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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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晓曼,不是李小猫!” 上学的时候,我常常如此激烈地反驳那些绕着我的课桌来回跳跃,以吸引我注意力的男孩儿们。 小猫这个名字,我并不讨厌。可它出现的时机总不能合我的意,这令我愤怒。 人们下意识地认为,它是溅在我衣服上的泥点子,我不过是不小心,况且也无损于美貌,他们愿意原谅。 天真的人们怎能了解,它,连带它背后的意义,存于在我看来最为皎洁神圣的一块儿地方——心间,深深藏在里面,没人能懂,没人能看见。 它乃至我的生命都是哥哥赋予的。 是的,我的哥哥李小狗,大我三岁。 多年来,我们共享着同一个不光彩的母亲、同一个贫穷且饱受耻辱的家庭。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赶上第一批下岗潮的纺织女工张素娟先是家庭主妇,在丈夫失足掉进电解池里尸骨无踪后,寡妇上了节育环自愿成了站街女来成就鳏夫们的梦,之后我们这俩“小杂种”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当然,这是后话。 幸好,我是在那之前出生的,谁也无法否认,我李小猫和李小狗骨子里流着同源的血。 小学二年级,我穿着碎花裙,摇晃着双腿怡然自得地坐在板凳上听课的时候,噩耗已不期而至。 在那以前,丝毫不惧萧瑟刺骨的寒风,爸爸会骑着自己工厂生产的凤凰牌脚踏车,自豪地载着我和哥哥到人工湖边看成群飞走的候鸟,并指向遥远的天边,得意地说那儿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天色黯然,连带回忆也一并褪色。哥哥同我聊起这段过往,沉默许久,惆怅地冲着昏暗的天花板吐了口烟,轻盈的雾气试图升到半空,被我随手拍散。他的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淡淡地说“风吹落的雪丝滑到衣领里,特别的冷。” 此后每每靠近他,我都不禁幻想一个画面。独属于孩童的,那清脆的不知疲倦的笑声来回萦绕,转过身来一张戛然而止的忧郁面庞,松枝应声而断,积雪纷纷扬扬击中了下方的我,留下一股隐约、清冽的冷香伴着晚间的阴云烧就的烟气回荡在时空里,长久地在记忆里冒头。 张素娟擦干眼泪,拽着一无所知的李小狗从学校出来,去炼钢厂找领导要赔偿。浑浊的污水淹过鞋面,他们一刻不停地朝前走。 车如水马如龙行人如织,当地最繁华的大街上正演着这一出剧目。不知情的人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追问,她聚精会神、只字不差地回答。 路人义愤填膺的神色更助长了她的气焰,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大厦一朝坍塌,钢筋经重力加持,砸下来的力量瞬间充盈于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毅力去主持自己的正义。 当她声嘶力竭呼喊着不公痛斥着社会的残暴时,却被讥讽她丈夫可是为了逗姘头开心,作茧自缚死掉的,与他们无关。 她哑然失声,盯着对面女人嫣红的嘴唇,突然疯了似的夺门而出,剩下李小狗孤零零地走在红得发紫的落日下,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我未能得见那场面,得益于年纪小,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段不忍卒睹的历史。 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桌子上摆了爸爸的黑白照,mama成天早出晚归,哥哥背对着我偷偷哭泣,坚强地挑起生活的担子。 偶然问起,要么嬉皮笑脸地搪塞我,“不错啊,小猫,你懂得已经不少了!”;要么,碰上他心情不好,便板着脸大声呵斥,“整天问问问,哭哭哭!李小猫,上午太阳那么大,你干嘛不去院子里晾衣服!求你看在我是你哥,不是奴隶的份儿上,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