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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的血槽倒流,滴答滴答地落在我脚下。应院首一辈子没杀过鸡、没宰过鱼,不过是一个柔弱无力的文人,想必是又怕血又怕疼。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忍住的。可转眼,我又明白了。鞭子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咬死了没出声——到底打不消砍不断的是父女血缘,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应院首与我之间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我受那十鞭子的时候没输,他如今也不想输。“瞧这屋子的模样,怕是自应夫人过世之后便没动过?”淮阴王淡笑开口,眼中含了一分戏谑,“倘若我将这屋子掘个三尺……院首大人说,能不能找到地成玉的藏处?”应院首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缝,可转眼,又被他咬咬牙藏了下去。“掘吧,掘吧。”“你就是将我连同这屋子一道碾碎了,也别想找到地成玉。”淮阴王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恼怒。“好一股濯濯清流,好一道皎皎辉光。”他冷笑一声,将长剑从应院首的伤口上撤下,掌下一动,狠狠将那剑尖刺入了地砖半尺!“给我拆!”院外的军士得令,当场便朝这屋子里涌入了十几人,准备动手。这时,我站了出来。“等等。”我横跨一步,走到淮阴王面前,低头温声道:“王爷,我家应院首可是只千年的老狐狸,他既然敢说您找不着地成玉,那么怕就是这玉藏得着实隐秘。”淮阴王闻言,伸出手来,食指弯曲将我的下颌轻轻抬起:“小吉你可有法子撬开他的嘴?”我微微一笑,轻点了点头。“王爷应当能看出来,院首大人住的这屋子,是将我家搬家之前的旧屋一砖一瓦地挪了过来,可见他对我娘亲用情之深。”我转过身,将罗汉床上的绣绷拿起来,拔了上边的针,顺手就接着上边喜鹊报春的图样刺了几道。“应小吉!”方才还稳如泰山的应院首突然炸了,“你给我放下!别污了阿容的东西!”他还想扑过来,却被淮阴王的人压下了。我捻着针,笑着转过头对上淮阴王,顺便在绣绷边缘添了几道乱七八糟的锦线:“阿容是我娘亲的闺名,瞧瞧咱们的院首大人有多专情……十几年如一日地固守旧居,就跟我娘亲还在世似的。”“院首大人如此情痴?”淮阴王轻笑一声,顺着我的话往下煽风点火,“倒是瞧不出来。”“不光王爷瞧不出来,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瞧不出来。”“按理来说,挚爱亡妻留在这世上的亲生女儿,他怎么着也该疼一疼吧?何况据说我和娘亲长得还很像,”我笑得弯了眼,“可是王爷您瞧瞧,院首大人是如何对我的?”我撩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上紧缠的绷带,隐隐有血色透了出来。“就是有杀亲之仇,我想也不过如此了吧?”我走到应院首面前,对上他血红的眼,将被我刺得一塌糊涂的绣绷扔到他脸上。“不过我后来是知道了,或许我在应院首眼里,是真的有杀亲之仇。”“我听说,有人曾同院首大人批过我的命,说我应小吉八字里带着孤寡空亡,又逢华盖临印,是百年一遇的孤星之命,冲克六亲极为险恶。”“还说……我娘就是我亲自给克死的,”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应院首的眼睛,“院首大人,你有没有听过这话?”应院首嘴唇发白,颤得厉害,没有接话。我也没强求,只露出一丝讥笑:“口口声声说我算命批字是下九流的东西,污了应府的门楣。可偏偏自己还抓着我克死娘亲的命批不放……院首大人,您可真是个伪君子。”说完这话,我重重地舒了口气,又转过身面向淮阴王。“王爷听我说了这么些闲话,我这也就不耽误了。”我走到应院首的桌案边上,将他案上一块眼生的岩石镇纸拿了过来。那是一块暗青色的厚重,其上铭刻着一丛丛花草似的图样。我将那镇纸从檀木底座上掰下来,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王爷可知道,应院首与我娘亲的定情诗,正是这一首——”我将岩石镇纸上的花草图样展示给淮阴王,“——‘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淮阴王挑了挑眉:“这与地成玉有何关联?”“哦,”我展颜一笑,“倒是没什么关联,地成玉也不在这块石头里——我不过是就想再扎一扎应院首的心而已。”说着,我径直走到榻边的妆奁前,从里边摸出一串玉珠链子。翠青的珠链子上,原本应当挂着一块鎏金裹的小玉佛。——此时却换上了一块翠色玉块。“从进门起,院首大人一连看了这妆奁三次,我一次都没有错过。”我看着应院首越来越难看的脸,语调越发轻快起来,“应院首,这是娘亲的遗物,你居然舍得动?”应院首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瘦高的身体反抗着制住他的人,头上一向齐整的发髻凌乱,额上的青筋猛地迸出。“你……给我放下……将阿容的东西放下!你不许动她的遗物!”他挣扎着想要脱离桎梏,像一只垂垂老朽的野兽,奋力又无力地试图朝我猛扑过来。而我毫无动容地将那条链子摆在他面前,接着举起了手上的磐石镇纸。“爹,我也是娘亲的遗物啊。”“咔”地一声,那串玉珠链子在桌上被砸碎,碧青的玉块混着珠串零落地撒开,繁星似的铺满了桌案。这是我娘亲的嫁妆,也是应院首不惜冒着漏出破绽的风险也要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碎裂的玉块划伤了应院首的脸。而其中半块莹白的阴阳玉符露了出来。*拿到地成玉之后,我与淮阴王便离开了应府。府中的侍从丫鬟一个没落下,全都被绑了起来,淮阴王派人看守着。而应院首——“好歹毕竟是借了我娘亲的面子才得了地成玉,恳请王爷网开一面,将他送到灵翠峰,给我娘亲看墓吧。”我道,“过了明日,等王爷荣登大宝之后,他不过一介文人,也不足为惧了。”眼瞧着应院首被人押上了马,淮阴王走到我身边。“你到底还是心软,倘若换做是我,应怀远可没那么容易逃脱一死。”我见到押着应院首的一行军士纵马破开长夜,直奔向了城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