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呼吸进入鼻腔，带来了生涩苦稠的消毒水味，除此之外还有潮湿腥臊的海水气息。 意识回笼，眼前一片黑暗。 那维莱特趴俯在不算软的垫子上，他惯性地要起身，只是刚弓起后背，束缚双手双脚的冰冷镣铐就将他的身体被迫拉了回去。 眼前的黑暗是眼罩给予的，他身上也不是修身的西装，他感觉浑身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入冬的冰冷钻进身体，令他忍不住战栗。 大脑逐渐清醒，他意识到自己被那个男人抓了回来。 只是不清楚莱欧斯利的状况如何。 “他好像醒了。” “嗯，看见了，仪器正常运行，一会把他推屋里去。” 隔着极厚的高硬度玻璃，两个人面戴金色面具，身穿白大褂的老者嘱咐年轻的研究人员。 他们沿着巨大的实验舱边缘走，他的助手穿戴整齐防护器具，进入其中，他将那维莱特推进一个房间里，满屋子的白色，连个窗户都没有，门口上有几个小孔，上面是针孔摄像头和微型麦克风。 “那维莱特。”沙哑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发出，少年意识到那位骑士亲自来了。 没想到会那么顺利，那维莱特在心里正盘算怎么才能接触他，接着，他听见对方问话。 “我当初把你扔了，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居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不仅逃出生天，还跟莱欧斯利扯上了关系，你真的——”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趣事，笑道，“让我又爱又恨。” 他似乎把那维莱特当作他的小辈那样聊天，但全程都听不见少年的回应，他不满于这种情况，毕竟这条人鱼是经他的手才变成人类的，怎么也都算是他的孩子，那么面对如父亲般的长辈，怎么能不对他尊重呢？ “腺体改造让你成哑巴了吗？”声音中包含了不可违背的怒火。 那维莱特一心二用地随意回答他：“你抓我想做什么？” “你真率直，也许畜生都如此，”他停顿了几秒，“告诉我，你的鱼尾怎么形成的？” “标记。” 对方在思索，稍后他说：“这不对，实验体中有被标记过的，双腿只出现了大量鳞片，和你说的不符。” 那维莱特怒意升天，但很快沉静下来，他在抉择是否应该把契合度的事告诉他。 一方面，这的确是方便快捷的方式让族人恢复身体，另一方面，所做标记之人并非伴侣，这极有可能让他们身陷囹圄。 他换位思考，如果当初是随便谁标记了他，那维莱特极大可能会直截了当地杀了对方。 所以，这点不可取。 “但我就是从标记之后才发现鱼尾恢复的，你把我抓来，不就是想在我身上求证这一点吗？” 老者压下眉头，阴沉地说：“不要试图猜测我的想法，我最讨厌这一点。” “……” “的确，我需要亲眼见识鱼尾，”他眯起眼睛，继续问，“还有一点，如果你老实告诉我，我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什么？” “变异后，你的能力是什么？” 那维莱特装傻：“能力……是什么？” “我可以好心为你解释，但我解释之后，你还不告诉我，”他游刃有余地轻笑，“那接下来等待你的就是地狱。”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少年在心里沉默地想：他早就经历过地狱了，死亡与新生，是他度过最痛苦的一段旅程。 既如此，他害怕什么即刻地狱呢。 骑士耐心地一字一句把所谓能力的事讲述给他，但令那维莱特震惊的是，人鱼实验竟然从百年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当时人类能够捕捉到的人鱼有限，实验方法也单一，绝大多数人鱼都死于非人的折磨，直到他们成功将腺体移植到某个人鱼身上，她幻化出了双腿，并且在无数个日夜关押中，他们发现这只人鱼不会死亡，这是各种意义上的，故而，人类开始大肆寻找人鱼。 “可惜，那只人鱼逃走了。” 那维莱特突然问道：“她的鱼尾……” “是啊，实验记录上并没有关于恢复鱼尾的痕迹，所以她大概藏匿在人类之中吧。”他的语气颇为可惜，像是丢失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 那维莱特似乎猜到他说的人鱼是谁了。 拥有长久生命却不曾在深海中露面，搅翻人类世界只为了族人生存。 ——是母亲。 “所以，你的能力是什么呢，那维莱特，快点告诉我吧，我太好奇了！” 他这时才像一个陷入对未知事物探索的痴狂状态的科学家，老者的声音更加嘶哑，类似于鸟兽竭力地喊叫，对讲机无限放大了他的贪欲，也把那邪恶的丑态展露给少年。 “……” 那维莱特在眼罩中蹙眉，现在不只是莱欧斯利不允许他透露，就是他自己也不想告诉他真相。 因为换来的只有两族无尽的纠缠和折磨。 “说啊，那维莱特，否则我就把你弄死。”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像是要把这几个字碾碎。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冷冽的声音拒绝了他，老者半哭半笑地哼声：“好，好……好！霍尔，我把他交给你了，务必要从他嘴里撬出我要的答案。” “是，老师。” 对讲机咔吧一声被切断，封闭的房间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那维莱特摸不清他的性子。 他们继续保持沉默，而站在他身边的青年来到病床的脚边，推着他走出这间控制室，随后他们来到一个类似于牢笼的狭窄房间，他把那维莱特放在正中央的位置，然后将病床的四角都上锁。 青年的声音像无机质的机器，他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那维莱特朝声音的方向转头：“我的族人在哪里？” 他又重复一遍：“你的能力是什么？” “莱欧他怎么样了？” “……冥顽不灵，”青年叹口气，他高傲地俯视砧板上的鱼，冷声说，“其他人鱼都在这里，莱欧斯利已经死了，好了，我回答你的问题了，快告诉我你的能力是什么吧。” 某个字眼毫无阻碍地钻进耳朵冲入心房，泵血的心脏骤然停滞了，大脑仿佛坠入冰窟，他半点都思考不了了，眼睛在纯黑眼罩中瞪得散出了骇人的血丝，他停止呼吸，浑身冰冷，下一刻，那维莱特像是出笼的猛兽剧烈地在病床上挣动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莱欧根本就没死！我被抓前看见救援队过来了，那个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你一定是在骗我！你这个骗子！” 他发疯地全身都带动床铺震动摇摆起来，若不是刚才青年锁住了病床的四角，恐怕那维莱特能移动到门口去。 “信不信由你，我问你最后一遍，你的能力是什么？” 少年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声音，眼罩中的双眸骤然化为竖瞳，他双手攥成拳头竭力想要逃脱束缚，他压低嗓音，似恐吓敌人的凶兽，随后他命令道：“去死……给我去死！！！” “啧，”青年咋舌，转身出去关门，他在玻璃窗前无情地说，“好好享受吧，小白鼠。” 房间内的少年彻底慌乱了，不仅是因为莱欧斯利已经死亡的消息，还有他的能力竟然不管用了，他无比痛恨自己，他现在就是个废物！ “莱欧……莱欧……”清泪打湿了眼罩，他趴在床垫上直喘粗气，方才用尽全力的发泄令他缺氧脑涨，他像个可怜的小兽孤独地呜咽。 类似于闸门打开的声音从附近传来，那维莱特无力去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放出来，他现在就想摆脱这些难缠的家伙们，然后冲出去杀了所有人，他要给莱欧斯利报仇，他要他们陪葬！ 一个身穿病服的Alpha从笼子里缓慢走出来，他谨慎地站在门口望向不远处被禁锢在床上的少年，他耸动鼻尖呼吸空气，他没在里面发现信息素，Alpha晃悠悠地走到那维莱特身前，他拨开柔软凌乱的银发，赫然发现了脖颈上的腺体贴。 怪不得没有闻到信息素…… 他瞬间撕开腺体贴，被粘连的皮rou一下子火烧火燎地疼，暴露在空气中的诱人腺体此刻肿胀万分，一面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另一方面则是这位S级信息素的狂躁症患者引发的强烈刺激。 “Omega……”病人低头在少年脖颈上深深吸入令他沉迷的信息素，可是他在里面又闻到了其他Alpha的味道，那气味很彪悍骇人，每一次吸入，都会让他既沉迷又痛恨。 这个美味的Omega已经被其他Alpha标记了。 手指极用力地在腺体上狠狠摩挲，他像是在擦拭什么痕迹，同时他嘴上嘟囔：“我想要你，你是我的，Omega，Omega……我可以覆盖标记，我是最强的，哈哈……然后我就不会挨饿了……” 疼痛顷刻侵袭那维莱特的全身各处，腺体无疑是所有器官内最敏感脆弱的，像他这种用蛮力毫无顾忌地按压扣弄，这块rou都快被他扯掉！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那维莱特咬紧牙关也不肯喊疼，他倔强地仰头阻挡对方的动作，可是压上来的那只手孔武有力，他的头没坚持一秒就被砸在床垫上。 恶心的信息素无孔不入，少年想蜷起身体干呕都做不到，他浑身战栗，手指上的血色都消失了，脸上涕泗横流，在那维莱特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时，他终于知道他要对他做什么了。 “不可以不可以……”他用力摇头拒绝，四肢拼命挣扎，可是他还是感觉到湿黏的软物接触他的腺体。 “那是莱欧的……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你们所有人我都要杀了！” 他大叫他怒吼，他像个得了失心疯的人将自己的身体扭得乱七八糟的，可这一切都无法逃脱在他身上作乱的Alpha。 然后，他听见对方说：“这里，将会是我的——” 尖齿猛地咬破腺体，那维莱特在这一瞬像是死了一样僵硬了身体，他瞪圆了漂亮眼珠，可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该怎么逃离这里，也不清楚如何推开身上的人，更加不理解为什么人类都要做如此恶心至极的事！！！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喊破了少年的嗓子，两股信息素在他的身体里发生冲突，它们相互碾压谁也不让谁，这混乱的场面展现在那维莱特的身体里，它们扭曲他的肠子和胃部，让少年把苦水都吐了出来，心脏跳动得极其剧烈，他头晕目眩，趴在床铺上像是在整个空间里来回旋转，苍白的脸逐渐烧红，不过半晌，那维莱特就已经高烧不退。 咬过一次，Alpha发现临时标记根本盖不住原本扎根在那维莱特身体里那蛮横的信息素，目的失败，他恼羞成怒地再次咬上腺体，这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腺体摇摇欲坠，血rou模糊，信息素注入其中，又一次侵蚀了少年的身体，他满嘴是血地死死盯住那维莱特，最后，他认为他应该完全标记这个人才能掩盖另一层标记。 没错，这样才能让Omega完全属于他！ 他邪笑地捂住嘴，欢愉令他的双手颤栗，他迫不及待地按住少年的腰然后向下，他本以为少年会继续挣扎，可是趴在床上的人半点都没有动静。 不会是死了吧。 理智回笼的Alpha用手指探探鼻息，微弱的呼吸温热，他放下心来呼出口气。 弄不死就可以继续了。 他的双眼发出精光。 只是在他跨坐在床铺上之后，从某处突然射出一根针，他陡然摔在地上口吐白沫，大门被青年打开，他让人把Alpha重新关进笼子里，然后双手推着床铺离开了这里。 “把他弄醒。”他吩咐着。 随行的研究员从安瓿瓶里取出清明的液体，注射器去除气泡，随后一针扎在那维莱特的脖子里。 透明液体被缓缓推入血rou里。 极度刺激的疼痛扯动着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那维莱特感觉他的大脑要炸了，他曲起腿又被迫摔下，额头的青筋暴起，他双手泛白地攥紧拳头，他现在要被痛死了！ “醒了是吧，这次你想告诉我你的能力了吗？” 细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青年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这次还是如此。 青年勉为其难地靠近那维莱特的唇边，他听见对方这样说：“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嗤笑一声，摆摆手。 “把他给我放水里！” 他倒要看看被镣铐禁锢的双腿要怎么变成鱼尾！ 床铺被人搬起来脱离用于支撑的四角不锈钢铁架，两人架着那维莱特来到一个巨大的水缸面前，这水缸类似于海洋馆里盛放鲸鱼的水池，他们把他和床铺整个扔进去，然后站在青年身后等待指令。 透明的玻璃呈现出浅蓝色的海水，床铺被扔进去的刹那，雪白的巨大水花迸发出水缸，洒了整整一地，青年的半条裤子都湿透了，不过他不在意，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紧沉在水底的少年身上。 细微的毛孔钻进熟悉的海水，人鱼的眼珠瞬息化为竖瞳，他虚弱地漂浮着，微红的面颊上也浮现了鳞片，可不过片刻，他的面目狰狞，他低头看向脚下，大腿已经逐渐变为鱼尾，可是被禁锢的双脚却因为镣铐而使骨骼扭曲起来。 这痛实在是心如刀割，从髌骨向下的骨头几乎歪曲到折断，被镣铐捆缚的脚踝整个断裂成一个rou条，将将从窄小镣铐里钻出来的双腿终于能够并在一起，nongnong的血色从正中央的骨骼处溢出，随着银蓝色的鱼尾呈现在众人眼前，血雾也越来越浓，逐渐侵蚀整个水缸。 青年的瞳孔都缩紧了几分，他仅从捕捞上来的人鱼身上见过鱼尾，那是大自然浑然天成的作品，但经由人类之手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就在眼前，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绚丽的鱼尾，见到的那一刻，青年的心脏都忍不住加速，只是这些血液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盛怒，然后叫实验人员去把水弄干净。 人鱼的歌喉会迷惑人类，侵蚀大脑神经。 童话故事中是如此讲述的。 那维莱特在水中失去了意识，他能够在里面游动全靠潜意识驱使，人鱼向上游到水面，精致完美的脸颊上溢出血泪，他悲愤地哭泣，接着，他仰头鸣吟，突破人类听力频率的声波刺激着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头晕目眩地扶住额头，有些人已经不适应地摔倒在地，更有些人眩晕到呕吐。 人鱼见到人类痛苦的景象依旧不满足，他重回到充满血雾的水中游荡起来，他仿佛在祭奠什么。 半晌，恢复意识的实验人员恐慌地就要离开实验室，他们的背影十分落魄，趴在水缸边缘的人鱼呼吸着空气中充满了浓度极高的清冽信息素，他用那双冰冷淡漠，幽蓝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凝视他们。 “不准动！” 一道冷寂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众人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 保持扭头的实验员惊恐地注视眼前这一幕。 混浊的海水充斥了猩红的血雾，其上矗立一个美到不可方物的人鱼，他冷酷无情的双眼睥睨着低微的人类，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正准备审判他们的罪孽。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