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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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可惜的。深津想道。 在这个不冷不热的春日午后,时间暂停在最中立的节点,天空蓝蓝,白云朵朵,一丝丝扑面的风。街上的人多,但也不多,人与人之间存着空隙,让噪音消化在人流内部。 在这个普通的、中立的春日午后,他作为旁观者看到牧和仙道的重逢。 牧表现得很平静,与某人的分别并不使他痛苦。即使痛了,持续时间也很短,牧总是以最快速度割除心中的病灶和囊肿。 即使里面增生的情绪是爱。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深津的心却忽然动摇了。 一直以来冰封的情绪微微开裂,从内核里涌出guntang的沸水。像是要把整颗心都淹没了的,一层一层皮开rou绽的疼痛。 深津缓缓放下支着下巴的左手,握住桌上的咖啡杯。指尖细微的颤动让咖啡表面泛起波纹。 这感觉糟透了。深津想道。像是有人把他塞在后备厢里还拼命飙车,五脏六腑简直都要移位了,挥之不去的眩晕感盘旋在脑海,思维支离破碎,拎不起一句完整的判断。 虽然身体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地,但他知道自己正在失控。 深津喝完剩下的咖啡,跟牧告别。牧同样不够专心,他朝深津点了点头,仍坐在原位,深邃的双眸眺望远空。 深津往回走。 其实也没有个方向。只是人运动起来的时候,大脑会分出精力来处理走路的事情,吸氧量上升,血液流速加快,脑中的思考也因此活跃。深津漫无目的地走过两个街区,终于在转角处停下脚步。他做了三次深呼吸,让空气充满肺部,当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深津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现在才有闲暇来理清思路。 在刚刚那场记忆碎片的风暴中,他想的全部都是泽北。 泽北去美国的时候,山王的队员都来送他。泽北哭得稀里哗啦,深津不断递给他纸巾。 大家一一和泽北告别。 深津是队长,理所当然站在最后。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列队,他默默关注着自己的王牌。 泽北走到他面前,还没开口,眼泪就迅速地掉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泽北用胳膊遮着嘴巴,脸蛋憋得通红。深津盯着他浓密睫毛上欲坠不坠的一滴泪珠,不由有些走神。 深津学长! 泽北朝他扑过来,很用力,深津几乎后退了一步。他拍拍泽北的肩膀,即刻感到泽北环住了他的脖子。泽北在他颈窝里闷闷的哭,泪水和汗水浸湿了深津的肩膀,像融化了的糖浆一样又热又粘。 深津回抱他,手掌轻轻拍打着泽北的肩胛骨。 一二三,一二三…… 如同跑步时的口号,泽北不自觉地跟着深津的节奏调整呼吸。 他不再哭了。 深津抬起手,有点犹豫,但还是摸了摸泽北毛茸茸的和尚头。这手感熟悉得让他怀念,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泽北从他怀里推出来,肩膀耸耸地抽噎着。深津掏出最后一包纸巾,擦掉泽北脸上的泪痕。 再哭的话,就没有纸擦咧。 呜呜……深津学长! 泽北含泪控诉他。 他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泪光盈盈的时候很漂亮。 所以我真的挺喜欢他的咧。 深津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看着泽北重归无忧无虑的脸庞,深津明白,他和泽北……最多只有这样了。 到了美国也要好好加油咧。 深津送上自己的祝福。 我会的! 泽北拍胸脯跟他保证。 总有一天深津学长会在电视上看到我的! 那么……我很期待咧。 深津淡淡地笑了。 泽北要登机了,一步三回头地望向他们。山王的大家都在拼命挥手,深津也不例外。 他静静地看着泽北的背影。 从这一刻起,泽北不再是山王的一员。深津不会在学校、活动室、篮球场上再看到他,他不会再出现在训练、合宿和比赛的场景中。他将缺席深津在山王度过的最后一年,深津的毕业照上会有山王全员,但没有他。 他正一步步走出深津的生活。 没必要难过的。深津想道。 即使他现在对泽北大声地告白,又能改变什么呢?泽北不可能不去美国。而深津其实也不是想留住他。他认可泽北选择的未来。他只是……只是觉得缺了什么。也许是一种烟雾般易散的可能,无论是否有人指出它的存在,它的消散也只在眨眼之间。 等泽北坐上飞机,对篮球的憧憬和兴奋就会占据他的心,他不会再有一秒钟想到深津,光明的未来值得他倾注全部的注意力。 他对泽北来说就是如此,可靠的前辈,撒娇的对象,托付的队友。听起来着实很亲近。 但那又如何? 深津无法出现在他的未来。 一股突如其来的空虚击中了深津,泽北的离开带走了世界的一些色彩。风筝飞向天空,现在才开始自由的旅途。而他握着断线,依然不舍,指腹上一道切开的伤口。 送别泽北的那一天,深津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和山王的队员一起坐电车回校,完成日常的基础训练,然后大家各自散开,度过私人的校外时间。 深津去了趟神社,替泽北求了一个御守。他把御守放在抽屉里,和课本摞在一起,并没有送出的打算。 有时深津会有种耐人寻味的心态,不想让泽北知道他的特殊。但有时却仅是一种单纯的想法,认为自己的愿望需要放在自己身边守护。 希望泽北能够心想事成。他是这么希望的。 泽北啊,这回要许个好点的愿望咧。 御守安放在抽屉,陪伴深津度过了辛苦备考的半年,又跟他去了大学。深津依然放它在抽屉里,端坐在一堆课本上。 每当看到它的时候,会感到自己和泽北之间仍有微弱的联系在牵引。 因为深津期盼着他的期盼,愿望着他的愿望。 他是不会难过的。 深津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此刻。 原来离别时的心痛只是封存,深津搁置一边,遗忘在记忆一隅。它从没有消失,而是像沉淀在抽屉底层的尘埃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积累。 直到现在。 忍过了最初的混乱和持续的疼痛,深津终于从泽北的剪影背后找到了躲藏的自我。他珍惜这些共度的回忆,却也明白这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索性打造了没有密码的保险箱,锁上了,就永远不打开。 深津轻轻吁出一口气,找到病灶后一切都变得简单。 他学着牧的方法,拿出手机,找到名为泽北的条目。 是否删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