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是狗吧?
02 你是狗吧?
午饭吃完,宁昭同戴着草帽出了门,买回一堆食材和两套衣服,歇了不到半个小时又出去了。 这回直到傍晚她才回来,拖着板车,上面满满地放着各种陶制和木制的物件。 聂郁在窗口和她打招呼:“辛苦了,买了些什么?” “锅碗瓢盆,还有一个浴桶!”那是占地最大的一件东西,她把里面的散碎物件拿出来,一脚把桶踹下来,而后放平,把它缓缓滚进来,“衣服怎么样,还合身吗?现在人长得都矮,你这身高不太常见,这两件还是老板娘匀出来的。” 看她走近了,聂郁努力探出半个头:“还没试,比了一下,应该能穿。”而且这领口是用拴的,大不了拴松一点就好,总不会穿不上。 “不行我明天让她给你做两件T恤,”宁昭同点点头,再从板车上拿下一包东西,从窗口递给他,“今晚晚一点做饭,镇上买的糕饼,我给你倒点水,你先垫一垫。” 他道谢,就着水把有些剌嗓子的糕饼塞进肚子里,一边看着她在院子里忙里忙外。看着看着,一不小心一包糕饼让他吃了个精光,拿了个空时他才反应过来,一时有点愧疚。 自己天天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照而今的生产力,百姓日子总也过不出什么花样。她不工作没什么进项,还买了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聂郁意识到了这个严峻的事实。 等他腿好了,他得抓紧时间弄点钱,总不能让她cao持内外还得养家。 晚餐有熬得nongnong的鸡汤,上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一看就是肥鸡。另搭一碟水煮青菜、一碗认不出的白水豆类,以及一盘子烤得油香扑鼻的rou。 “好丰盛啊,”聂郁惊叹,“你今天那么辛苦还做那么多菜。” “我今天那么辛苦那我还不得吃点好的,”宁昭同摆上碗筷,先盛出两碗鸡汤,“先喝汤。我想要的铁锅还没找到路子买,炒不了菜,你将就将就。” “这还将就?”他笑,缓缓地喝完一碗汤,很快就觉得背心透出薄薄的一层汗,“好香,土鸡就是香。” “这倒是,现在都没有饲料这个东西,”她也笑,夹了几块青菜,又问,“说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这里是哪里啊。” “看你这么累,想着晚点问。” “这有什么费事的,”她顿了顿,“不过,有些话我可能还真不太好说……” 聂郁笑得眉眼弯弯:“没事,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这话说的。 她含笑睨他一眼:“先吃饭。” 吃了个酒足饭饱,宁昭同收拾完碗筷,洗了手进来铺床。 聂郁在外面透过门看着,想起晚餐时未尽的话题,问道:“同同,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啊?” “这里应该是川南,我估计在泸州北面一点的位置,因为上次听见有人说南边产荔枝,”宁昭同头也不回,用力把褥子掀起来,再一点点铺平,“现在是公元前两百多年,嬴政已经死了。” 公元前……两百多年? “……楚汉相争?”聂郁呆了。 她轻笑一声:“也不是。历史进程在这几十年里颇有些变化,现在九州仍旧一统,当政的仍然是秦室,不过王姓改了,如今上面坐着的那位你也没听说过。” 他匪夷所思:“所以是架空吗?” “你还看小说?可能确实算架空。” “江成雨爱看,天天在队里念叨,”他笑,“那现在天下局势怎么样?农民起义、旧贵族起事什么多吗?” “不太多,新王行仁政于四海,同兵燹不休的战国相比,百姓也称得上一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了。” 聂郁轻叹:“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样澄澈质朴的感叹让她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着他灯下的面容,笑道:“如今百姓能算过得好,你可算不上。用个热水都得自己烧,没有电没有网,连玻璃都没有,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同同,你知道办法回去?”他有些惊讶,又笑,“即使要回去,能体验下两千多年前的日子,那也很难得。” 回去。 她没说话,把床铺整理完,慢慢走出来。 “同同?”他看着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送回去,”她声音有点低,“就我所知,如果真的有一个人知道怎么把你送回去,只有国师。但我只是猜测,像这种时空倒转的事情,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有办法……如果你真的回不去了,或者回去的过程危险性太大,我——” “同同,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么多,”聂郁安抚她,“即使回不去,我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而且,要见国师肯定很麻烦吧,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 她垂下眼,许久,又抬起来,有点难过:“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 他们不会知道他在异世过得如何,只会知道他们永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聂郁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触到她的目光,又收回来:“爸爸mama在知道我岗位的第一天,应该就有心理准备了。” 她说不出话,睫毛上有些湿润的痕迹。 他也有点愁,叹了口气:“而且,我平白无故消失那么久,估计也很难回部队了。” “啊?”宁昭同惊讶,“他们会怀疑你?” 看着她的表情,聂郁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对啊,因为我解释不清,我又不能给他们证明我来到两千多年了。” 就像当年一样。 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 她苦恼地蹙起眉头:“那怎么办?” “而且,谁知道我回去会着陆在哪里,万一掉到敌人堆里,那就太惨了,”他语调还轻松,开玩笑一样,“所以,先不用担心那么多。我现在最紧迫的事是养好伤,然后要请你带去看看两千多年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凝视他片刻,答了一个字。 “好。” 说完,她抱着盆和抹布离开。 聂郁看着她的背影,一声叹吞入喉间。 她责任感太强,连他这样一个如今跟她本说不上什么关系的人,都尽心尽力地为他考虑。 是,他爸爸mama只有他一个儿子。 可是自己…… 也曾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 身体底子在这里,聂郁恢复的速度特别快,一星期后手肘的伤就结了痂。 宁昭同拎着一提荔枝进来,看桌子上拆下的绷带,笑道:“伤口长好了?” “嗯,应该能见水了,”聂郁眨眨眼,请求道,“我今天能不能洗个澡啊?” 三十多度的天气,他捂了一个星期,身上的味儿自己都受不了。 “你腿上还有石膏呢。” “手上能使劲了,我不会碰到它的。” 宁昭同剥了一颗荔枝,打量他两眼,最后点了头:“那好,再给你换个床单被褥。” 聂郁顿时眉开眼笑:“同同——” “不准对着我这么笑,”她警告,把荔枝递过去,“张嘴!” 聂郁下意识地张开嘴,咬开果rou,果汁在舌尖爆开,冲击力极强的甜。 “好甜啊……”他吐出细小的果核,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餍足得像个啃草莓的兔子。 宁昭同失笑:“你确实很好养。” “?” “不对,这荔枝现在可金贵了,咸阳都吃不到,”她若有所思,接着又笑了,“不过也没事,我养小动物一向比较精心。” “……?” 小动物一脸懵懂地被她推开,看她抱着床单和被褥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蓦地想起她家里那只叫酥酥的猫,小动物顿时领悟了一些获取主人欢心的方法。 于是—— “聂郁,你是狗吧。”下午,宁昭同看着满地的水,一言难尽。 聂郁缩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盯着她:“对不起同同……” 水润润的一双眼,看着真跟小狗狗一样,她很没原则地心软了一下,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没真怪你,天气热,正好降降温。” 他顿时笑开:“那我能不能去外面坐坐啊?天天待在卧室里,都没好好看过院子。” “我床还没铺好,你想回去都没地方坐,”她上来架住他的左胳膊,“走吧,我在檐下铺了席。” 檐下不仅铺了席,还有小几和陶瓶,里面插着一支细细修剪过的野蔷薇。 房子做了挑高设计,正好让他能垂足在外,一边纳凉一边饮茶,颇有些韵味在里面。 聂郁惬意地眯起眼:“这个茶叶就像小时候在院子里喝的那种,特别解渴。” “当地人自己晒的。咱们可幸是到了蜀地,否则茶叶荔枝都吃不到,”她从厨房端了两盘水果过来,“热不热?给你拿个扇子过来。” “不用了!很凉快!”他心情松快,轻轻拈过那只花,“这是野蔷薇吧,好香。” “应该是,昨天出门在路边折的,你要喜欢我改天去挖回来,种院子里。” “可以挖回来吗?” 她笑:“现在可没人管你。” 聂郁点头,又添了一笔计划在心里。 宁昭同陪着他喝了一杯茶,聊了些琐事,便起身去铺床。聂郁目送她抱着新被褥走进房间里,夕光柔柔地笼罩一切,只觉得心头满得厉害。 她忙了一个星期,房子被收整出了个差不多的模样,窗明几净,屋舍俨然。院子里不再有堆叠的杂物,衣物飘扬在风里,圆筛里晒着剖开的蔬菜,晚风送来馥郁的蔷薇花香。 真像……家啊。 聂郁再次笑眯了眼,喝尽杯中的残茶。 第二天,宁昭同给聂郁带回了一对拐:“木匠说第一次打这东西,你看看能不能用。” 他惊喜地道谢接过,入手颇有分量,看来是好木材。拄着拐出了门,走了几分钟,他再次坐到席上:“这也太好了。” “能用就好,你自己坐会儿,我做饭去。” “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这么大个儿还碍手碍脚的,茶在客厅,要喝自己去倒!” 声音远远传来,听着已经进了厨房了。 聂郁只好坐回去,想了想,把背包和枪拎出来,清理自己的东西。 东西都完好无损,整整齐齐,她应该已经收拾过一遍,但枪已经好久没保养过了。他从包里翻出要用的东西,在小几上一字排开,把枪械拆解,一个一个零件细细地擦拭过来。 太阳漫漫洒在身上,显得时光好长。 “吃饭了!”宁昭同探头,见他正在把枪械拼装回去,“哦,是该保养保养了。” “已经弄完了,现在就来,”他把枪放到一边,把自己支撑起来,“终于能上桌吃饭了,今天做的什么,好香啊。” 她失笑:“说得跟我不让你上桌吃饭似的,今天有蒸排骨,快来!” 崭新的床单被褥,下过水再晒干,聂郁闻着暖烘烘的皂角味儿,早早地就爬上了床。 宁昭同刚洗漱完,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进来,见状笑道:“不热吗,裹那么严实。” “有很好闻的香味,想多闻一闻,啊……好踏实啊,想起了小时候,”聂郁深吸一口气,神情很是满足,“看样子要下雨,风好大,很凉快。” “对,”她方才就把衣服蔬菜收了进来,“厨房里屯了三天的菜,希望不要下太久。” 他颔首:“会下那么久吗?” “蜀南有次暴雨连着下了一个月,”等到再拧不出水来,她坐到风口来,轻轻地用手拨弄头发,“希望别下太早,头发还没干呢。” “如果是冬天洗头怎么办?” “拿个碳炉,外面盖竹木编制的笼子,再往上面放一块皮革或者布一类的,把头发挨上去烤干。” “听起来好危险。” “也还好,不覆盖就行了。贵族还会往里面扔各种各样的香料,这样烤出来全身都是暖烘烘的香味。” “蔷薇花可以做香料吗?” “现代香水行业应该可以吧,现在还没怎么听说过……” “现在有高度白酒吗?可以用高浓度白酒提取酊剂的,就是一种低浓度的植物析取物,可以留存香气。” “忘了你是学化工的,改天我去帮你收集花瓣,到时候你折腾吧。”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她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她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明天还要铺瓦和改造厕所。” 聂郁含笑:“晚安,我帮你一起。” “晚安呀——” 灯火被吹熄,风把床帘撩起,伴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个让人好眠的天气。 他把头埋进枕头,很快也沉入香甜的梦里。 暴雨如期而至,下得整片天都晦暗下来。 聂郁单脚蹦着去关了窗,再拿了干布过来,把窗台下的桌子仔仔细细擦干。 做完一切,听见里面还没什么动静,他想了想,拄着拐进了厨房。 农村的土灶,灰扑扑的,一大一小两个陶罐挂在灶口。碗柜和调料柜也是黑黢黢的木料,看着让人不太舒服,但聂郁摸了摸,发现其实被她擦得很干净。 翻箱倒柜地看了看食材,他挫败地发现自己好像只有煮鸡蛋一条路。他舀了两瓢水进小陶罐,而后凑到灶门前把火点燃,放进去四个鸡蛋。 蓦地想起什么,他出门从边上的坡沿扯了几根开花的荠菜,洗干净放了进去。 上次去南京玩,姜mama说老了的荠菜也可以拿来煮鸡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治头疼,添点味道也挺好的。 洗干净手,他拄着拐回了房间,轻轻敲响了中隔的门。 两声,里面没动静。 睡得那么沉? 再用力敲了两声,里面传来一点沉滞的声响,聂郁听着不太对劲:“同同,身体不舒服吗?” 宁昭同头昏脑涨地踩着鞋上来开门,而后有气无力地倒回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你能自理两天吗,我好像感冒了。” 他立马上来摸她的额头,果然温度有些高,连忙回身去拿背包:“烧起来了,我去给你拿药。” “别,不用,”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费劲地撑起来,“温度不高,一会儿就退了。我也不一定是感染,你那抗生素还不知道有没有用,现在挺精贵的,别浪费了。” 手腕上一只guntang温软的手,灼得他心绪有些乱,放缓声音道:“有退烧药,布洛芬,你吃一颗吧,吃一颗睡一觉就好了。” “……” 宁昭同突然痛苦地往后一躺,捂住小腹:“你不提布洛芬我还没意识到——” 他恍然:“是经期到了吗?” “前两天就开始小腹酸,估计是,”她唉声叹气,滚到床边,脚步跌撞地扶住窗框,“我去个卫生间就知道了。” 他连忙扶她一把,她摆摆手:“我自己去,你去厨房看看整点什么东西吃。” “我煮了鸡蛋。” “好,再煨点粥吧,米在下面柜子里。” 聂郁拄着拐跟上去,应了好,又想到什么:“没有卫生巾的话……” 宁昭同已经把门关上了,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有棉条。” “你背包里的吗?那个打湿过,会不会不太干净。” “防水独立包装的,我检查过,”她在里面有点怒了,“能不能别在厕所门口堵着!烦不烦!” 还什么都问,她不要面子的吗! “……哦。” 小动物委屈地拄着拐朝厨房去了。 聂郁搓干净米,用无情铁手把鸡蛋捞出来,而后小心翼翼将瓦罐倾倒,洗净后将水和米加进去。 陶罐加土灶火力很猛,米粒在里面上下翻腾,看着要不了多久就能煮好。 想了想,他再切了些姜丝和瘦rou进去,还舀了半勺猪油,给粥添上一点荤油的香气。 好多食材他不太认识,没敢轻易动手,倒是有一包东西看着像是茄子。正好宁昭同已经洗完手出来了,他拿起那个紫色的圆溜溜的东西问她:“这是茄子吗?” “类似品种,印度那边传过来的,但味道挺重的,”她上来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煮熟凉拌吧,柜子里有茱萸油和花椒,茱萸油可以代替辣椒用。” 聂郁笑着点头,把鸡蛋塞过来:“先吃点,马上就好,去坐坐吧。” 真是口味变了,都开始吃辣了。 看他确实不勉强的样子,宁昭同放心地先回客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