗?”

    长公主拖着这薄薄的册子,有如拖着一份沉甸甸的理想和责任,这是一份史无前例的税法改革,整个大晋都会因此发生深刻的变化,若此事能成,功盖千秋,她的政绩将不输母后。

    即便是沉稳如她,内心也忍不住泛着悸动。

    王书淮神色一敛,

    “孙儿之所以将之呈给祖母,是因为只有祖母才能完成此宏图大业,只要新的税法推行,国库必将迅速充盈,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长公主在朝廷深耕多年,今上都是长公主给扶上宝座的,她在朝中的影响力不亚于皇帝,只要长公主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王书淮深知一旦他去了江南,朝廷无靠山,他必定备受掣肘,笼络住长公主,他方能无后顾之忧。

    想要成名,先成事。

    长公主看着少年老成的俊美男子,幽然一笑,“书淮,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她想拿捏王书淮,王书淮也必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王书淮也不含糊,抬起视线,慢慢与她相交,

    “其一,还请祖母做我的后盾,朝中我不希望有任何掣肘。”

    “其二,我去江南,新官上任三把火,必得先拿几个刺头以正视听,此事还请祖母帮我。”

    什么帮他,无非是舍弃几个棋子,给王书淮铺路。

    长公主按了按眉心,“我心中有数,离京当日,我会给你一份名录,那些人你尽管动手,给你杀鸡儆猴。”

    等王书淮离开,长公主捏着那折子坐在案后,好一会儿没吭声。

    国公爷托着鸟笼老神在在踱步过来,“时辰不早,殿下歇着吧,熬得晚了,省的白日又该头疼了。”

    长公主将折子轻轻往案头一扔,似笑非笑看着他,“很得意是吗?”她看到丈夫唇角压不下去的笑。

    国公爷索性笑出来,“哈哈哈…他虽不是您亲生的孙,您就跟亲孙一般对待,有何不可。”

    长公主唇角微勾,“我倒是想把他当亲孙对待,就怕他心里不这么想,你瞧,这一套一套的连环计把我给套牢。”

    国公爷咧嘴笑得更开心了,“他这是给您挣脸面,您居庙堂运筹帷幄,他赴前线所向披靡,何愁大事不成?”

    长公主悠悠然起身,睨了丈夫一眼,“所以落到最后,是你一人稳坐钓鱼台。”

    “哈哈哈…”

    国公爷将鸟笼交给内侍,高兴地上前,一面将妻子掺上塌去,一面招招手示意侯在门帘外的宫女进来伺候长公主净面,过了半刻,长公主洗好躺在塌上,国公爷也更衣入了帷帐来。

    帘外宫灯朦胧,帘内檀香幽幽。

    长公主睨了国公爷腿一眼,“好了吗?”

    国公爷伸出长臂,轻轻将妻子拢入怀里,复又替她按捏太阳xue,“早就好了…”

    长公主轻嗤,一点点在他的动作下收紧呼吸…两人面额贴得极近,长公主双手不由自主扣住他,

    “你倒是老当益壮。”

    国公爷不满道,“我老过吗?”

    长公主笑,“国公爷一直都很年轻…”

    他们彼此都没说话,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安宁中,动静是含蓄而隐忍的,其中的波涛暗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抹迷离松乏冲破防备试探与伪装,一点点露出那本来的面目。

    她于深吸中忍不住开口,

    “委屈吗?”

    “嗯?”

    “这么多年陪着我,委屈吗?”

    曾经的一朝柱石敛尽锋芒,陪着妻子长住深宫,甘愿当陪衬,委屈吗?

    国公爷面如刀锋,深深凝视怀里的妻子,“从未委屈过,倒是殿下,委屈嫁给我吗?”

    当年那一场波及满朝的祸事横亘在二人之间,他们被迫成为命运的棋子,成为束缚彼此的纽带,那个坎或许永远跨不过去,但大浪淘沙过后,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同床共枕,谁心里又不曾留下一丝温情呢。

    只是他们都是克制而骄傲的人。

    谁也不曾低头。

    长公主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六月三十,清晨雨碎,花木缤纷。

    绵绵的太阳雨撒了一院,给空气添了几分沁凉。

    长公主召谢云初过去清晖殿,谢云初过去时,迎候她的是素日伺候长公主的女官朝云。

    朝云本是世家贵女,父亲上阵时不敌对方被迫投降,朝云性情勇烈,闻讯执刀立在正阳门前欲自刎,为家族正名,为长公主救了下来,后来朝云母族按律当斩,唯独朝云被善待,七八年来她侍奉长公主笔墨,偶尔帮着参详政事,早已是长公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上一回在行宫,也是她挡在长公主跟前,欲以身代主。

    王书淮救了长公主,亦是救了她,她看到谢云初格外亲切。

    朝云的事迹朝野无人不知,谢云初对她十分敬佩,屈膝施礼,“给姑姑请安。”

    朝云不受她的礼,温和拉着她进偏殿,“殿下与几位朝臣议事,不得空见你,殿下寻你来倒不是旁的事,是有一人要见你。”

    谢云初有些发愣,“有人要见我?什么人?”

    朝云性情比想象中要活泼,还跟谢云初打哑谜呢,“你且在这等着。”

    谢云初素来稳重,也就不多问,朝云亲自给她奉茶,谢云初起身接茶盏,二人一道坐下来候着。

    朝云说起王书淮南下的事,谢云初才知道原来长公主与王书淮已联手,想起前世祖孙二人长时间拉锯,国公府内人仰马翻,大家跟着遭殃,今生他们算是珠联璧合,江南的事只会更顺利。

    等了半刻钟,一宫女引着一四十上下的妇人入了殿,谢云初看到来人愣了一下,来人生得格外明秀白净,大红猩猩地毯的瑰丽都褪不去她眉间半分柔艳,是个一眼看上去如同看到江南烟雨的女子,美好地令人向往。

    只是谢云初不认识她。

    那妇人见了谢云初,手帕不由拽紧,神色略显激动,也上上下下打量她,先谢云初开口道,

    “我道这世间原来也有这样标致的神仙人物。”

    “王家果然钟灵毓秀,水土养人。”

    朝云爽朗一笑,左手拉一个,右手搂一个,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俩必定是一见如故,初儿,她不是旁人,正是明夫人,皇后娘娘做主,撮合你父亲与她,她心里却不太安心,说是总该见了你,得了你准许再应这门亲事,这不,长公主殿下便揽下这个活计,让你二人见面。”

    说诚心话,谢云初没见到这位明夫人之前,心里着实也有顾虑,但见了这个人,她眉目格外柔和,整个人气质如水一般润物无声,她竟然不由自主生了好感,可比起明夫人的激动,她也仅仅是好感而已。

    有陆姨娘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轻易被人撼动。

    明夫人得了朝云这话,羞得满脸窘色,“罢了,你去忙吧,留我与初儿说说话。”

    朝云识趣离开,最后又朝谢云初挑眉,趣了她几眼。

    谢云初含笑拉着明夫人坐下,“原来是您,应该是我去拜见您,哪里让您屈尊来见我。”

    明夫人听出谢云初语气里的客套,摇头道,“我早闻你是个稳重内敛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在我跟前,你不必如此慎重,孩子,我膝下无儿无女,前头只有一庶女,也嫁去了江南,我即便跟你父亲过日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我就想,见你一面,若是与你投缘,我便应了这门亲,倘若你不高兴,我也就…”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您这样好,推心置腹,”谢云初拉着她笑,“再说了,祖母是什么眼光,她老人家既然接了这茬,必定是看重您的为人。”

    这是谢云初真正接纳明夫人的缘由。

    如果不是过了长公主的眼,长公主不会这么做。

    退一步来说,今日长公主打这个圆场,即便今后有什么事,长公主也会替她声张。

    明夫人不好意思,却是笑吟吟地很高兴,“有你这话,我心满意足。”

    “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谢谢你替我把那陆姨娘给赶走,我这人性子淡,实在是应付不了那样的人。”

    谢云初听得这里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想弄个厉害的继母压住陆姨娘,不成想却是弄了一尊真菩萨来。

    明夫人又道,“你放心,我定拿你和佑儿当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