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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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儿没抓到鱼,反而被鱼鳍划破了手指头。她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尝到了点儿甜锈的血味,却吮吸不出rou包子的香了。 她从小就经常做吃东西的梦,但因为没什么素材,梦里都是抓着一团空气或者模糊不清的东西吃。 最近梦里全是rou包子,热腾腾,流着金黄色的油,大肥rou掺着瘦rou,白面软糊糊,浸着猪油的内里一抿就化了。 她在梦里吃,吃得肚子绞痛,就醒了。从破窗中飘出来的雨打湿了小乞丐半张脸。 天蒙蒙亮,她实在饿得厉害馋得发疯,勉强爬出破庙,跑去包子铺,看看有没有剩下来的边角料。 没有,还被打了。 包子铺的肥壮老板用擀面杖指着她,啐道:我再看到你敢凑到人前要饭,便打断你三条腿!” 狗儿晓得这些骂人荤话什么意思,心想,她才没有第三条腿,要是有,就不来当乞丐了。 可这么被威胁了,她近期就真的不再敢要饭,就跑到河边抓鱼。抓鱼不成,抓抓虫也好。 啊......雨。 抬起头,雨飘飘扬扬地洒在狗儿皲裂的脸上,有点疼。 手指不流血了,狗儿还在吮吸,吸得指尖发麻发白也不松。 她饿,她要吃饭。 玉佩发出光亮,指向远方。她记得那个人说,想吃饱,就跟着走吧。 狗儿于是懵懂地跟着玉佩走。 好远啊,脚磨出血泡,血泡破了,有的化脓,有的变成老茧。荆棘划过手掌,尖石刺破脚掌。 她躲了很多场雨,还有更多场没有躲掉,每次打喷嚏喉咙痛,都颤抖着担心自己的死亡。 慢慢的,慢慢的,春夏秋冬,有了一年。 狗儿记时间很简单,一天的标记是太阳起落,一年的标记是漫长的雪天的到来。 遇到大山就啃草,遇到城镇就乞讨。 她就像一只年幼的野兽,唯有原始的本能驱使。想吃饱,想暖和,不想死在半路上,不想身上疼。 不得不说那中年男人果然慧眼识英才,狗儿的修行天赋与生命力从这里也可见一斑了。 她居然没死。 重复的行走与折磨中,狗儿对于终点的幻想和憧憬与日俱增达到顶点。 她想那一定是米饭和馒头做的房子,里面一点麦麸也没得。那边的人一定都胖胖的,白白的,笑眯眯的,心很善。 有rou吗?她淌出口水,却忧心自己太贪,到时候什么也送不进嘴。 那她就要rou汤吧,rou汤好喝得很,倒在地上,地上都香香的。 狗儿就这样带着不切实际的想象咬牙坚持了下来。脑海中的终点形象也一点一点被勾勒清晰,嘴里咀嚼的苦涩树皮,也咂摸出点甜味。 等狗儿终于走到那里,一切却和她勾勒的图景不一样。 屋子是木头做的,路是石子铺的,人呢,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一堆一堆地讨论着什么,太嘈杂,她听不清,有什么“仙人”、“天资”、“收徒”的字眼。 她好饿,饿得发昏,还是跌跌撞撞跟着玉佩走。 也许是没到呢?现实又一次让狗儿失望。 那里的人更多,更嘈杂,狗儿夹在漂亮的布料里头,被推来推去。 小矮个儿,细瘦的体格,很难站稳,她东倒西歪,昏头昏脑,攥住发光的玉佩,就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再坚持一会儿,再走一段离开这里,快了快了。 突然,玉佩不亮了。 这里了?就是这里了?到了? 狗儿瞪大眼睛,不知怎的浑身发抖,仿佛一瞬间回到三岁被老乞丐捡到的那天。恐慌笼罩了她,面前的世界开始扭曲,裸露出血红色。 心口痛,肚子痛,四肢痛,站不稳,出不了声,天旋地转,天崩地裂,感应不到外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里混进来的乞丐?” “还挡在正中间,不给仙人让路吗?” “喂,不会死在这里吧?” 这样的声音离我慢慢远去。 “何人?” 淡漠的男性嗓音,几乎就在狗儿的脑袋上方响起。一道微弱的热流游走遍她的身体,着重在心脏上停留。 狗儿被拉回了现实,好像从水里捞回来似的,眼泪糊上满脸,汗湿透了,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却不过肺。 迷蒙的视线中是摇曳的纯白衣摆,还有光裸的足。 狗儿愣怔怔地看着这双比玉还要润泽的赤足,它干净又洁白,与狗儿黢黑肮脏的小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是什么?是“仙人”吗? 她第一回在比较中形成了对自己的认知。 狗儿是乞丐。 乞丐的意思是,卑微、窘迫、丑陋,无依无靠,无所遁形。 当然,那时候的狗儿大字不识,更形成不了这样的思考,不过模模糊糊地有了概念。 狗儿只是说不出话,趴伏在地上,希望自己缩小一点,再缩小一点,把自己藏到看不见。 那双脚没有在她视线中停留,得不到答案,便不甚在意地走了。 狗儿趴在地上,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站起来。 她把头深深埋在臂膀里,呜咽着哭,发出断断续续的小声哀鸣。 没有人命令她哭,是她自己难过得哭出来的,和三岁时一样。 狗儿不知道,她碎掉的东西,一个叫希望,一个叫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