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经典小说 - 婊子在线阅读 - 一

    



    “妈的,真是个婊子!”这是王友明说的话。像个诅咒一样,伴随着我的一生。

    男人们觉得妓女风sao,下贱。是个趁手的玩物。女人们觉得妓女可怕,恶心。提防着,不希望自己看似美好的家庭被破坏。

    而这个时代,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女人们的命运出奇得一致,不是深闺就是妓院,再往后就是疯人院。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们困在其中,被拽入无尽的黑暗。而属于时代的乱潮又使她们无法自恰。

    老鸨是个恨辣的人,只手将怡红院撑起来。背后隐藏着多少少女的血泪,那一柱柱红栏背后又是怎样的一桩桩命一道道血,我不敢深想。

    并非是我生性之凉薄,只是我见过太多太多令人绝望的事。

    十二岁起,便开始接客。那一年,我的母亲因捅伤一名男客而被送进疯人院。没有人知道生性胆怯的母亲为何会突然发疯。

    后来那名男客痊愈,仍然会来怡红院寻欢作乐。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他点了我。

    他让我帮他口,腥臭的性器怼到我面前,我强忍下恶心默默吞吐。

    这时,小凤在屏风外跟我说。

    我的母亲死了,在疯人院被护士注射了不明药物,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的人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幕了。

    口中含着性器,我说不出话。

    头顶传来男客不明意味的笑声。

    “哦,是那个死婆娘啊。让我想想,当时好像是我提了一嘴让她女儿来服侍我,就突然发疯了。还捅了我,妈的,死不足惜。”

    我愣住了。

    他嫌弃我半天没动作,手按住我的头,死命往里怼。

    “你是不是她女儿,妈的,我早说了要玩你的。”

    太恶心,太难受了。我受不住,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那晚之后,男客睡下。我怎么都无法入眠,抱住被子把头埋入枕头,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我的母亲,从来没有给过我温暖的母亲,身为妓女的我的母亲。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点力量保护了我。

    我曾经很恨她将我带到了这个吃人的世界,我曾经很恨她用妓女的身份成为了我的母亲,我曾经恨她从没有尽过身为母亲的一丝责任。然而,这些悲愤都在那一晚化为烟消散了,随着泪水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的第一堂课是老鸨把我按在母亲床前,看着母亲与男客交合。

    那画面一点也不唯美,很恶心。胃中翻滚着不存在的东西,呕出一口空气。

    用赤裸裸眼神望向我的男客,悲切绝望的母亲,无法呕吐的我。

    那是个绝望的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恶心的气息,耳边充斥着怪兽一般的嚎叫。

    那是人,还是动物?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衣冠楚楚的人上了床便不再是人了,只是个会一股脑发泄自己欲望的动物。

    凭借姣好的面容以及过人的本领,我成功当上头牌。连以往对我嗤之以鼻的老鸨,如今面对我也要敬上三分。

    在风头最盛的时候,我遇到了白小公子,白玉明。那个通身气派与怡红院格格不入的人。少年明眸皓齿,长得比女人还精致,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神彻底得露出来。眼神却厌厌的。我颇有些诧异,第一回见来这的人有如此神色。

    那时,我在台上跳舞,他在台下看着。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看我。

    下场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他的眼睛,他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此后再来,他再也不看我了。

    白小公子与怡红院是极其违和的。只是他也算得上是常客,总是点霜姐。霜姐是怡红院里最漂亮的姨娘,性子娇惯总惹得客人不喜,因而这头牌才让我捞着。

    底下因白小公子冷淡的态度屡屡碰壁的姐妹总暗戳戳地说,说不定这白小公子只是看起来难以接触,实际上被霜姐吃得死死的。

    我不以为然,实际上内幕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白小公子的父亲总是点霜姐,人就是为了和父亲对着干,在为自己去世的母亲守住父亲那可笑的贞忠。

    可是白小公子做着无用功,真正贞忠的人是不会来找妓的。

    白小公子很嫌弃怡红院,也很讨厌妓女。从每次他透露着恶心的厌烦的眼神我就可以看得出来。

    毕竟他也和外面一群正义青年一样这么想着的吧。觉得妓女是以色侍人、冥顽不化、投机取巧、不懂得靠用劳动获得财富的可悲的女人——报纸上都是这么评价的。

    每次白小公子一来,总有得了空的jiejie跑过去调戏他,虽然总是无果而归。

    “白公子今日来的不巧,霜姐儿今天没空。不若去我那边做做,让我教教你另一种乐趣?”一位jiejie笑得勾人,身体恨不得靠上去,被白小公子不着痕迹躲开。

    “来jiejie这儿,让jiejie教你什么是人间极乐。”另一个jiejie故意顶着傲人的胸脯,还用手肘颠了几下。

    我看着白小公子脸色黑了又白,眉头越皱越深。

    突然,他抬眼看向我,我们的目光隔着数人相会。我竟忍不住紧张起来。

    我听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又转头走了。

    他的背影逐渐混入黑色的夜空。我登时松了一口气。

    其实白小公子的态度让我们很迷惑,甚至有人偷偷觉得他是个断袖才对jiejie们无动于衷。老鸨不知哪里打听了什么,一天领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我以为那小男孩是给白小公子准备的,感叹着那白小公子果真有这等癖好。

    结果,一天晚上我刚刚将客人服侍睡下。准备打点水洗澡。就听到一抽一抽的哭泣声,声音很小,在昏暗的浴房甚至透露着异样的诡异。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提着声音就叫:“谁在哪里?”

    声音停住了。

    “谁在哪里?快出来!”我又叫了一声。

    半天,黑暗里确实露出了一个人影,我吓了个半死。定睛一看,那孩子不就是老鸨新领回来的那个男孩吗?

    小男孩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情绪也还没平复,正一抽一抽打着哭嗝。

    “你……没事吧。”我被惊住了。

    这男孩赤裸着,我借着月光才看清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惊心动魄。下体的性器不知被谁切掉了,伤疤丑恶地挂在身体上。察觉我的视线,他有些慌张得捂住。

    “别……别看……很丑。”声音还是那样怯生生的。狼狈又凄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这么抱住了他。

    小家伙身子一僵,似乎没意料到我的举动。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耐心地安抚着他,抚摸着他触目惊心的后背。

    “别怕……别怕。”极尽此生最温柔的语气。

    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大概是因为他的处境和我当初很像吧。抱住了他,就好像抱住了几年前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女生。

    我为小家伙洗了澡。知道了他叫做小焕,是个十岁的少年,父母还不知道满清政府已经岌岌可危了,只知道将他作为公公送进宫便是面对饥荒的家庭最好的选择。只是进京的路上被人贩子拐走了,才辗转来到怡红院。

    小焕的下体是父亲割的,用那把生锈的剪刀。割下之后便发烧了好几日,也是命硬竟不靠郎中自己挺过来了。

    小焕身上的伤是人贩子打的,因为他几次三番吵着要回家。听到这里,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最糟糕的设想并不是现实。

    我帮他洗干净身体。他有些别扭,手死死护住下体。我将他的手掰开,认真地盯住他,说:“这不丑,这只是一个伤口。你不用害怕它,相反应该呵护它,就像你身体其他部位的伤口一样。这一点都不丑陋,你不用伤心,因为这不是你的错。”说完,我又抱住他。泪水突然止不住。这是自母亲去世那一天之后,我第二次流泪。

    “你要记住,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因此难受。真正应该难受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我这么说着。

    察觉他僵硬的手松懈下来,我慢慢观察着那处伤口。粉嫩的新rou盘旋在原本的伤口处增生着,不规则地长着。

    突然,他又伸手挡住。小脸红彤彤的,眼神乱飘,有些气急败坏:“别……别那么盯着看。”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害羞。

    我这才发现,小焕其实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大大的,盯着我,亮得吓人。

    第二天,我就去找老鸨祈求她能够把小焕换到我的房里。老鸨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我是后来才知晓那孩子是个阉人的,但是那孩子长得还不错,也确实有很多人排着队想要。你应当知道要了他,意味着什么吧。”

    “是。”我垂头应答。

    我心底清楚,因为我是头牌,老鸨才这般纵容我。既然要了小焕,便应该加倍努力,将小焕那份也努力到才行。这就是老鸨的意思。

    小焕从此便跟着我,虽说是个小孩,其实和我也就差五岁。

    小焕的眼睛很大很亮,有时盯着人会让人有种被灼烧的惶恐,我私心不想让他知道人世间的肮脏。

    每天晚上我会把他安置在一处偏房,那里离正院很远,听不到恐怖恶心的声音。

    我每次会安慰他,待会就会过来陪他。

    只是没有一次兑现承诺,好在他认真听了我的话,没有在夜晚踏出房门过。

    有时,会有客人色欲上头,在小焕面前对我动手动脚,我也尽量安抚着客人的情绪,先把小焕支开。

    “他刚刚在做什么?”小焕盯住我,眼睛还是那么亮。

    “……没什么……”我错开他探究的眼神。

    湿润的触感附上肩头,然后他突然狠狠地咬下去。那是刚刚那个客人留下牙印的地方。动作是一瞬间发生的,等我反应过来,肩头已经出现了星零的血迹。

    我呆住了。

    “现在,那个恶心的气味消失了。”他紧盯着我的肩头,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裂开嘴笑着,嘴角带着一丝血。显得可怖。

    我突然像是反应过来,把他推开。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眼底的惊愕和受伤。

    他并没有被我推倒,转眼之间他已经12岁了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有着足够与我抗衡的力量。我恍然之间有些害怕,害怕这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的小焕。

    他执拗地抱住我,声音带着祈求,颤抖着:“我们逃走吧,我不要jiejie再去面对那些恶心的人。每天早上我都会闻到jiejie身上带着的不同的气息,让我嫉妒又愤恨。我嫉妒他们可以和jiejie亲密无间,我愤恨我自己无能为力。每一晚我都趴在门缝里看jiejie,jiejie的身体很美丽,我做梦都想拥有jiejie。”说完,他又悲切地低下头,来寻我的唇。热气扑面而来,我被惊到忘记了推开他。

    我自认为把他保护得很好,却不知他早已知晓人世间的腌臜,我更没想到他对我竟是这般情谊。恍惚之间,我对上了他的眼,漆黑的眸中仍然很亮,可是那熟悉的蓬勃的欲望怎么也遮不住。

    原来,一个男人即便是没有根的,也会对女性拥有性欲。

    我突然之间很想吐,像第一次看见母亲与客人交合一样。胃中翻滚着,我猛得推开他,扶着墙再也控制不住吐了起来。

    小焕呆住了。等我平静下来,他用无奈又悲伤的语气问:“jiejie很讨厌我吗?”

    可怜兮兮的,正如我第一次见他一样。

    我无法回答,也没有看他。

    小焕最后走了,走之前他说:“对不起jiejie,你等着我回来,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小焕走了,离开了怡红院,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老鸨倒是悠然自得:“他走了,我倒少了个带嘴的累赘。”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毕竟他才12岁。世道很乱,我只能暗自祈祷他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因为,那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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