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那是陆瑶七岁的那一年。

    “瑶瑶过来！”

    小陆瑶跑过去，兴奋地扑进mama怀里。

    “瑶瑶还记得爸爸吗？不是这个爸爸，是你的亲生爸爸，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他好久没见你了，特别想你，瑶瑶愿意跟我看看他吗？”

    小陆瑶早已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爸爸了，从她有记忆开始，亲生爸爸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但是看着mama期盼的神情，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mama把小陆瑶带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在那里她见到了据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男人，他身材高大，满脸胡渣，脸上堆着笑容，把小陆瑶高高抱起，又拿出新买的玩具和零食给她。但小陆瑶不是很开心，对她来说那些东西过于劣质，远远不及她在家里拥有一大堆精美玩具和零食。但这些都可以忍受，她一向是个礼貌的好孩子。让她不开心主要原因是亲生爸爸抱她的时候动作很粗暴，把她的胳膊扯痛了。

    但mama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们相互嬉笑怒骂，搂抱着走进房间里。小陆瑶被留在外面，她一个人坐了很久，他们都没出来。没有办法，她只好走到门边，屋内隐约传来尖叫声和低沉的嘶吼声。小陆瑶害怕他们在里面吵架，连忙敲敲门，叫到“mama，你们吵架了吗？”

    “瑶瑶mama没事，你在外面自己玩一下，mama很快就好了。”mama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还带着喘息。

    小陆瑶没有办法，只好坐回沙发继续等待。门内一直传来奇怪的声音，有时好像在争吵，有时又好像在笑和尖叫。然后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终于那个男人从屋里出来了。他抱起小陆瑶，笑着说道“瑶瑶等了好久吧，是不是无聊了？”

    小陆瑶摇了摇头，只说道“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mama呢？”

    “你妈她睡着了，瑶瑶你打个电话让你爸过来接你们好不好？”

    小陆瑶没想太多就同意了，她实在太想回家了。男人帮她拨通爸爸的电话，再三要求她在电话里让爸爸亲自来接她，才把电话给她。

    “喂瑶瑶，今天玩得开心吗？回家了没有？”爸爸在电话中慈爱地说。

    “没有，爸爸你下班了吗？你可以来接我和mama回去吗。”

    “瑶瑶，爸爸还有点事忙，让司机去接你们好不好？”

    “爸爸你过来一趟嘛，我想你过来，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饭。”小陆瑶撒娇地说。

    爸爸一向宠她，不过哀求两句就同意了，然后小陆瑶把男人给她的地址告诉爸爸，

    “好爸爸知道了，你和mama稍微等一下，爸爸很快就赶到。”

    挂了电话后，陆瑶坐在沙发上等，不过没有等到爸爸过来，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小陆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小屋子里，外面天已经亮了。她连忙爬起来，周围没有人，不知道mama去哪里了，爸爸有没有过来接她？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悄悄打开门走出去。外面站了许多穿警察衣服的人。爸爸和mama呢？小陆瑶四处张望，终于透过人群，她看到了空地上的两个人，是爸爸和那个据说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他们浑身鲜血，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而mama瘫坐在一旁，目光呆滞，头发蓬乱，嘴里不断地发出呓语。

    直到小陆瑶被吓得大哭，在场忙碌的人们才注意到她。她被一个女警察抱在怀里。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断喊着爸爸mama。可是爸爸再也不给坐起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mama也没有理会她，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说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旁边有人似乎说“……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好像出了问题。”

    她被送到医院，医生想帮她做检查，她害怕地不肯配合。女警百般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瑶瑶你想不想见哥哥，乖乖做完检查就可以见到哥哥咯。”

    对了，还有哥哥们，小陆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她强忍着害怕，小声抽泣地配合医生做完检查，然后焦急地等待哥哥们来接她。

    过来好久好久，终于哥哥们来了。那一刻，小陆瑶欣喜若狂扑了过去，她抱住他们的大腿嚎啕大哭，亲眼目睹亲人惨死的惨烈画面，难过和恐惧充斥着她小小的身躯。直到见到熟悉的哥哥们，她才敢尽情发泄出来。她哭得太过投入，没有发现哥哥们的异常，他们没有平时那样心疼地抱起她，也没有温柔地安慰她。她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不知道过来多久，陪伴她的女警察过来把她抱开，“瑶瑶哥哥们有事要做，我们先不要打扰他们好吗？”她不愿意，她害怕待在都是陌生人的地方，她还想再抱着哥哥。只是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突然看清楚了哥哥们的神情，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以及冷漠下压抑着的愤怒。这一眼令她如坠寒窑。哭声一下子止住了，陆瑶紧紧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溢出，只时不时漏出一个止不住的哭嗝，任由女警抱开。

    小陆瑶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哥哥们。后来家中的保姆过来把她接回去，在家里她没有看到过哥哥们，他们或许没有回过家，或者回家也躲着她。爸爸死了，mama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原来温馨热闹的房子此刻空荡阴冷，她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屋子了，佣人们也不怎么搭理她。

    有一次她听到家里的几个佣人在窗户外聊天，那些人神情讥诮：“那个毒妇装疯不用坐牢真是便宜她了，屋里头那个估计也不是个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

    无比刻薄的话语让小陆瑶痛苦不已。爸爸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但是从那天哥哥们和周围人的态度来看，是不是她和mama做错了什么事情，难道爸爸是因为她们而死的？没有人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小陆瑶每一日都在痛苦中煎熬，在梦中一边又一遍地看见当日那血腥的场面，一次又一次地哭叫着醒过来，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直到天亮。

    这样在陆家的日子持续大概半个月，有一天来了一个据说是她亲奶奶的人说要把她领回家。小陆瑶沉默乖巧地收拾东西跟她走了。她走的那天，哥哥们仍然没有回来。他们曾经忧心忡忡地再三嘱咐她，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但是这一次，她预感是哥哥们默许的。大概她真的做错事吧，所以遭受到惩罚，被无情地逐弃出陆家。

    首富遭妻子前夫绑架，激烈反抗最终双双殒命这件事被媒体大幅报道，这么劲爆的内容一下子引爆了众人好奇心，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有的替无辜的受害者惋惜，更多的人则是谴责凶手凶残无人性；责怪妻子蛇蝎心肠，明明另嫁了还与前夫勾搭成jian，谋害亲夫；还有的人统统打包一起骂“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特别是那个小孩，外面两个人打得这么厉害，小孩在屋里怎么听不见？就是跟自己那狼心狗肺的爹妈一条心罢了。”

    那时许多报道为了吸人眼球，细节都是捕风捉影，语焉不详，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求证真假，自然也不会有人出来澄清小孩被喂了安眠药昏睡了一晚这一事实。

    陆瑶慢慢地长大，很久以后这桩案件仍然不时被人津津乐道地谈起，那时她已经了解了全部的真相，名为悔恨的烈焰不曾有一天停止过灼烧自己的胸膛，那天哥哥们冷漠的神情，铭刻在她对面灵魂深处，每一次想起，都带着尖锐的疼痛。

    我是个罪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陆瑶想，就让我余生都活在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