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
室内溢出的充盈暖气让我想赶紧丢下怀里的东西逃之夭夭,在被姜蔹认出前。 从无数种回应方式里,选择看起来最心虚的那种。 刚弯腰搁下木盒,门又被拉开了。 温控一定调得远高于市政标准规定的21度,因为眼前的小腿笔直光溜,在被我打量时十分刻意地交叠起来。 姜蔹的声音有些意外:“倒也不必鞠躬。” 两只小腿绕了个圈,往里走了。 “起来,送到二楼。” 这是在为难人。 从南方小镇来到遥远北国的我还未经历过温度低至零下三十的寒冬,在两个月前潦草地购置了双看起来足够厚实的靴子——然而只是看起来。 我站在门口,碾了碾脚底湿透的袜子,犹豫是否该踏进门槛。 天气倒是缓和了不少,变成淅淅沥沥的绵密雨点,比这身破烂衣服上滴落的泥水干净得多。 姜蔹转身上楼,我得闲松口气,又为刚才的踌躇懊恼。 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谁认得你? 抛去这层包袱,心底的仇富情绪重新占据上风,我哼了声,懒得脱掉雨衣,抱着东西进门了。 重逢事小,挣钱吃饭事大。 当然,确实是不经意地扫视过一圈底楼,被金钱堆砌起的浮夸喷了满面,我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堵。 可能因为刚才摔跤挫伤肋骨,或者最近神经衰弱睡眠不佳,或者是挡不住的雨水顺着领口流进去打湿了内衬,心窝像被谁用刀尖剜开,再倒了瓶醋进去。 * 慢吞吞挪上楼,姜蔹正靠着岛台等我。 看起来这里正筹备party,厨房灶具之外都张灯结彩的,除我手中的酒水,已经堆满了食材。 姥姥过世后,我已有许多年没再刻意庆祝过春节,因此盯着桌角叠成一摞的饺子皮看了好一阵,才想起过几天该是举家同乐的欢欣日子。 这一走神,也没注意到姜蔹的下句话是“把衣服脱了”而不是“你可以走了”。 或许真如早上出门前Maiko说的那样,我今日印堂发黑,有不祥之兆——可具体落实到哪处,日本室友说不上来。 暖气的确烧得我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如何在转身后被姜蔹一把拽住胳膊,又被架到浴室镜前立正站好,我全然忘了。 黄色雨衣在争执中又破了几个口,东一缕西一片的搭在外套上,帽子也滑下来挡住眼睛。姜蔹站在背后,拽下我脸上的几片塑料,问:“在梦游?” 我仍在不死心地计算没被认出的可能性。 这是项艰巨的任务,因为到她说出下一句陈述,给我判处死刑前,我都没能理清我们到底分开了多少年。 “卫荼,你很缺钱。” 被指认穷鬼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得益于被姜蔹皱着眉扯掉了吸水后重达百斤的外套,我的呼吸顺畅了点儿。 “知道就好。小费请在应用里支付,祝您用餐愉快。” 其实我想挺起胸膛大声质问缺钱怎么了,本人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去家门口脱衣舞俱乐部卖笑,本分老实,成天起早贪黑蹬着破车送外卖。 但往镜子里一瞧,姜蔹就在后面静静地看着,看得我心里发毛,又把反驳的话咽回肚子。 唯一正当的台词念完,空气中就只剩同前任重逢的尴尬了。 正常情境下该怎么交流?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还是最近怎样? 的确是好久不见,看起来也只有我过得不好。 心虚和欣慰两种情绪同时冒出来,我终于趁姜蔹侧身拉开湿区滑门时,飞快地抬头扫了眼她的侧脸。 “过来洗澡。” 这不好吧。 可不能怪我心术不正,毕竟姜蔹的语气和从前太过相似,一副准备共浴的样子。 她转过头,大概是见我搂住胸口一脸为难,极轻微地皱起眉。 “把湿衣服脱了。” 这说得,我才想起在厨房被扯住前听到的话。 我想我是受了冷热交替的刺激,听不得后两个字,突然不着边际地答了句:“洗完就走,女朋友在家等我。” 这种时候总得辛苦Maiko充当并不存在的现女友,用来抵挡各类搭讪。 姜蔹顿住,没看我,又踢开脚边的破烂雨衣出去了。 “赶紧洗。” 她后脚刚踏出门,我就迅速关上,脱掉湿透的衬衣和长裤。 黏在身上太久,几乎快没了存在感。 我也想赶紧结束冲淋。 再次和姜蔹共处一室并没有这些年来无数次想象的那么浪漫和美妙,反而压得我快喘不过气。起了旖旎心思的我像个杞人忧天的小丑,担心曾经甩掉的前女友会瞧得上这副落魄模样,一箭射空又慌忙搬出个莫须有的现任找补。 今天和姜蔹有关的一切都存心让我更难堪。 花洒管路嵌在墙里,我对着cao控台敲了老半天也调不出合适的水温,好在屋内足够暖和,淋着凉水也能勉强站稳。 我甚至找不到切换出水口的开关,只能呆若木鸡地站着,用头迎接水柱。 姜蔹就是这时重新进来的。 她离开并不太久,身上还穿着那件背心,但扎起了头发。 我第一时间背过身开始面壁,低头看见一只手伸到面前,关停了冷水,又从台下拿出隐藏式花洒头。 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腰,然后往前摸索。 体温回升,我却开始颤抖。 我哆哆嗦嗦地说:“你……不能这样……我有女朋友的……” 姜蔹嗯了一声,突然掐住我左边乳尖,在我的痛呼中表示抗议无效。 “卫荼,我原打算让你洗完澡就滚的。” “但刚才改主意了。” “我想现在上你。” --- 荼,不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