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经典小说 - 刻肺(伪兄妹,强制,1v1)在线阅读 - 1.坠机

1.坠机

    

1.坠机



    1.

    得知父亲噩耗时,叶且真在卡纳比区一间酒吧里的跨年跳舞。

    DJ把音乐开得震彻云霄,在黑暗的巨大喧哗与卡着鼓点的刹那闪灯里,叶且真喝了个烂醉,穿着挂满亮片的贴身吊带,踩细高跟鞋,摆胯晃头,随跟酒气冲天的人群一起尖声大叫。

    倒数十秒,舞池上方砰的一声,漫天彩条金箔撒落,如同上帝命天使替他网开一面,福泽罪人,新的一年就这样大度地降临在了伦敦。

    一过十二点,醉醺醺的青年男女纵情吻在一起,魑魅魍魉都现身。

    叶且真被挤得想吐,烦躁地推走几张不怀好意的脸,酒醒了些,走回卡座想休息一会儿,忽然看见她的手包里发出光来,似乎还在震动。叶且真的手指因酒精而发着麻,她将沉重的额头抵在皮沙发的靠背上,在包里抓了几下才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十三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她爸爸的秘书林炜。

    刚看一眼,林炜又打来了。

    叶且真心中莫名发慌,把手机贴在耳畔,醉醺醺地“喂”了一声。

    林炜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却又十分清晰,他说叶小姐,又轻轻一顿:“叶先生上午坐直升机回公司时,不幸遇难了,十分钟前……找到了他的遗体。我替你买了回来的最早机票,明早六点……”

    叶且真睁大眼睛,眼前摇晃着,张嘴想说什么,手机从手心滑落下来,掉在桌下的地板上。

    和她一起来跨年的情侣文文和阿利森帮她披上大衣,架着她走出酒吧。冷夜的寒风混着雪珠吹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浑浑噩噩,走不直路,沿路抱着路灯吐了几场,像犯了癔症似的一惊一乍,把文文和阿利森吓得不轻。

    文文帮她接着林炜的电话,带她回去拿了护照和钱包,送她去了机场。

    跨年后的机场里人不多,幽魂一般过了安检,叶且真飘飘荡荡地游进休息室,终于回过神来。然而回了神,精神却更差一截,她呆呆坐着,想到“直升机”和“遇难”,想到前几个月父亲来伦敦还陪她逛过街,给她订了一支表,心里觉得不真实,觉得不如自己也死了才好,就不用面对一切,又想:会不会是假的?骗人的?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她的大脑将要爆炸,裹紧大衣到洗漱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丧失了平日里的神气,无神的眼,忽的想起了一个人——温循。温循呢?

    温循呢?

    平时工作到凌晨,都要通宵替她写作业写论文的温循呢?她继母带来的便宜哥哥呢?怎么通知她的不是温循?叶且真低下头,抓着手机,拨了电话过去,没响两声,突然被挂掉了。她又打过去一次,直接变成忙音。

    叶且真头皮发麻,全身像有细密的针刺着,喉咙也仿佛被掐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他怎么敢挂她电话?这是她从小使唤到大,像条狗一样伺候她任她捏圆搓扁的,被甩巴掌都一声不敢吭的温循?

    她的手颤了起来,打开和温循的聊天界面。

    昨晚把替她找完的艺术史资料发给她后,温循明明还给她截图了伦敦未来一周天气,提醒她:【叶小姐,记得多加衣服。】

    叶且真语无伦次地发消息:【温循】【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找死啊你】【人呢】,又拨了语音,温循仍然不接。

    重击接连不断,叶且真怎么也想不明白,腿都是软的,按着洗手台的大理石歇了会儿,才勉强能出去。

    回上海将近十二小时的飞机,叶且真没吃下机餐,只喝了几杯酒,一秒钟都没睡着。她难以置信,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给温循拨网络电话,可对方永远是忙音,给林炜发了几条信息,林炜那边忙,回得也慢,且有些含糊其辞,叫她陡生出一种更为不祥的预感。

    下飞机时,叶且真已是双腿浮肿,形容枯槁。她衣服还是夸张的跨年装扮,脚上是文文给她换掉的拖鞋,蓬头垢面地走到出口,看见父亲的司机老张,走过去抬起手挥了挥。

    老张吓得几不敢认:“小姐?”

    叶且真说嗯,老张想帮她提包,她没给,哑声问:“我爸爸现在在哪?”

    老张带着她往外走,声音也低,像怕惊扰她:“遗体实在难以修复,叶循少爷和温太太作主,先火化了。骨灰盒回家,设了灵堂。明天陆陆续续会有人来吊唁,头七下葬,办追悼会。”

    叶且真听见老张叫他“叶循”,起先不作声,上车坐了一会儿,才说:“姓温就是姓温,跟着我爸改个叶姓,也不过是我们家的一条狗,还叶循少爷?”又冷道:“原来那个畜生在家呢?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替我爸摔烂死绝了。”

    她盯着老张开车的肩膀,只觉得他好似有些僵硬地回答:“他和温太太在家cao持叶先生的后事,可能是太忙了。”

    “连我的电话也敢不接?”叶且真声音尖利,老张抖了抖,没有回答。

    凌晨三点的快速路车不多,机场到叶且真家的大宅不远,车驶进一条幽静的私人林道,电子铁门无声地打开,沿着喷泉和雕像一路向里,叶且真看见父亲亲手设计的城堡建筑的石墙上,挂了几条又长又宽的帷纱,在夜风里翻翻抖抖。

    哀乐被车窗阻隔,轻飘传进叶且真的耳里。门口到车道已经摆满的写着奠字的花圈,都在告知叶且真,这是真的,她父亲走了。

    轿车在虚掩着的门前停下,叶且真下了车,一个面生的女佣就拉开了门,哀乐变得清晰可闻。

    她走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她闻见一阵浓厚香蜡混着灰烬的气味。客厅只开了环灯,天也没亮的迹象,昏暗的光里,她看见客厅的摆设和家具都撤走了,父亲的黑白遗照高挂在墙面上,两边垂着布纱,下方放置香炉和祭品,袅袅的烟往上飘,虚化了相框里父亲的脸。

    祭坛右方,几名僧人和哀乐队在右边,诵经奏乐。叶且真头晕目眩,又看向左边,离她十多米远,靠近楼梯的地方,有三个人。

    个头高些的背对她,矮些的两个面对她,她立刻都认了出来。

    秘书林炜和公司的总法律顾问徐律师是面对她的,林炜先注意到她,张嘴不知说了什么,叶且真没注意听,目光直直盯着背对她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叫他:“温循。”

    温循几乎比林炜高大半个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肩膀宽阔,背挺得直,虽然已是凌晨,衣着发型却丝毫不见狼狈,像准备参加董事会似的精美。

    他听见声音,微微侧过身来看,起初叶且真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见他那张英俊可亲的脸。

    温循眉骨很深,鼻梁挺直,嘴唇微薄,以前望着叶且真时,总会温和地微笑着,带着明显的宽容和讨好的意味。叶且真提出再怎么糟践他的要求,他即使犹豫,最后几乎都仍会实践。小时候叶且真让他学狗爬,长大了叶且真逼他做一切麻烦乃至污秽的事,他都一声不吭,百依百顺地宠着叶且真,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就在叶且真最爱的父亲从世间消失,她几乎坠入深渊,最需要有人陪伴和安慰的这一晚,温循变了一个人,变了一副样子。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回过头去,就像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甚至不如街边的一条狗更吸引他目光。

    林炜顿了顿,匆匆走上前来:“小姐,我先带你上去休息。”不由分说拉住叶且真的胳膊往电梯那头扯,叶且真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又叫了一声“温循”,林炜竟敢又扯她的手臂,身后的女佣也冲上来拉她。她的皮草大衣都被扯了下来,手臂被拽得生疼,她大叫一声“滚”,两人毫不松劲,蛮力将她往楼上拖。

    晦暗的香灰之中,叶且真尖声骂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被拖进了电梯里。

    电梯里很亮,她在镜子里看见眼睛里全是血丝,狼狈得像个精神病人,被林炜和女佣架着,手臂被拽得通红的自己,喘着气一时失语,又忽然记起十一岁,第一次和温循见面。

    当时温循十五岁,已经很高,样貌俊秀,站在他母亲温佳芸身边。叶且真的父亲对她介绍:“这是温阿姨,这是温循。”

    叶且真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父亲也不勉强她。

    饭后,叶且真独自去花房,温循找了来。他推开花房的门,微微弯下腰,和叶且真平视,笑眯眯地对她说:“且真,一个人不无聊吗?以后你可以把我当哥哥。”

    叶且真被她几个月前过世的母亲养大,性格与她一样凶悍刻薄,冷冷看了他几秒,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在花房。她打得极重,手心火辣辣的,将温循的脸甩向一边。他被打的那半边脸立刻红了,还有些肿起。

    “你是什么哥哥,叫本大小姐且真?”叶且真嗤笑一声,奚落他,“我爸昨天答应我了,只要我不同意,你妈一辈子别想再进我家的门。”

    他愣了愣,低下了头,诚心诚意地道歉:“叶小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