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枫散】稻妻往事在线阅读 - 枫原府

枫原府

    稻妻城中正值夏初时节,绯樱树的花落得满地都是,被凉爽的风卷起,洋洋洒洒地吹过整座稻妻岛。几乎随处可见绯樱的花瓣,哪怕是天领奉行,或者天守阁这样沉闷厚重的门前。

    绣着繁复花纹的衣摆照例路过天守阁阶前时,众人皆颔首低眉,无敢抬头直视。这似乎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没人可以在女君面前直挺挺地站着不动。要么跪着,要么躺着,但与此同时也就有了生死之分,没人想要平白无故丢命,只是为了表达对大御所阁下的不满。这未免太过幼稚——大家都说,没人会和一个这样美丽的人计较。

    大御所阁下是全稻妻公认的天人之姿。

    登基礼当天,几乎全稻妻的人都想来观礼,奈何并无那么多空位。有些人幸运,得见过女君的容貌,那注定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经历。在他们的形容中,稻妻高高在上的君主是一个拥有惊心动魄美貌的女人,她的身上有种神性般的淡漠,眉眼低垂,他们说离岛的神像与大御所阁下如出一辙,慈悲,又漠然。

    这么说吧,登基礼那天,刑场刚斩了几位叛军里的人物。大御所阁下刚刚通过整肃内外、平叛统一而登上君位,没有颁布大赦天下的谕令,这很像她的风格。人头乱飞的场景持续了约摸两个月,那段时间稻妻民间有言,“生怕哪天走在路上,骨碌碌从脚边滚过来一个。”

    雷电影的登基象征着一件前所未有的事,在稻妻,最殊胜尊贵的人可以是女人。先前并非没有女君,但如此手握实权的女君,如此杀伐果断的女君,稻妻从未有过。

    仍是天守阁前。她弯下腰,身后金银发饰随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身为侧用人的侍女连忙抬头,提醒道:“女君……”

    女君不能在外停留太久。时间段的划分是按照规制来的,宗室的规矩繁多,女君作为一国之君,本身就是规制的具象化。她一天到晚都不属于自己,又或者,她一天到晚都是自己。只是留给她做闲散事的时间,并不算多。再者,除她之外也没什么人敢提醒了。

    侍女引以为豪,侧用人乃是女君侍从的最高品阶。这代表她不光可以经手女君的日常行动,还会负责传递讯息和传唤重要人物,比如那位长公主殿下。

    “绯樱?”她喃喃道,两指合拢,轻捻起那枚落在阶前的绯樱花瓣。看来一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女君,三月已过,绯樱在树上无法留存,才会飘落到此。”侍女贴心地应答道。

    “是啊,三月已过。”她若有所思、自顾自地抬眼望向城内。

    天守阁在整个稻妻城最高处,可以远眺整个稻妻城。如同阶梯一般的建筑构造,随着主岛的地势爬升,建筑的权力象征也在爬升。而天守阁无疑是最高处的那个,无论是从地势层面,还是权力层面。

    这里是全稻妻生杀予夺的人物碰面的地方,每天早上的朝会,他们都要聚集在此,恭敬地跪伏在所谓「大御所阁下」的脚下,高呼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御所阁下是整个稻妻的大人物。但如今这位大人物歪着头,看着指尖的绯樱花瓣。末了,终于神情淡漠地捻作一团,放手让它归入尘埃。她接着迈动自己的脚步,走过天守阁宽阔高大的回廊。

    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案前,看那堆无法假手于人的折子。当权者总是这样,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经手,无法偷懒耍滑。不过好在她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侍女掀开轿撵的帘子,却无意间瞥见了她嘴角那抹微笑,心中有些发慌。女君一般都没什么表情,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情,让她心情好了?或者是不好了?

    “女君。”她轻声唤了一下,对方的视线转向她,薄唇轻启道:“走吧。”

    她只是方才想到,自己心中近来有个想法,和那位血脉相连的「长公主」说,再合适不过了。恰好稻妻初夏,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她想,自己那位「长公主」也该出宫去,至于由头……

    长公主及笄已有五年。其生辰乃是冬月初,今年二十有二。按照民间习俗,早该是婚配在身的年纪,但直到如今别说婚配,连婚约也没有一个。究其原因,或许还要怪自己这位「母亲大人」。

    “女君可有事吩咐?”侍女在轿撵边掀起一角帘子。她已经跟随大御所阁下多年,是自登基进宫的第一批侍从。凭刚才那个笑容,她便可以心领神会地参悟到某些事。

    女君八成是要宣人来见了,而这人八成是长公主殿下。

    只有在提及殿下的时候,女君的表情才会有所变化,难得一见地笑一笑。侍女心中深信不疑,女君和长公主历来关系亲近,闲暇时,总会与长公主在御园中闲聊散心,如同寻常母女那般。这算是宗室中不可多见的事,在别家都因为权力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年代,还能有这样的真情实感,属实令人感动。

    轿撵中的人淡淡地说道:“宣长公主来见吧。就说我有事同她商量。”

    她利落地应下来,转头低声吩咐了一位随行的侍从,心下欢喜。女君劳累多日,也该与公主谈谈心,放松放松了。

    前几日,因为朝中遣间大人的事,几位老臣来求见过女君。她虽被屏退到外,却也看得出奉茶时女君的脸色并不好看,估计是那几位明里暗里又在为难于人了。她心中很是气愤,这干长公主何事?公主一届女子,难不成还能把遣间大人害了?可怜我们殿下,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遇上了刺客,又见了这般吓人的场景,还好心性坚韧,否则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放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能当场吓得眼泪汪汪,哭他个两天两夜。

    这两日长公主吃睡还与往前一般。想到这点,她又有些担忧,长公主的食量不大,且过午不食,整个人看着弱不胜衣,惹人怜爱。她曾嘱咐过御厨房,做点长公主喜好的饭食,结果却令人惊讶——偌大的宫中,竟无人知晓长公主的喜好,就连长公主宫中的侍女也不清楚此事。而且不仅是饭食,日常生活的任何事情,她都说不清,长公主喜欢什么。

    饮茶?抚琴?读书?说不清,没有一项说得清。

    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皱了皱眉,那侍女是女君派过去的,也这般无用吗?

    转眼到了东大殿,女君在贴身侍女的簇拥下去更衣了。她等在殿门外,想着快到了,就眼见一顶眼熟的轿撵进了殿前的通门。她迎上去,到跟前时正好长公主抬手掀了帘布,施施然落了地。

    “殿下。”她恭敬地行礼道。

    对方眯起眼睛,神情淡漠地看着不远处的殿门,随意地挥了挥手:“不必多礼。女君不是传我来有事商量的么?”

    “女君方才从天守阁回来,正在更衣。”她引着这位殿下进殿,细细地解释道:“殿下稍等。”

    长公主的眉眼乍一看与女君并不相似,如若说女君是眉眼间有神明的照见,那么长公主的模样便可称得上是锋利的刀剑,在第一眼时,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而似乎是由于眼角的凌厉之气与寡淡的嘴角,在其素净白皙的脸上硬是觉出一股哀愁感,好比稻妻冬月里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这人间。

    事实也确是如此,女君曾提起过,长公主在一个大雪夜出生,彼时天地昏暗,夜色如墨。

    侍女为长公主斟好茶,随后便听她轻声问道:“你刚才说,女君从天守阁回来?”

    “新任的总大臣青木大人到职,按例来拜见女君,殿下。”她利落地回答道。

    长公主拢袖坐在茶桌旁,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稍短些的发丝齐齐垂在耳侧,身后的长发则用了绸带在肩下的位置简单挽起,殿下不喜繁复,在内宫时基本不戴金银首饰,今日也是一样。

    “怎么穿了这一身。”一个淡漠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抬眼望去,又立即敛眉低首道:“女君。”

    长公主缓缓地从位置上起身,低下头,拢袖行了一礼:“母亲。”

    按照习惯,众人向来是会等到女君落座后方可站直,但长公主从来不会如此,女君也从不和她客套着说什么“无需多礼”,二人像是并不在乎这种繁文缛节,到此只是商量事情而已。

    女君方才提到了长公主今日的穿着,她倒也没忘记应答。“今日无事,常服足矣。”她说着,只听女君又道:“按理说,你该是喜好装扮的年纪,我见京中世家小姐,都是如此。”

    长公主抬起头向她望去。女君有一点习惯,是大家都不清楚的,但她知道。唯独只有稻妻的「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母亲」此刻,脸上这副慈爱泛滥的模样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掩饰她于平日而言,已经溢于言表的嘲弄与讽刺。

    她同样假笑着,压抑着胸中被点燃的怒火,故作温良地回答:“京中风气如此罢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该和那些世家小姐一样,花枝招展地展示自己,然后等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求亲或是联姻,期间还可以和某位浪人拥有一段露水情缘,留下永恒的哀愁——是这样没错吧?

    她明知道。长公主直直地看着女君,眼中是尽力压制的怒火,嘴角笑意未消。她得避免侍从看出破绽,从而打破女君和她达成的协议,让世人知道她们并非母慈子孝的模范母女。事实上,她们也并不算是什么母女。

    女君淡淡地笑着,接收了她眼中跳动的火焰,给一旁的侍女侧用人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带着殿内几个侍从一并出去了,且合上了门。待人走后,她漫不经心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前几日,那几个老家伙又来找我。遣间一死,他们没了一块筹码,要我给个交代,毕竟遣间是和你见面时候出的事。”

    长公主冷哼一声,她干脆也不再演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当即回道:“所以呢?把我拖出去让天领奉行斩了也好。说白了,你只是想借机羞辱我罢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女君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木质的桌案。她目光一凌,仰头偏开,自己面前堪堪飞过一柄尖利如箭的东西,生生钉在桌案上,还在不受控制地嗡鸣。她皱了皱眉,是雷电影的簪子。

    女君收回抬起的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再闪开晚一点,那枚簪子就会从她的太阳xue钉进去,贯穿她的脑子,让她再也无法思考如何摆脱这个女人。

    她是如此痛恨她,她的「母亲」。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rou,却也在她眼中只是一块行走的血rou,没有人格。不只是她,大部分人在雷电影——也就是这位稻妻的「大御所阁下」眼中,都只是一团行走的血rou罢了。

    她可以随时舍弃他们。在她眼中,万事万物,不过是王权路上一块垫脚石,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目光阴沉地盯着那枚簪子,把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方才说了,他们要我给个交代。”女君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声线无悲无喜:“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能总找借口待在宫中。”

    长公主双拳紧握,从席位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女君皱了皱眉。她怒极反笑,眉眼弯弯地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事会不如你的意呢,母亲大人。你笃定我不敢撕破脸皮,把那些事情都说出去。因为你会告诉众人:长公主得了癔症,甚至还会扮作一个可怜的母亲,博取天下人的同情。”

    她的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地、重重说完最后几个字:“你只是想羞辱我罢了。”

    女君对她的这段话不置可否,甚至是没什么反应。她挥了挥手,随意地说着安抚的话,好像真是一个母亲在安抚刚刚吵过架的女儿。“好了,此事我会交由社奉行去安排,你不必担心。去吧。”

    话音落下,茶案被一脚踢倒在地,应声传来瓷器落地破碎的尖锐声音。长公主颇有深意地对她怒目而视,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步伐没有一丝迟疑,加速逃离了这处偏殿。

    年轻的家主看着眼前这处宅邸,心里盘算着家族典籍中的记载。按照祖上留下的规格,这样的院落怕是连最盛时期的枫原家,也是没有见过的。

    枫原万叶祖上富过一段时间,书上记载的很清楚,父亲同他说的也很清楚。大约在一百来年前吧,那时的枫原家被视作家臣,同时还掌管着踏鞴砂的兵器锻造,这是个不管在以前或今日都很举足轻重的职位。所以枫原家有一项传承就是锻刀技法,当然了,到了他这一代,偌大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谈不上什么本家不本家,能传下来就是万幸。

    所以——他琢磨起一个似乎显而易见的事实,自己这算是误打误撞复兴了家族吗?

    原本那道谕令下来的时候,他人并不在踏鞴砂,应该注定错过这件一步登天的“好事”。但家中邻居居然来信告诉他,大御所阁下命枫原家接下这件任务。彼时他正在海上,还以为谁给他寄错信了,但事实就是:大御所阁下想起了前朝兴盛的某个家族,又因为某种因素,抱着十分戏谑的态度下了这道谕令。

    不,她的目的应该不止戏谑。这是件处处诡异的事。

    他正思索着,听见院子里有个声音由远及近,说着话走了过来。“家主大人,这房子真是大得吓人啊,咱是不是走错了……”她脸上的表情震惊又疑惑,迈步的动作都比以往要迟疑许多。

    枫原万叶轻咳一声,“明月,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他抬手用食指示意她看这门上刻铸的家纹,“但是这确实是枫原家的家纹。”

    明月和他大眼瞪小眼,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喜出望外地往院子里一跪,也不知道在跪谁,对着天就开始边拜边点名感激:“感谢老天保佑,感谢敕造大御所鸣神,感谢御影向山宫司大人……”

    也别感谢了。枫原万叶无奈地笑了笑,迈步向内室走去。明月见他动身,便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起身跟上了。

    “家主大人。”明月看他有些感慨的模样,问道:“您曾来过此处?”

    其实也不是。枫原万叶看了一眼这座宅邸的大小布局,虽然不说百分百吧,但他基本可以肯定,这宅子和他那位官至造兵司正的「表哥」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是在遗物归统册里见过这宅子的设计图纸,不过实物却是头一回见。

    他以为这宅子只存在于设想中。

    枫原万叶淡淡地点了点头,只疑似敷衍地解释了一句:“你就当我头一回来吧。”

    明月感觉自家主子说话一直是这股急人的劲。在她的字典里可没什么“话说一半”这回事,虽然她也识字不多吧,但她娘从小教她,做人做事要干脆利落,这也就导致她为人风风火火的,与此同时得罪了不少人。

    她皱着眉头,忽然说道:“家主大人。我想起一件事,有位鹿野院大人上了拜帖来,说是今天下午来……”话音未落,枫原万叶又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

    “您不认识吗?”她说。枫原万叶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应该说,京中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

    “没事,家主大人。”明月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您刚来京中,结交些朋友是好事。方才我已经打理好客室,您不必担心。”

    明月先前是在大户人家做侍女的,后面因为得罪了人被追迫害了,枫原万叶彼时机缘巧合救下了她。她的工作能力倒没什么问题,就是性子或许直了些,思考事情的的回路也……和他们这些人不太一样。

    算了,你说的也对。枫原万叶想了想,顺嘴叮嘱道:“明月啊,你近几日要是寻到合适的帮手,就带回来几个吧,我怕你一个人不太忙得过来。”

    明月抬起头,目光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坚定地说道:“家主大人,我知道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怀疑她工作能力了?枫原万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确实没有那个意思……

    “叩叩叩。”

    大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但却不是隔着门的。枫原万叶转身望过去,只见大门处一人抱着手,挑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起他。这人一头扎眼的酒红色长发,眼下在面中的位置,左右各有一颗对称的泪痣,草绿色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脸上挂着一看就城府不浅的笑。枫原万叶眼尖地发觉,他还带着天领奉行同心的配件。

    “家主大人。”明月在他旁边平静地说道:“我忘记关门了。”

    枫原万叶心中无奈,面色如常走过去行礼:“阁下是?”

    来者爽朗地笑了笑,回了他一礼:“在下鹿野院平藏,天领奉行的同心。枫原大人,久仰大名。”

    就是递了拜帖那位。枫原万叶客套了两句,示意他去客室坐坐。不过,“「久仰大名」是什么意思?”

    鹿野院平藏惊讶道:“枫原大人不知道么?您平叛的事迹都在稻妻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

    啊,这回事啊。枫原万叶被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不动声色地继续领路,迈步朝客室走去。他应承道:“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人云亦云所以说得有些过分,阁下不必在意。”

    “是吗。”鹿野院平藏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大抵是不想再说这事,便笑呵呵地转而问了一句:“那枫原大人知道我为何来此吗?倒也不是为了凑个热闹。”

    说话间两人进了客室,各自坐下了。鹿野院方才说的话让他颇有些疑问,不过他也怀疑,这人是大御所阁下派来刺探他的。要问原因,毕竟对方是天领奉行的人嘛。

    作为御下最为器重的三奉行之一,天领奉行掌管着稻妻绝大部分的兵力,是大御所阁下间接行使兵权的工具。其中九条家作为天领奉行的世袭将军,权势正盛,鹿野院……也是九条的家臣之一。

    说起来,鹿野院平藏家里好像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枫原万叶在记忆中翻找起来,他这几日研究京中局势,全然记住是做不到,不过大概还是有印象。

    他父亲应是京都所司代。换句话说,稻妻城的日常运行,就在鹿野院家手下统率。

    鹿野院平藏看他喝着茶,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提醒道:“枫原大人。”

    “啊,抱歉。”他回过神来,询问道:“在下近日忙于整理家中,一时没有注意。何事要劳烦阁下亲自跑一趟告知我?”

    鹿野院也不跟他多客套,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地解释道:“长公主殿下要选亲,你可知道。”

    本朝风气算是开明,人们可以大胆地为心悦之人作诗,什么花前月下,落花流水,都可以写在薄薄的草纸上,送出去,没送出去,到底是个排解忧思的法子。有的递出去了,却不知那人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哪个多看了一眼,又是哪个暂且得了钟意,被幸运地选中。

    但大多数都是人海茫茫,无可捞针。

    长公主选亲也是这样的步骤,消息放出来了,众人需向大御所名下私邸递帖子,长公主挑中哪个了,再请去喝茶相看。但这……这又是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枫原万叶心想,长公主选亲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急着攀这门子皇亲国戚。

    不过按照一般世家的逻辑,那当然是能攀上最好。

    枫原万叶看了看鹿野院平藏,欲言又止地问道:“阁下,此事我无心参与。”这意思是,你要参加,何必也拽上我。

    鹿野院平藏好笑起来,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敲桌案,条理清晰地说道:“枫原大人,你不会觉得,这事还有的你我选吧?实话实说,全京城的世家想递帖子的、不想递帖子的,只要是年龄符合,家世不俗,都得上一道拜帖。”

    这是什么意思?枫原万叶疑惑地看去。鹿野院平藏喝了口茶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枫原大人,关于我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你知道多少?”

    “……”枫原万叶和鹿野院平藏对视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句:“稻妻名正言顺的储君。”

    鹿野院平藏故作惊讶的神情又一次出现在脸上,上次距离现在间隔不远,枫原万叶这次知道他的惊讶是装出来的了。他开始觉得有点好笑,这人算是个有趣的主。

    “咳,这话不兴在外头讲。”鹿野院平藏轻咳一声,继续走自己编排好的路线:“不过也由此可知,长公主殿下并非单纯是位深宫女眷,她背后的支持者可不在少数。”

    “可我记得,依稻妻律制,王室成员若是女子,婚配后便会失去立储资格,只在名义上还保留身份。”枫原万叶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他想听的话。这律制相关的东西,鹿野院比他熟。

    果不其然,对方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枫原大人一语道破天机啊。”他笑着转了转手中空荡荡的茶盏,接着解释道:“此事明面上是公主选亲,暗地中却和朝堂局势息息相关。所以,有的人就算是递了折子也会理所当然被筛掉,全凭大御所阁下的意思。”

    枫原万叶点点头,随即问了从刚才到现在,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阁下来找我,恐怕不仅是为了提醒我长公主选亲一事吧。”

    鹿野院平藏没急着回答他,话里有话地开始夸奖这座宅邸。“枫原大人,此处宅邸宽阔气派,离城中也近,偏又修在这山腰上,若我猜得没错,府上是有一处汤泉的。你就不好奇,这宅邸是何来历吗?”

    他当然好奇。无论是从前在那册子里见到的设计图纸,还是现在亲眼所见,他都知道这样一所宅邸,不可能是倏忽之间建成,也不可能是机缘巧合落到他头上。

    在京中,最不该相信的就是“巧合”二字。

    枫原万叶笑了笑,并不迟疑。他看着鹿野院平藏,说道:“此处怕是和长公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鹿野院大人。”

    于是鹿野院家的小公子、稻妻城中有名的同心大人,终于在这个等待已久的时机揭晓谜底的答案。不枉他多日探查,翻遍了那些该翻不该翻的案宗资料,能够支撑他在此刻犹如明灯高照,目光炯炯地说:

    “此处是原敕造长公主府,后因一件旧事,连牌子也没挂上就归成了大御所名下私邸。枫原大人,此事想必你也有所了解。”

    “负责设计此处的人,时任踏鞴砂兵造司正,名为丹羽久秀。”

    木质的走廊内,越过北边殿前的通门和阶梯,侍女脚步匆匆地跟在一位不似普通侍卫打扮的男子身旁,压低声音在同他说些什么。这男子面上覆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般若面具,看不清神情。他腰间佩着柄黑色暗金纹的打刀,在靠近刀镡的地方,刻着一处雷印。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说是交谈,其中只有侍女在低声说话,他并无应答,也并无停下脚步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如一阵风般掠过宫殿廊前,有路过的侍从看见了,也权当不知道。

    他们早已见怪不怪。身为长公主的有且仅有的内卫,同时也是雷电家的家臣,这位在长公主及笄前后便时不时会出现在殿内,而且看身量,是个男人。

    不过故事并没有往宫闱秘事那个方向发展,此人纯粹忠心耿耿地做他的内卫,算是长公主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人。除了偶尔在殿外见到他行色匆匆之外,其他人与他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侍女们都挺好奇,他那张面具下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不过既不敢问长公主,也不敢问他,所以只好闲暇时候大家小声八卦一下,算是解闷。但这也是杀头的事情,所以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

    “说来,上次我听长公主和青木大人聊天,说起此人的身份。他竟是从小就被当做内卫培养的,那我们殿下是不是打小就认识他呀?”侍女坐在台阶前挽着一旁玩伴的胳膊,轻声细语地说道。

    玩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也低声接下她的话:“那岂不是青梅竹马?”

    这是能随便说的话吗。侍女连忙摇头,提醒她:“殿下乃是王室血脉,怎么能说一个家臣和殿下是青梅竹马,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玩伴嘀咕道:“我们殿下多可怜啊,打小身边接触的都是些无聊的书籍卷轴,及笄礼后接触的人才比先前多了些,可还是无聊得紧。外面那些世家小姐,衣服的花样都恨不得一天换八回,殿下却连个簪子也懒得戴。”

    “你懂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侍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咱们殿下不是要选亲吗?到时候肯定要好好打扮一下。世家小姐哪里比得上我们殿下天人之姿,我跟你说……”

    这二人正说着,房檐上传来一阵瓦片松动的声音。她们一齐抬头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两人紧张地对视一眼,又手拉手往院子里走了走,再转头看房顶。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大松一口气,道:“是猫吧?是猫啊。”

    被说成是猫的那位内卫大人,正从一侧的某个墙头利落地跳下地,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他是料到了宫里会有些议论,但是这议论的内容是不是跑偏了?「长公主」平日里有这么极端吗?那衣服不还是照样如京中流行般穿得繁复,每次恨不得被层层叠叠的衣服压得走不动路,尤其是那劳什子朝服——谁发明的朝服?是想当场坠死「长公主」吗?

    谁爱研究谁研究,「长公主」真的没那么闲,她还有事要处理。

    内卫脚步轻盈地来到某条固定的小路,佩刀与身上令牌碰撞产生了一点声响,他顺手摘了令牌,绕在手指上转圈,这么一下倒有几分京中纨绔子弟的感觉。刚好,他今天就是来见“纨绔子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