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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念头都退了个干净,只剩下齐婴所说的,父亲的遗愿是葬在那个小院里——那个一点也不华贵、一点也不体面的小院里。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憋回眼泪,强忍悲声向齐婴磕了一个头,浑身颤抖着说:“多谢……公子。”齐婴仍未抬头,只在案牍之间漠然地一摆手,口中言:“去吧。”沈西泠再叩首,起身离去。那一晚,最终还是白松送她回了那个小院。他来的时候神色如常,但行动间却似乎有些不自然,沈西泠问他缘由,他只满脸的不耐烦推说无事,风荷苑的门房却是个热心肠,告诉她说白松因为忤逆了齐婴、私自带沈西泠回了建康,因而被罚了一百鞭刑,方才在她与齐婴说话间白松刚受了三十鞭,齐婴吩咐说等白松带沈西泠将她父母合葬后,再回来领剩下的七十鞭。沈西泠望向白松,见风雪夜里他仍挂着一张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可是这一路上却都多亏了他援手,他左眉间那道浅而小的伤疤本是凶煞的面相,但是那时沈西泠却觉得他很可亲。尽管知道白松的恩情并非一句谢谢就能抵偿,但她那时仍想言谢,白松却已经转身向山下走去。沈西泠望着他行动间仍有些别扭的背影,咬了咬嘴唇,追了上去。那个小院儿与往日别无二致。柴门上落了雪,就像父亲最后来的那天一样。家里一切如常,母亲的床榻干干净净,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家里的炊具各在其位,书案上父亲留在这里的书和她习字的字帖也都完好,好像这里的主人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门,过不多久还会回到这里过日子。其实那天官兵来的时候将家里弄得很乱,早不是如今这副整齐的模样,白松说这是齐婴让人收拾的,为了她父亲安心长眠。齐婴让人将父亲葬在他亲手种下的青竹边,坟前立了一块无字碑,不知那是否也是父亲生前的意思。她原想将父母合葬,但父亲已然入土,她也不愿再扰他清静,遂和白松一起将母亲的棺木埋在父亲身旁,两人虽未同xue、却也可算比邻,大约比他们生前相守得更安稳些。沈西泠在从琅琊折返建康的路上曾想在父母墓前立碑,要么写上慈考慈妣、要么为母亲写上“沈谦之妻”。母亲生前虽然从未说过,但沈西泠晓得她始终是想与父亲在一处的,倒不是母亲有多么在乎名分,只是她不想与父亲分开罢了。可是此时她站在父母墓前、站在他们曾经短暂地在一起生活的小院儿里,看着他们的坟墓相依相守,便想起他们生前缱绻相望、眉目含笑的那个模样,忽然便觉得这字不必刻了,反而刻了、才是辱没了父母之间的情谊。沈西泠伸手擦去了眼里的泪水,在父母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白松立在一旁看着,也鞠了一躬。他看着沈西泠跪着,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对她说:“我就送你到此了,往后的事,便要你自己做打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依然是很冷淡的,双手抱着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沈西泠与他处了这些时日,已经有些摸清了他的脾气,晓得他这话其实是在关怀她,大约是可怜她一个孤儿,担心她的日子无以为继吧。沈西泠从父母坟前站起来,对白松说:“你回去以后还要受罚吗?”白松冷哼了一声,转身朝院外走去,说:“这不关你的事。”沈西泠急步追上他说:“可我还不曾报答你……”白松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又冷哼了一声,说:“你能怎么报答我?”沈西泠咬了咬嘴唇,斟酌着说:“你剩下的鞭子我可以替你受。”“你替我受?”白松听言却是笑了,“七十鞭你能受几下?不到二十鞭就能要你的命。”沈西泠低下头。白松扫了她一眼,眼神倒是柔和了些许,又径自朝马车走去,回过头对沈西泠说:“小丫头,要不要来试试你的运气?”沈西泠抬头看向他,不解其言。白松伸手顺着马的鬃毛,说:“你随我一同回风荷苑,看看公子会不会收留你。”齐婴?沈西泠想起今夜在忘室他居高临下看向她的那个淡漠且带着鄙薄的眼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马儿在白松的抚摸下发出低低的嘶鸣,沈西泠听见他笑说:“顺便你也试试给我求个情——说实话我现在也有点儿后悔,犯不上为你个小丫头受这么些鞭子。”沈西泠那时心想,她去求情必然是没有用的。齐二公子与她素昧平生,两次援手已经令她万分感激,她给人家添了许多麻烦、已经很讨人嫌,由她求情又怎么会有用呢?只是白松毕竟是因为想帮她才受了这等罪,她于情于理是要去求情的,虽然不能求齐婴饶了白松,但若他心情好,兴许可以求他让自己替白松受些鞭子,总也好过无所作为。她虽什么也没有,却也不能白白欠了白松这样大的恩情,总是能还一点是一点的。于是她笑了笑,对白松说:“那好。”那天深夜,沈西泠又随白松回了风荷苑,自然,这回她仍是被拦在了门外。白松独自进去后,大门便关上了,过不多时那门房又探头出来对她说:“公子听闻你也来了,说事不过三,先前既已然帮了你两回,便再没有第三回了,叫你回去吧。”说完,因夜雪天寒,那门房也耐受不住,便匆匆将门关了、缩回屋里烤火去了,将沈西泠一个人关在了门外。夜雪纷纷,那当真是建康城数十年也难遇的一场大雪,山中的石阶都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几乎要冻掉人的手。沈西泠望着那扇紧紧合上的大门,想着此时此刻白松正在受刑,他是为了帮她才会如此,而说到底,她的事情本来跟他毫无关系,就算当时她在琅琊无家可归死在路边,其实也与他没什么相干,他大可以不必管她一走了之,可是他却带她南归、替她安葬了父母,此时又因此在受鞭刑之苦。沈西泠抿了抿嘴,双膝跪在了风荷苑门前。她既无法替白松挨鞭子,至少也要在此受些罪过才好心安。虽然其实她无论做什么,对白松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她若什么都不做地就此离去,便会从此良心难安抱愧终生。她忽然也有点鄙薄自己了:你看沈西泠,说什么想报答人家,其实你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她在门前跪了许久许久,具体有多久倒是说不清,只是夜中门房换班,新来的门房打开门察看时见她仍跪在门前却吓了一跳,惊问:“你怎么还跪在这里?前一班人不都说了让你走了吗?”他又劝了几句,却见这女童恍若未闻,只脸色苍青地依然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