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这天出行，外面阴雨连绵。 莱欧斯利载着那维莱特和两名副官同行前往市中心的人鱼展馆。 展馆的规模类似于歌剧院的大小，但每日限制售票数量，因此展馆的座位从来没有坐满过。 这次他们花了大价钱购买了第一排的座位。 莱欧斯利单手扶在方向盘上，副驾驶坐着那维莱特，身后是扎克和希格雯。 “其他人呢？” 扎克一本正经地回答：“稍后我们二十分钟出发，这次带了五十个人，完全能把人鱼展馆包围起来。” 那维莱特补充说：“光是包围还不够，他们的后台也需要搜查。” 扎克没回话，等待典狱长的命令。 “那维，你想到了什么？”莱欧斯利转头望了他一眼，说道。 “没有想法，我只是感觉需要调查那里。”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检查后台，脑海中有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漂浮着，似乎从鳞片出现以后它就存在了。 只是他从前没有特别关注过它。 “这样啊……”男人目视前方，舌尖不自觉地舔上后槽牙，他想了一会，又说，“扎克，挑几个身手麻利的按照那维说的去做。” “……”扎克瞥了眼那银色的脑袋，不动声色地应下。 典狱长未免太过宠溺他的Omega了，尽管他本身认为那维莱特拥有一些才能和勇气，但他完全不能和莱欧斯利相提并论。 他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异族。 一行人很快抵达目的地，扎克习惯性地在周围察看一圈，他和希格雯落后莱欧斯利两人一段距离才进去。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方。 此时，看客们姗姗来迟，展馆中售卖的十几排还都没坐满，那维莱特俯视偌大看台前方的水池，里面蓄满了水，潮湿气息迎面而来，这味道让他有种很熟悉的咸涩感，他猜测里面的水来自大海，而非人类提供的消过毒的纯净水。 男人领着少年来到左侧边的座位上，他回头看向最后一排，希格雯与扎克已经就位了。 他需要他们把控观众席和看台的整体情况，一旦出现状况，要尽快将问题最小化。 灰蓝色的眼珠瞧见了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他与她对视了一眼，简单点头后，莱欧斯利转身坐正身体。 骑士的副官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扶着下巴思考。 方才他看见的是芙宁娜的手下，克洛琳德。听闻这位骑士怪异得很，通常十二位骑士都有各自的归属，有些是通过子承父业上位的，有些是年少有为的普通人一点点爬上来的，还有些是众人通过投票举荐上来的，而芙宁娜，是前任骑士死亡后直接交托给她的。 其他骑士几乎不把她当回事，芙宁娜本身没什么话语权，当然，她也不怎么管联邦的琐事，市民常在咖啡馆或是鲜花店看见她，大家都知道她每天能闲出屁来。 但是没人动的了她，暗地里，说过弹劾芙宁娜下台的人都死于非命，还有人说是她指使她的副官克洛琳德杀了对方，可没人能拿到证据，久而久之，芙宁娜的骑士位置倒是越坐越稳。 所以，这位骑士终于想起来她的职责，安排副官过来查探一番？ 坐在他身边的少年扯了扯男人的休闲外套，把人拉回了神。 “怎么了？”莱欧斯利靠近少年问。 那维莱特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感觉到了族人的气息。” “什么？” 他解释说：“人鱼之间是靠身体接触来交互信息的，我们本来不会说话，现在的语言都是通过在陆地上模仿人类学习的。因为人鱼数量稀少，我们会通过精神来感知彼此的存在和状态，我刚才发现了很微弱的信号，大概是从那边和后面传来的。” 那维莱特指向看台和身后的座位。 “你能知道这里有多少人鱼吗？” 少年点头：“三个。” 他握上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安抚他说：“先静观其变，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那维莱特说过人鱼之中也不全是善类。 看台上逐渐走上来一些工作人员，他们身穿夸张的戏剧演出服，背后巨大的荧幕上正播放其他城市里表演的节目，一些道具被规整放在台上，待众人落座沉寂下来，灯光骤然消失，场上黑暗一片。 聚光灯打在平稳无波的水面上，随着灯光移动，洁净的水也连连升起了波澜，忽然有个鲜红的身影跃出水面，观众惊呼一声，那道引人注目的身影立刻沉入水底。 这时荧幕亮起，这讲述的是人鱼在岸边搁浅后与人类相爱的故事。内容与大众熟知的《美人鱼》不同，这只人鱼期望回到大海，她并未爱上人类，可拯救他的男人贪恋人鱼的美貌，把她养在家里的水缸中，每日教她人类的话语。 水中的人鱼趴在岸边唱歌，深厚的美声令人沉醉，音乐处处彰显哀愁与凄凉，她在水池中左右游动，最终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终于有一天，男人教会了人鱼说话，他惊喜地发现人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你”，他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他事事满足人鱼，甚至对方想带他回家也同意了。 看台上，走到岸边的人类与水中的人鱼接吻，他们交颈相拥，却在下一瞬，男人被人鱼抓住胸前的衣服拽进水中，聚光灯凝聚在剧烈震动的水面上，挣扎产生的巨大的气泡和声响令观众们站起来眺望，不久后，水面沉静下来，人鱼一如既往地在岸边歌唱，可陆地上再没人见过那名人类。 灯光突然消失，一场戏落下了荧幕。 众人唏嘘，谁能想到带着小孩来玩的，竟然看了一场黑童话。 坐在前排的那维莱特将目光锁定在那名饰演人类的人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终于，那人有所感应地也望向了他。 对方的视线闪躲。 他没有正面回应那维莱特。 “莱欧，那个人是人鱼。”少年给莱欧斯利指出端倪。 “好。”男人给扎克和希格雯发信息，将指令下达下去。 既然不全是人类，那么这场戏必然有猫腻。 暗中行动的便衣警卫们没有惊动周围观众，这时看台大亮，一位身着鲜亮华丽衣裳的女人站在前面为看客们介绍方才上场的演员。接下来是摇奖活动，抽到的观众将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美人鱼。 购买的票上都有相应数字。 主持人在一个方形盒子里抽签，三个包含了小纸条的球被她拿出来，摄像机对准了里面的纸看，抽到的数字分别是008，256和739。 莱欧斯利心下一紧，他手上的数字是009。 那维莱特的是008。 他快速握紧少年的手臂：“别去！让我去。” “你不知道怎么跟人鱼沟通，放心，”那维莱特拍拍那只手，“我就在你眼前，不会有事。” 莱欧斯利犹豫了许久，才容忍自己放手。 “注意安全。” “嗯。” 被选中的三人上台，他们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一个接一个地跟游到岸边的美人鱼拍照握手。 不得不说，人类的化妆技术高超，水中那女人的脸上画出的鳞片惟妙惟肖，火红的卷发上装饰着小巧玲珑的饰品，但从水里伸展出来的鲜红色鱼尾一眼就能看出是布料所制，那维莱特并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就想找到刚才的男人。 最后一个轮到那维莱特。 他上前半蹲在水池边，面无表情地根据主持人的节奏拍照留念。 离开之前，水中的女人主动向他伸出纤细白净的手。 “不必了。” 水中的女人媚骨天成，她柔柔地笑道：“你猜，我见没见过人鱼？” “……”少年离去的脚步一顿，他强压着心底的冲动，才没让脸上的鳞片浮上来。 “握个手吧，小哥哥。”她又向上扬起手臂，曼妙的身材在水中若隐若现。 观众席上的看客们嫌他耽误时间，有几个人已经站起来催促他了。 莱欧斯利焦灼地坐在座位上，他只能看出来那维莱特不愿意理会水中的“人鱼”。 少年重新来到水池边，他虚握住女人的手，就听她说：“嗯，我告诉你，我已经见过了，你也想见见他们吗？” “你——” 硕大的雪白水花在水池中炸开，原本蹲在水边的少年荡然无存，观众们不知所以然，他们震惊地频频站起来眺望水中的情况，而莱欧斯利气愤地咬牙，他从座位上迅速起身，一把推开阻拦他的保安，便从第一排一跃而下，跳入水中。 水中昏暗，男人只能大概分辨出那两人的位置，他朝向最左边游过去，骇然发现那维莱特的鱼尾已经挣破了裤子，碎布片飘在水中，而少年正用那只锐利的爪子死死掐上了女人的脖颈。 失去氧气的人类很快昏迷过去，那维莱特瞪着那双夺人心魄的幽蓝竖瞳，他如惊弓之鸟，猛地转身就要袭击莱欧斯利。 “救人！快救人！” 看台上一片混乱，众人一见如此，纷纷从座位上或离开或上前观望。 克洛琳德从座位上起身，她的目光没有在水中的几人身上停留，倒是在一直站在最后排的一身黑的女人身上看了两眼，她摇头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会水性的演员和保安跟着下水，莱欧斯利赶忙游到那维莱特身边，脱下身上的外套将他连同脑袋都包裹起来，他紧紧拥住人鱼向岸边游去，回头瞥了那女人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人都在水里看清了那维莱特的鱼尾，有几个人甚至惊恐地大声嚷嚷出来，那些要离开的观众停下脚步纷纷回来看这惊天大消息。 希格雯和扎克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到现在再疏散观众，已经来不及了！ 头顶的灯光与摄像头直直对准他们，众人的双眼也紧盯水中的两人，莱欧斯利抱住那维莱特，任岸边上的保安怎么向他们伸手都不接，只要他飘在水中，人鱼的尾巴就没有公之于众。 不过是掩耳盗铃。 很快，展馆的观众都被警卫驱赶离开，看台上的工作人员也都一一被聚集到一起，到休息室接受问话。 希格雯和扎克连忙跑到水池边，他们停在原地，纷纷瞪向那水面下银蓝色的鱼尾。 “扎克！封锁消息，任何人都不能把那维的身份说出去！还有这里的设备，也都带走查看！”莱欧斯利先从水里爬上来，他随后用双臂勾着少年的腋下，一把将他拉上来坐在水池边，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裹住鱼尾，失去水分后不久，令人惊叹的美丽鱼尾消失，纤细修长的双腿缩进了深色外套里。 扎克把那条尾巴变化都收进眼里，他又被莱欧斯利点名，才回过神立刻去办事。 男人一把抱起那维莱特，他来到希格雯身边，一如往常地说：“其他事放一边，先告诉我后台和那个男人的事。” 她的目光从包裹双腿的大衣移到少年身上，希格雯一板一眼地回答：“是，典狱长……派去的人发现后台有地下室，里面关押了个长有鳞片的人，他们应当也发现了人鱼能够接受临时标记恢复身体的事了。这些人都已经送回要塞关押起来，而今天上台的演出人员正在旁边的休息室问话，稍后会出结果。” “嗯，我们回去。”莱欧斯利走过希格雯身边，然后就听见少女支支吾吾的声音。 “您已经无法信任我了吗？”她低下头，额前的刘海遮挡了少女的表情。 脚步一顿，男人回头望了她一眼。 他试探地说：“如果是呢？” 少女身侧的拳头攥紧，她忽然抬起头像是下了决心：“我会证明我的清白，典狱长，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机会！” 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隐瞒、被误解、被冤枉。 “可以。” “我申请进入要塞最底层监狱的使用权。” “……”莱欧斯利皱眉望向她，不语。 “我会在里面一直待到真相大白，”少女坚定的话语终于xiele气，“我从没有背叛过您……” “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