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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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三日,纸人醒过来,它第一眼看见的是阴不负近乎灰白的脸色,便问说:“阴不负,你是不是为我做了什么傻事?” 人死如灯灭,魂魄当往阴曹地府去。 可它的魂魄还在这里。 江湖人身上多的是奇怪的玄异本领,测字算命便算是窥探天机,要折人寿命,而眼下这一件是跟生死沾边的事情,要付出的代价更是不可预计。 阴不负垂眼看着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纸人问的问题,只回一句:“骆枕匣,我只是想留一留你。” 纸人动了动,而后飘到阴不负面前来,伸出纸做的手摸一摸阴不负过于苍白的脸,跟他说:“你今年才二十一,你怎么就做这样的事情。” 阴不负又重复了一遍说:“骆枕匣,我只是想留一留你。” 只是想留一留你而已。 纸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他这一句,最后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对他说:“那你先去歇一歇,我守着你。” 阴不负踉踉跄跄走到床边躺下去,又伸出手来,像是想抓什么东西。 纸人便凑过去,将手塞进他手里,跟他说:“我在这里,哪也不会去。” 隔日阴不负好晚才醒,醒了也没有赶着要往医馆去。 纸人一问,才知道他已经辞了医馆的职务,不用再天天赶着往医馆去。 阴不负辞了医馆的职务,整日的待在家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事情。 纸人总看见他在写信。 白日里一出门去就是去一整天,有时回来的时候鞋子上都是泥,有时回来的时候身上 又干干净净,不知道是去哪里。 某日他又一大早的出门去,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傍晚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神色略有几分恍惚。 他先在桌子旁边站了半天,又去翻架子上的医书,捏着笔写了好几张方子又团成一团丢进角落里。 大概是实在郁闷至极,阴不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坛酒来,一口气喝了大半,试图缓解心头莫名其妙堆积的郁气。 而后他又被酒呛到,坐在那里满面通红的咳起来。 纸人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阴不负焦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的,跟他说:“有个人要我给他治癔症...” “我开了好几张方子了......都不起效。” 纸人不懂这些,只能伸手轻抚着阴不负的背,放缓了声音安抚他说:“你慢慢想,不要着急。” 纸人这举止约摸是有些效果。 阴不负慢慢平缓下来,收拾了东西说慢慢再想办法。 大概是白日里想了太久这件事情,阴不负半夜里惊悸而醒,慌慌张张伸手去摸躺在身边的纸人。 纸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慌张,却还是第一时间凑到阴不负面前去问:“你怎么了?” 阴不负呆愣片刻,伸手摸摸纸人没什么温度的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的触感,看见纸人躺在自己身边,听见纸人的声音,安下心来说—— “我怕我也是在发癔症。” “你没有在发癔症,阴不负,我在这里。”纸人放轻了声音,伸手将阴不负的手抓进手里握住。 阴不负绷着的脊背放松下去,缩进被子里,低低应一句,然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第二日难得出了大太阳。 医馆那边儿虽然不用阴不负去帮忙了,可他还是将自己屯的药材搬到院子里的架子上晒,打算晒好了给医馆送过去。 大概是连日的奔波损了些精气神,阴不负搬完几个药箱子出来便有些力不从心,扶着药架子歇了口气。 纸人看着一地的药材,将他扶到檐下阴凉处去:“我来吧,你去阴凉处歇会儿,现在太阳太大,晒多了容易头晕。” 阴不负昨夜没睡好,此刻坐在凳子上,背后靠着墙,没一会儿就犯起困来。 暖阳正好,柳枝依依,鸟雀啁啾衔枝飞去来。 有轻轻暖暖的风吹过来,风里掺着些熙熙攘攘的人声和欢闹的乐声。 纸人理着架子上的药材,随口说:“外面很热闹。” “城东有户人家娶新娘......”阴不负随手从门前的小桌子上翻出昨日人家发给他的一小袋干果枣子,从里面捏了一颗干枣塞进自己嘴里。 他捏着手里的小红布包发了会儿呆,抬头又看见纸人在药架前忙碌。 阴不负寻思了半天,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突然说:“骆枕匣,你要不要和我拜个天地。” 纸人又动作一顿,收拾好手上的东西转回来看阴不负。 阴不负坐在阳光里,清瘦秀气,一张脸白皙干净,没有染上什么岁月的痕迹。 纸人便说:“你这是何必。” 你年纪轻轻,何必同一个死掉的人拜天地。 阴不负不理这一句,又说了一遍:“骆枕匣,我想和你拜个天地。” 他一双眼睛难得亮晶晶,纸人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 阴不负权当他是同意。 阴不负动作很快,隔日便去买了需要的东西,还买了边地少有的好酒回来。 他穿了一件红衣,给纸人也剪了一件红衣,又剪出大大小小的红字贴在房间里。 红烛高照,窗下影影绰绰一双人。 他拆开那壶酒,倒了一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给纸人,摆在纸人面前。 阴不负喝掉那杯酒,又将纸人面前的酒泼到地上去,他呆愣片刻,然后轻笑起来: “骆枕匣,我也算是和你拜过天地,以后我们能葬在一起。” “你还年轻,不要想那样的事情。” 阴不负不应这一句,伸手倒酒,像是还想再喝。 阴不负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爱喝酒的人。 纸人拦住他,同他说:“你不要多饮,醉了明日起来了要头痛。” 阴不负便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 纸人得了这句应,便伸手去把贴着红色喜字的酒坛子接过来,严严实实地封好了放到角落的架子上去。 转回头的时候阴不负还坐在那里。 紧凑的眉眼在烛光照耀下显出几分呆滞沉静。 大概是白日里做了太多的事情,阴不负很快生出倦意,手脚并用爬到床上去。他躺下的时候又看见自己身上还未换的红衣,像是固执一样对纸人说:“骆枕匣,往后你要留在这里,陪我一起。” 纸人跟着躺到榻上去,伸手把阴不负环住,对他说:“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往哪里去,只陪着你。” 阴不负挪到纸人那边去,凑到纸人头边上去,依在纸人身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