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蹒跚(三)
「7」 初秋的阳光将近暗淡,缺乏实感。黄昏像雾一样散在都市里,让人有种看不真切的错觉,能把所有光鲜下的腌臢都模糊起来———无论是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里的人 可即便如此,加藤莲也少有在交易后就立刻出门的经历,更何况不是深夜。他拢了拢身上的薄风衣,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余光里,女孩的小臂白得晃眼。 “......奈奈美,你不冷吗?” “加藤前辈不热吗?” 自己确实是问了个蠢问题。莲偏过头,看见她又一次把长发甩到背后,露出的脸颊和耳根都泛着红。 他莫名有点担心对方心血来潮去剪一个狗啃短发。 姬野的头发很好,不管是光泽还是柔顺度,算得上是不留长发就会令人感到可惜的那一类。如果因为怕热这种小事就放弃的话,未免有些过于暴殄天物了。 “小孩子就是火气旺......我体虚,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银座的霓虹灯已经点亮了,莲在一片闪烁中倒是怀念起了黄昏的朦胧。他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听进去他信口的胡诌,只察觉到那人的注意力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站立在街中央本来就容易引人注目,更何况二人的外表又在为其加码———不过加藤莲觉得那些异样的目光肯定不是因为后者。姬野又像上一次进房间那样,旁若无人地在空气中嗅嗅闻闻,比海关的警犬还要专注 “啧......!你又在闻什么呢?” 莲站在她的旁边,咬着唇,尴尬得脸颊有些发热。乡下来的丫头果然是......他当初怎么会觉得对方端丽的表象就能胜过一切,就能完全掩盖这些孩子气的幼稚,鲁莽。 “好香的拉面,在这条巷子里。” 姬野指了指一旁的街口。他顺着看过去,只见里面灯火黯淡,人烟稀少,比起两侧明亮宽阔的商品橱窗,显得更加冷清了一些,和他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 还没忘记请客方的意愿,她看着青年明显蹙起的细眉,转了转眼睛,又补充道: “加藤前辈身体不好的话,应该少吃生冷,多吃熟食和热食。” 莲挑挑嘴角,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亮晶晶的灰眼珠 「8」 没感情的女孩在某些程度上来讲,确实学习能力很强。这才和他相处了几次,就懂得在直白的愿望上加点一些说服的说辞,而非木着脸提要求。 不过她到底还是稚嫩,心思过于昭彰,要不是加藤莲对吃食确实兴致缺缺,也不会顺着对方的心意走进那条巷子里。他跟在姬野的身后,走走停停,至少过了五分钟才看见一家和风的小店,不禁感慨起女孩过人的嗅觉。 “嗯......环境还算整洁。至于服务嘛,也差不多,人少,挺好的。” “在这里吃的话,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奈奈美还真是给我省钱呀,真乖,乖孩子......本来打算带你去料亭吃的。” 莲把风衣递给侍应生,顺手理了理袖扣。他打量着四周,嘴上还不忘戏弄着后辈,黑眼睛里满是挑剔。 这样挑剔的人,又是怎么能忍受那些混乱的体液,留在体内,遍布全身。姬野在餐桌前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两次善后的场景,张张嘴,又要问出口。 最终还是压了回去。肚子里空空荡荡,她还想用对方的钱包来吃拉面,不打算把人先惹走。 况且原因也许不需要多此一举去询问。挑剔的前辈又抽了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玻璃杯上残留的水珠,她看着青年这副模样,莫名想起了城市里常养的宠物猫。 ———连下爪的地方也要犹豫再三,矜贵的动物,却也无法抗拒主人在它们光滑的毛发上胡乱蹭动。 既然是对方请客,那她自然不用客气。姬野把菜单翻来翻去,点了一份地狱拉面和炸虾天妇罗,后者的价格已经超出了她平常的饮食花销。食堂有政府补贴,价格自然低,而此处是东京消费水平最高的商圈,自然不比学校里实惠的餐食。 现在看来,分量也是远远不及———姬野看着面前敞口的大碗,用筷子探了探深浅,眼尾又有要往下耷拉的趋势了。 怪不得面前霸占过她咖喱的前辈也给自己点了一份,原来是早就清楚这种店的分量,不过和餐后甜点是一种类型。莲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笑得眼睛眯成两道缝。 “......你的饭量原来这么大吗,奈奈美?怎么看上去还是瘦瘦的呀......” 他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又加了一份巧克力芭菲和烧鸟。 倒也不是饭量的问题。对于野生动物来说,食物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到了就要努力多吃点。更何况她刚能化出人形,在城市里也没有机会松懈下来,消耗就更大了。 姬野咬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索性保持沉默,继续埋头吃着热腾腾的拉面。 “没人跟你抢,吃慢点,红油都沾到脸上了。” 地狱拉面本来就辣度高,又是热食,会吃得人浑身发汗。莲看着女孩濡湿的额发,目光顺着向下,又溜到她修长的脖颈上。那处的皮肤覆了一层薄汗,此刻显现出一种分外滑腻的色泽。 他捻了捻手里的纸巾,放弃了探过去,转而起身坐在了女孩身侧的卡座上。 “嗯?加藤前辈做什么?”姬野的动作一怔。嘴里还含着半口面,话音模模糊糊的。 加藤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纸巾折了两折,轻轻擦上了她汗湿的皮肤,余光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怔愣只是一瞬的。女孩见他只是在给自己擦汗,便也没有在意,将注意力又放在了金黄酥脆的天妇罗上,嚼得嘎吱嘎吱,声音脆得像小狗吃苹果。 真是缺乏距离感。 虽然他好像没有资格去这样教育对方。莲从风衣的口袋里又摸出了自己平时扎发的皮筋,捋了捋那把柔顺的金发,把它们往马尾辫的根部盘去。 “奈奈美,你......” 他摩挲着盘好的发髻,将没扎进去的发丝重新理了理,犹豫着开口:“你平常在学校里也是这么,嗯,让别人随便接近你吗?” “不算吧,不过加藤前辈已经......啊!谢谢你———”姬野随口应答着,又探身接过了侍应生手里的芭菲,灰眼睛亮了不少。 精致的甜品里加了不少中看不中吃的小东西,她拿着小勺,谨慎地挑了一点巧克力酱。甜而微苦的气息钻进味蕾里,她颇为享受地眯着眼,补充道: “加藤前辈都已经让我负距离接触了,所以擦汗啊,扎头发啊,这些事也都没关系的吧。” 他噎了一下,倒也被女孩的无心之言提醒了自己的初衷。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 心里有点不痛快。 就算自己只是想用亲密接触来拴住姬野这个不稳定因素,就像故意在刚破壳的小鸟前展露面容,让它产生依赖一样,莲还是觉得心里分外别扭。 性在他这里有着一套严格的秩序———插入和被插入,根本上就存在差异。自己再怎么过分,也不过是引诱着未成年的孩子来侵犯自己,别人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美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加藤莲皱着眉,端详着女孩俊俏而独特的眉眼。 姬野在某些方面就像一片白纸,甚至是因为好奇而渴望沾染上色彩的那种。倘若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对方不清不楚地遭遇一些事,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他抹了抹女孩嘴角的巧克力酱,手上微微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 “总之就是,我让你做的那些事———不管是善后啊,还是其他的那些———别人让你做的话,你不要答应。听懂了吗,奈奈美?” “还有你那些......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找我问就好了......不许跟别人也在那里,在那里信口开河......口无遮拦的......” “要不然人家会以为你是个......是个怪小孩......报警把你抓走......” 专业课读过的法条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姬野也没找出来会因此而成为少年犯的依据。她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