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闲泽/all李承泽】烂柯人在线阅读 - 白杨之上乌巢者

白杨之上乌巢者

    范闲日后没怎么见过李承泽,二皇子仿佛真在他大婚之后避起嫌来,大婚当日他对范闲作揖,新婚礼物送到林婉儿手上,范闲这会才后知后觉林婉儿这世同李承泽当真情同兄妹,他探头去看,是一对观音像,水月观音和一叶观音,一樽陶土,一樽白瓷,上面各自描画着金漆和白釉,范闲定定地看着和婉儿有些相似眉眼的一樽,然后移开视线。

    一旁太子也是凑热闹,说二哥未免礼轻了些。李承泽笑了笑,说其中一樽在百姓庙里收过香火,保一保二妹身体康健。林婉儿轻轻地问他,二哥只送了其中一樽?

    李承泽略笑了笑,掖了掖袖口,说是,二哥也替那位不得入厅堂的送一送。范闲用余光看太子,太子这刻也知道长公主入住李承泽府上,竟是沉得住气,范闲心中一动,再抬眼看向太子所看的方向,那是一面镜子,从范闲的角度只能看到林婉儿细细描摹这观音眉眼的样子,他收回目光——想必从太子角度看,他正细细用自己目光摁着他镜子里的二哥,恨不得将其手脚都折在镜面上。

    因为最近太子势力在朝中捉襟见肘,而二皇子派如日中天,朝中甚至捕风捉影地传唱起让贤的风范,若是女婿有才,又怎么不能继承大统。

    范闲心烦意乱,用了内库亏空借口避开朝堂,但他实际上也没做什么正事,庆帝默许了他新婚的借口,于是范闲在家除了打了几顿他弟弟范思辙,便是默起聊斋,一时间京都城内俱是志异怪谈,连夜里都有卫兵把守,提着灯笼四处走动。范闲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他的故事让京都城内的夜晚如同半个白昼,好像这就隔绝了他去李承泽那的暗路,他闭门不出,婉儿就在一旁刺绣,同他聊些家长里短,直到她也看不下去这滑稽默戏。她穿针期间轻轻告诉范闲,我白日里去了一趟二哥府上。

    范闲笔下一滴墨晕开,那些阴私过往融于墨中,他搁下笔,看向林婉儿。他的妻子也看向他,眉眼坦荡,尽是温柔,说我去见了我的母亲。

    范闲看向自己面前污了的纸笔,他正默辛十四娘。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君被逮时,妾奔走戚眷间,并无一人代一谋者。尔时酸衷,诚不可以告愬。他小心翼翼地问,长公主如何,像是在避开那话里一个个陷阱。

    林婉儿说她老了,生了白发。但同我记忆里一样漂亮。范闲小心地打量,似乎想在她话里找到另一个人。

    我同她说,娘给我的夫君留了个难题,近日他夜不能寐。她笑了一声,说娶我的女儿,怎能不有舍有得。

    范闲说那内库亏空已经快靠你夫君的话本收入抵上了,这话里只有一分真,但林婉儿依旧被逗笑了,她说我夫君自然是有能之人。她一手撑着自己脸侧,她嫁到范家过得很好,已经少了七分病色,让原本隐在其中的忧愁显上来。说我母亲明日要回信阳,我今日只是去送送她。

    范闲知道这是母女不欢而散的意思了。他愕然,想要伸手去安抚林婉儿,但林婉儿又拿起了针线,她垂下头,青丝滑落到脸边,说她希望我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挖出去,安之,你说她会不会同我一样,连血带rou地痛。

    范闲轻轻抱着她,前襟湿了一片,他捏着自己妻子的发间,忽然 感到一阵前世恩怨从自己手心一路往自己左胸蔓延过去,他被猛地一烫,林婉儿的发丝仿佛在自己手上蛰了一下,因为他听见她说你应当去见见我二哥。

    他在自寻死路。

    范闲乘着夜色来到二皇子府,这时候门外已经停满了马车,府内灯火通明,他从房梁上走,越往里越是昏暗,到头来几乎只剩下月光。李承泽所在的地方几乎是一片陆上孤岛,他轻轻落下来,李承泽正站着,范闲知道他知道自己来了,向前一步,发现李承泽正拿着一把小剪子,给长公主剪头发。

    范闲感觉自己唇舌附近出现一块真空,始于荒诞,走向无穷,以至于他一时间在这场鸿门宴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李云睿的信香浓厚,是终生未曾开败的栀子,在李承泽府上竟是比主人更像主人。李承泽正对着月光比对着,剪去李云睿头上那些白发,对他的到来不发一言。

    李云睿转过头看他第一眼,竟是嗤笑出声,那笑里酿出陈年的仇恨和苦涩,说你叫我的女儿过得不好。

    李承泽一动剪子,一小撮白发断在他手中,他神色如常地将那些因为多思和苦闷而发白的情丝丢在自己的湖里,他们之间如此亲密,比林婉儿和李云睿更像母子。面前这个人同自己身边两辈人luanlun,她是情欲的野兽,范闲身上的阴私在她面前一览无余,李云睿是夜空里一道让一切分毫毕现的闪电,她知道范闲爱李承泽,就因为这么一点,作为母亲她可以让范闲死不足惜。

    但她在今天日落之前,便已经不是林婉儿的母亲了,于是范闲不再打算道歉,一个将自己的侄子,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女儿用在棋盘上的疯女人,一头自焚于火中的雌兽,不至于叫他伸手去拉。他来,是因为他的妻子想叫他拉李承泽离开那团野地里的大火。

    范闲知道那是林婉儿替他的心说出来的愿望,她像一团早春的云,绵绵的细雨浇不灭她母亲那团大火,只能去唤醒范闲那颗冬日里深埋起来的心。

    李承泽对此置若罔闻,他去捉李云睿耳边的白发,那鬓边似乎有一团雾,李承泽伸手进去,那团雾在他手上慢慢散了。李云睿不再去看范闲,说我叫你来,只是让你看你怎么输的。范闲,这件错事开头轻而易举,但你要贯彻到底是不可能的。她捉来李承泽的手,视线往上挑,看见李承泽无动于衷,终于是开怀大笑,你真是你姑姑的好侄儿,承泽,死于自己之手的人就是这样顺着他们感情的斜坡滚到底的,你要记住。

    李承泽听闻只是笑了笑,他轻轻拍拍他姑姑的鬓边,李云睿的白发已经尽数除去,她又是一位光鲜亮丽,刚刚出阁的长公主,一切爱恨都似乎是新生的,她像真正慈爱的姑姑一样轻轻松开了李承泽的手,将手上那卷聊斋留在他手中。

    李云睿连夜离开京都,范闲被她一席话施了定身术,竟是看着仆从乘着夜色来来去去,像针线一般穿梭,唯独避开了他,在二皇子府的一个外人。好在李承泽并未放任他范闲在自己的府邸野长。他过来,说姑姑可算是走了,看看我这地方,家徒四壁。

    一团比李云睿致命的多的苍白火焰来到范闲身边,他身上先前被李云睿林婉儿裹上的蜡尽数融化,他又能发声了,他的蜡身尽数熔毁,他眼睛从厚重业障后露出来,又能看李承泽。

    范闲听见自己说来之前,我依旧心存侥辛。觉得能替你解了长公主的毒。

    李承泽说皇室里拢共两个坤泽,我和婉儿,这碗毒总有人要喝下去的。

    范闲反应过来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已经掐在李承泽脖子上,他肩膀一痛,谢必安的剑已经从他后肩穿出来,范闲被自己的业障逼得站不住,他问李承泽,说那毒是你自己喝下去的,我又能怎么办。世间大路千百条,你却偏偏要走那条死路。

    李承泽看着他,先是挥了挥手,范闲心如死灰,这时候发现自己还能想起来这事他来参加自己大婚时候配的里衣。谢必安一贯冷硬的语气里都带上动摇,迟疑地问殿下?

    李承泽说小范大人不是来杀我,给我们留个说话余地。

    范闲几乎能听到背后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的声音,一息之间,谢必安依旧抽了剑,二息之内,这廊外又只剩了他和李承泽。

    李承泽说安之,剑客的剑,文人的笔。他点点范闲的胸膛,范闲肩头伤口的血已经流到胸口,李承泽一点,他范闲的血在他指尖留下一枚朱砂痣。我坐上皇位的雄心,你平等苍生的壮志,都是这样,不死到临头,就不能放下。他的声音里带一些难以言喻的耐心,近乎哄骗。仿佛范闲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儿童,而他二哥在用好话骗他,范闲冷眼看着,说你和那女人联手,又有几成机会。

    问题不在于有几成机会,而在于我能不能把握住,若有那个空隙,一成也就够了。

    一成,够你在庆帝那里讨个速死。范闲的手依旧没松开,但他这时候已经慢慢移动自己手掌,掌心从颈侧摸到侧脸,他手指也插进李承泽鬓边,指腹摸着那侧的头发。李承泽还年轻,同长公主不一样,他人生里还没有那么多需要修剪的枝条,但他的长势已经和范闲给他预计好的背道而驰,范闲恨那个部分的李承泽,他的手像是李承泽的剪子,他眼睛一眨,看见自己手上一道真气往他脖子上切开,划出一个可怖伤口。然后李承泽倒下去,一个多病,重伤的皇子,地坤皇子,彻底同皇位绝缘。

    但李承泽依旧一副信范闲是他知己的样子,他动也没动,范闲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被驯化了,他的手心如此虚软,捏不出丝毫真气,他像是失去了浑身武功,筋骨尽断只是摸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就如此溃不成军。

    范闲把他拉过来,李承泽眼睛眯了起来,范闲并未真正亲吻他,只是将他拽的很近,两道呼吸交为一道,说你爱做蠢事,这很好,京都城内除了你我,其他人都没什么意思。我也爱做蠢事,李承泽,人生若件件都做聪明事,又有什么意思。

    李承泽笑,长公主的信香已经同夜色一道褪去了,范闲呼吸间吃进去李承泽的信香,如梦如幻月变成若即若离花,李承泽对范闲说我看到安之给我写的了。

    范闲的手一送。他看见李承泽笑着摇头,念出他写的聊斋,聂小倩,他知道的,范闲就知道李承泽明白这一篇是送给他的。

    你想这样?

    怎样。

    范闲恍惚之间看见李承泽散发,是当年服毒的样子,眼下微红,咳嗽间透着血色。他说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

    那恍惚在须臾之间过去,范闲一个眨眼,看见活着的李承泽说最后四个字。

    不啻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