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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其实要我说,你倒是可以考虑同她成婚……子榆那丫头你也晓得,自小就喜欢你,你就当全她一个痴心也罢——她虽然欠些稳重,可是秉性纯良,你不是原本就喜欢性子纯善的人吗?那她岂不很好?”他到底是当哥哥的人,表面虽对meimei百般嫌弃,然则心中还是向着她,盼她心想事成,盼她岁岁无忧。齐婴听出他真心,因此也真心答复,说:“公主自然极好,只是我当她是meimei,并非男女之情。”他答完,面前饮酒的少年神情却登时一变——他忽然变成了年长的萧子桁,已经登基、黄袍加身,已蓄了须,那双少年时明亮的桃花眼也变得晦暗阴沉起来,紧盯着他不放松,冷笑着反问,说:“你当她是meimei?那你怎么忍心害死她的哥哥、又让她的小侄儿成为一个可悲可笑的傀儡!”他声色俱厉,面容变得扭曲可怕,他手中散着香气的酒也不见了,变成了臭气熏人的残羹。齐婴心中骤然一跳,紧跟着他自己也变了,同样的面目全非。他看到自己手中拿着刀,刀锋上正一滴一滴流着血,等他再抬头时,眼前早已不是繁花似锦的华林园,而是夜幕中火把如龙的淆山,满地都是尸骸和鲜血,他就站在火海的中央,与萧子桁只有几步之遥。萧子桁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血泪,他身上的龙袍也被大火烧着了,齐婴皱着眉,想告诉他让他立刻把外袍脱下救命,可他宁愿被火烧死也不愿脱下它。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孩子,齐婴有些看不清那孩子的脸,似乎是萧亦昭,也似乎是幼年的萧子桁。他们一起看着他,越来越被烈火吞噬,好像宁死也不愿回头,齐婴的手攥紧了,看着萧子桁的眼睛:“殿下……”我不想篡权,不想杀你,也不想伤害你的孩子。我只想保全我身边无辜的人们,再还天下人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你只要信我一次,哪怕只有很短暂的几个刹那。而萧子桁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他彻底退进了烈火之中,被那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可即便那样他仍然死死地盯住齐婴,眼中是无限的怨毒和凶戾。他大声地诅咒:“齐敬臣,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的家族会子孙断绝,你的妻儿会受人凌虐!永生永世,不得圆满!”他终于被大火吞噬了,连一点影子都没能留下。只有声音还在不停地回荡。永生永世。不得圆满。齐婴猛地醒过神来,什么少年、什么酒杯、什么淆山、什么大火,全都消失不见,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具萧子桁的尸首,以及他刻着诅咒的、至死也不肯闭上的双眼。齐婴面无表情,而衣袖之下的手指却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忽然有些站不稳,于是抬手扶住了雕花的窗棂,就在这个当口门外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韩非池急火火地阔步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张皇。齐婴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立刻警觉地问:“发生了何事?”韩非池满头大汗,气也有些喘,却来不及平复,火速答道:“风荷苑那边来人传话了,说……说……”齐婴一听“风荷苑”三个字就立刻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韩非池的手臂,神色冷厉到无以复加:“说什么?”韩非池吞了口口水,惶恐答:“说……说沈小姐昏过去了,至今还未醒……”韩非池与齐婴相识有近二十年了,可他从未见过他露出彼时那般的神情。无措、慌乱,支离破碎。明明是那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甚至视万物如尘土、视己身为草芥,可偏偏只是听到了一个关于那人模糊不清的消息,他就立刻方寸大乱。他转身离去时连步伐都透着仓皇,韩非池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齐婴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风荷苑的。他这一生已经见过太多滔天的风浪,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不新鲜……可其实从没有哪一刻他像那时一样手足无措。兄弟入狱,他可以设法解困;家族倾覆,他可以百般周旋;社稷有难,他可以舍生忘死…………可如何他的文文出事呢?如果她生病了,如果她……他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偏偏此时幻境之中萧子桁留下的诅咒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响“齐敬臣,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的家族会子孙断绝,你的妻儿会受人凌虐!永生永世,不得圆满!”“你的妻儿会受人凌虐!永生永世,不得圆满!”“永生永世,不得圆满!”……齐婴缓缓闭上了眼睛。我自知此生罪孽深重,双手沾满鲜血无数,甘愿生前身后受世人唾骂,即便最终不得善果也毫无怨尤。只是我的报应不应当落在那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就让我一人下地狱吧……她,要永远平平安安的。齐婴赶回风荷苑的时候尧氏已经在了,另外他的长嫂韩若晖也带着徽儿、泰儿一并来了、弟妹宁氏也在,人们都簇拥在握瑜院里,她身边的丫头们都又哭又笑的,还有好几个大夫也都聚在屋外满面笑容。大家见到他都向他道喜,坐在屋里的尧氏见他回来了更是喜极而泣,拉着他说:“文文有孕了,你要做父亲了!”这些话他都听见了,只是开初时却似乎听不懂,只觉耳畔轰隆作响模糊一片,直到他终于拨开众人走到沈西泠的床边、见到她安然躺在床榻上的模样,一切都才渐渐真实了起来。她睡着了。仍然如过往一样美丽、美得令他挪不开眼,神情恬然,眉梢眼角都透着温柔和娇气,是他最熟悉也最心爱的模样。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此外……还有了他的孩子。沈西泠醒来时已过了晌午,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在她醒来前刚下过一阵雨,这时将将停了,阳光又重新明媚了起来。她醒来时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尧氏她们都围在自己的床前,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是昏倒了,昏倒前正跟未来的婆婆和妯娌一道吃茶说话呢。今日尧氏其实是来跟她商议大婚的安排的,韩若晖和宁氏恰好得闲,也就带着孩子们一起来了。沈西泠最近的确有些疲惫,大概是因和尚书台拟通商条例颇费了些神的缘故,但她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感叹自己近来是变得娇气了,竟一点累也受不得……想当初在上京的时候情形比现在艰难百倍,她不也一样坚持下来了么?她有些瞧不起自己,嫌弃自己没出息,只是没想到竟在和婆婆妯娌说话的时候昏了过去……实在有些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