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书

    临元旦了，殷府下人们忙活个不停，各院的窗花对联得贴上，府中的灯笼要挂好，主子们焚香礼天地需要的物件也都在加紧制备中。

    各院的月钱也都发了下去，用于置办年货裁剪新衣。除了大太太，其他几位太太新年都是二十大洋的月钱，可发到六太太这儿，姜婉华犯了难。

    六太太刚过门，院中无儿女，按规矩来是十大洋的月钱，可这丫头深得老爷宠爱，多给点倒也无妨。但真要多划点给她，姜婉华又怕下人们欺负六太太是个不知事的，暗自将银钱昧了去。

    姜婉华借着此事去了主院，她进老爷的书房里转了一圈没瞧见人，这才又到主屋里准备歇息等丈夫回来。可丫鬟刚掀开暖帘，他就瞧见只在书房里办公的男人，正坐在窗前暖榻上翻着账本。

    屋里炭火烧得极旺，老爷怀中是穿着清凉褂衫小憩的六太太，巴掌大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窝在男人怀中好不安逸。手上还抓着一串蓝宝做的精致手链子，估摸着是殷寿哄她开心用的。

    大太太用帕子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珠，在榻边福身后开口道：“六meimei可是不舒服，这时就歇下了？”

    殷寿处理公务从不带女人的，白天都是他自己的时间。姜婉华余光瞥见男人面上并无不耐，又瞧见他一手举着账本，一手正轻轻拍抚着六太太的后背。

    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这丫头昨夜因男人吃醋被好一顿折腾，前半宿没睡觉，后半宿没睡好。辰时老爷醒了又将她一同弄醒，洗漱用膳后不理会圆满的哭闹，直接将人带来主院里陪着他。

    圆满没休息好，待在这儿无趣的很，加之身体疲累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殷寿不答姜婉华的话，只问道：“可是找我有事？”

    “是月钱一事，六meimei刚来，我不知发多少给她才好。”姜婉华将心中顾虑说出。

    “按照规矩来，至于丫鬟婆子们，我另外给。”

    府中太太有这般待遇的，怕是只有六太太一人了。男人说完继续看起自己的账本，姜婉华坐在一边倒像是外人，她看着这个许久没有正眼瞧过他的男人，心中隐隐作痛。

    “明淑昨日听闻您要去用膳，备了许多老爷爱吃的菜。”

    “昨儿忙，忘了，午膳我再去看看他。”

    怀中酣睡的丫头皱起眉头，不满的哼哼一声，殷寿忙安抚道。

    “那妾身都不叨扰老爷了，年末府中事多，妾身还有些事情要去盯着。”姜婉华刚起身，殷寿这才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她，从案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红织锦荷包。

    “婉华，这么些年辛苦你了，有你在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荷包里头是一对嵌了红宝石的东珠耳坠，姜婉华年轻时最爱东珠，那时是娘娘才能用的玩意儿，殷寿总说想办法给她弄一对偷偷戴着。后来这东珠只要有钱就能买，男人反而忘了她喜欢什么。

    “老爷说的哪里话，您在外为一大家子奔波，婉华是老爷的妻，自然是要为您着想的。”

    姜婉华出了主院，又拿出耳坠看了看，大而饱满的珠面上泛着莹润紫光，一看就是成色极好的上品。

    她是大家闺秀，从小母亲就告诉他，男人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无论后院里塞下多少女人，只要老爷心中还有她的一席之地，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午膳殷寿去了太太的院子，走前特地叮嘱丫鬟婆子们别让六太太出去乱逛，要乖乖用膳。男人一走小丫头就待不住了，让人拿披风和汤婆子来，她想在院子里转转解闷。

    六太太身边侍奉的下人都是老爷精挑细选的，只听老爷的话，圆满再怎么求着都无动于衷。

    见无人应声，圆满气恼的自己要出门，苏嬷嬷挡在门口拦住了她：“太太，外头飘着雪，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可玩的呢，老爷让您今日待在屋子里，等天气暖和了再带您出去逛。”

    “可这天气什么时候才暖和呀...”六太太嘟囔着，见苏嬷嬷站着不动，只得坐回榻上。她休息不好，腿还有些疼，待在屋子里好生无聊，饭也用不下。

    圆满剥了一堆小橘子在案几上，一个垒一个的放着，院子里响起男人清朗好听的声音。

    “爹，那船运的事儿，儿子最近有所建树，想跟您聊聊。”

    男人步子大，丫鬟婆子未来得及拦下，他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朝屋子里看了圈，瞧见粉雕玉琢的少女坐在榻上。身上穿着单薄的褂衫，乌黑秀丽的长发用碧玉簪子松散挽在脑后。

    “四少爷！您怎么...六太太这刚起身呢，这不成体统呀！”苏嬷嬷上来要挡住四少爷的视线，

    被唤作四少爷的男人略长的头发用摩丝梳成背头拢在脑后，面上是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唇形优越，笑时露出八颗白牙，他穿着时髦的西装三件套，外罩黑色长款风衣，一身贵族少爷打扮。

    “四少爷？”圆满笑眯眯的看着男人，拿起一颗橘子递向他问：“吃橘子吗，我一个人无聊，不若一起说会子话？”

    宽大衣袖露出皓白腕子，姬发看得耳根子发烫忙退了几步。

    “我爹不在这儿？”他转头看向苏嬷嬷。

    “老爷去五太太院子里用饭了，四少您要是找他可能得晚点再来了。”

    “行，那我先回去。”

    姬发转身要走，六太太慌忙下榻要拦他，结果动作太快步子不稳一下磕在地上。

    “我的太太呀，您急什么！”苏嬷嬷跑来扶人，边上的丫头碧痕也上前扶着人后腰将太太拉起来。

    “你怎么不陪我会儿，就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好无趣...”圆满说的委屈，眨巴着眼睛要落泪，这苏嬷嬷不苟言笑年纪又大跟她没话讲，碧痕说的东西她又听不懂，殷寿不在她都无聊到剥橘子玩了。

    “小娘若是无聊，我找些话本子让他们读给你听？”

    “好呀好呀，我喜欢听话本子！”小丫头上前拉住男人的手晃晃，姬发慌乱的抽回手从门帘退出去，梳好的头发被强行挤开的门帘弄乱几缕。

    这六太太怎么不知男女授受不清，他们本就年纪相差不大更该避嫌的。

    姬发有些恼怒，可手上还余留着刚才滑嫩柔软的触感。他鬼使神差将手举起来闻了闻，上头有橘子的甜香，还有六太太身上熏的暖香香气，若有似无，勾得人心痒。

    “闻什么呢？”

    姬发猛然回神，大哥站在他跟前不解的看着他。殷郊从院子里出来就瞧见自己四弟一脸怅然若失的站在院门口嗅闻自己的手。

    “刚刚吃了橘子，感觉味儿不太对。”四少爷打着哈哈。

    殷郊挑眉，不太相信四弟说的话。

    “对了，岳楼东那说书的女先生，可有人请她上过门？”

    “你问这作甚？”

    姬发平日里鲜少参与世家少爷们的聚会，不是泡在马场就是跟一帮子武夫或者偶有相同兴趣爱好的少爷们射箭打猎。这会儿问起那位女先生，殷郊将疑惑在肚子里转了个来回，品鉴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六太太待在院子里无趣，我帮她找个说话本子的解闷。”

    “噢？你找？”

    殷郊从母亲口中听过一些形容六太太的话语，受过新时代教育的男人，看不起这靠皮囊上位的女子。

    “给六太太说，找什么岳楼东的先生，别人先生正儿八经说书的，怕是说不出那女人爱听的下三滥故事。”

    “你何必这样说话？”姬发皱眉，声音也沉了，他今日见过六太太，并不觉得她像他人口中那个狐媚子模样，倒是有些傻气。

    “行，不说，你我兄弟二人不必为她置气不是。”

    两兄弟下午要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一道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