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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敛了笑容,转头去内间抱了女儿,准备去董鄂家致祭。他放软了声音百般哄劝,许了东又许西,好容易哄得蓁蓁换上那身难看的素服,又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又命奶娘检查她出门的东西带齐没有。种种琐碎耐心,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十四听着不由一晒,翻遍整个四九城,几万满洲爷们儿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舅舅这样带孩子的阿玛。忽又想到晋安一直不肯续弦,未尝没有皇位之争未定,怕连累女方的原因在。将来表妹出嫁,他孑然一身,岂非晚景萧疏?十四忽然又笑不出来了。可是再转念一想,人家家中虽然只得一父一女,却是真正骨rou相依,胜过自己家二十几个兄弟,一百多个侄儿侄女,过年三间宫殿里都坐不下,却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胤祥不争,直到那天在圆明园的时候,四哥细数他们小时候跟着皇阿玛做过的乐事,狩猎、游湖、冰嬉……这些事情,他和十三小时候也做过,只是从来不知道还可以有“跟皇阿玛一起”这个定语。他们简直就像康熙南巡路上捡回来的,跟人家“亲生的”一比,还争个头啊!晋安出来就见十四一脸卒郁地揪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草,见了他恹恹地跟上来:“舅舅,你没儿子,我给你做儿子吧。”晋安望着十四酷似自己的轮廓,先是心头一热,复又想起孙自芳的话,抬手敲在他脑袋上:“又说傻话。快走!”他们来了董鄂家在京城的官宅,先把蓁蓁托付给了外祖母董鄂彭春的夫人,这才进前堂致祭,恰好撞见九阿哥等人陆续进来。八阿哥挥舞的长袖逐渐迷了一干文臣的眼睛,可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可就不吃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自己没带过兵,娘舅妻舅跟军队扯不上一毛钱关系,唯一的军事背景是上回打西北的时候跟着皇帝在中军大帐里处理往来文书;更要命的是,还必须维持自己文质彬彬的贤王形象,不能放下文人架子,这就一言难尽了。九阿哥抬头见十四出来,顿时嘴角抽搐。他们在外围碰壁,人家从垂花门里头出来。这差距,他就是化身精卫,用海样的银子来填,也填不满啊。九阿哥顿觉扫兴,胡乱上了柱香就反身出来,越过穿堂,出了仪门,行走在夹道里,路边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来,冲他打了个千儿:“给九爷请安。”胤禟先是看见他胸前的老虎补子(四品武官),目光上移,略微惊讶,笑道:“原来是亮工啊。许久没见你,都成四品官儿了,快起来。”年羹尧闻言一笑:“放到四川做外任了,好容易回京,先完了董鄂老将军的事,就去给爷们请安。”他说的是“爷们”,而不是哪位爷。九阿哥一听这话有点意思,正要说两句亲近话,却听穿堂那边十四大声质问他的家人:“九哥人呢?上回承德报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他,正好今儿赶上。走,带我去见你们爷,上天福楼喝酒去!”年羹尧悚然一惊。现下八阿哥得群臣交口称赞,是个大热灶。他得胤禛提拔,虽然没想着要改换门庭,但是见董鄂家这些武将对九阿哥淡淡,不由动了说两句奉承话、攒一份儿面子情的心思。岂料却在这儿遇上十四阿哥。这位主儿跟自己毫无交情,又是个混起来六亲不认的性子,要是被他捅到四爷那里……年羹尧想到自家主子御下的手段,不由背后冷汗岑岑。好在九阿哥很快迎了出去,像阵风似的把十四阿哥卷走了。年羹尧这才松了口气。九阿哥在外人面前张牙舞爪的,嘴炮技能满点,智商通常也在线;但是在熟人面前,却是个标准的傻白甜,茶杯口那么大点的心机,还不够给小魔王十四一口吞的。他虽然气十四帮着四六跟八哥打擂台,却架不住十四舌灿莲花,一通“娘娘让我帮四哥,母命难为,好苦恼啊”的辩解不说,还倒打一耙:“八哥对我好像有心结,自承德回来,你们都不找我说话了。这叫我怎么敢保他?”不仅说得九阿哥哑口无言,还勾起一点点心虚,几杯温酒入腹,眼见就要被小魔王洗脑成功了。好在八阿哥也知道胤禟重感情这个弱点,他一听老九被十四勾走了,就知事情不好,连忙起身往天福楼赶,果然在门外就听十四说:“在我心里,兄弟们都是一样的。咱们一间屋子里念书长大的,岂不比旁人更亲近些?”八阿哥听得心头大怒,踹门进去冷笑道:“十四弟好口才,八哥我自愧弗如。”因着文津阁大火一事,两人早已暗中撕破脸皮,九阿哥却蒙在鼓里不知情,还劝道:“八哥,老十四说他愿意上折子保你。那些不高兴的事,就忘了吧。”八阿哥脸色铁青,眯起眼睛打量十四。十四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只把头一点,假笑道:“是啊八哥,我一定保你。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保!你!上!西!天!九阿哥闻言大喜,亲自倒酒,兴奋地拔高了声音:“来,咱们兄弟三人饮酒为盟。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日后……”八阿哥气得咬牙,正要出言训斥自家的傻白甜,却突然听得门外惊雷般的声音响起:“圣旨到,八阿哥胤禩借旨!”屋内三人俱是一惊,连忙开门跪接。“皇上口谕,传皇八子胤禩及皇十四子以上阿哥,即刻前往上书房见驾,钦此!”皇十四子以上阿哥,不就包括老八吗?口谕里还专门点他一下,能有什么好事?十四想到刚才九阿哥喊的“饮酒为盟”,心里万头神兽狂奔,每一头都在嘶声呐喊:谁想跟你结盟啊喂!本来只是想用言语挤兑一下八哥,出口恶气。没想到九哥这猪一样的对手,也有歪打正着的时候。靠!这回可玩儿脱了。十四在心底哀嚎不已。康熙一身朝服大装,背对着众人负手立在上书房正堂那幅“山河日月图”前面,已有两刻钟的时间,犹自气得胸脯起伏。被传唤来的阿哥们陆续都到了,跪在堂下一句话不敢多说。消息灵通的,早已知道了皇帝大发脾气的原因。起因竟在吏部的一干微末小吏身上。八爷会做人,虽然圣旨明文规定要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举荐新太子人选,但是人家大施恩惠的时候,也没忘了底下的五品的郎中、六品的主事这些小鱼小虾们,多少也分了点rou汤给他们喝。众官吏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又见八阿哥声势赫赫,便起了搭便船的心——我们虽然位卑官小,但是也有精(站)忠(队)报(谋)国(权)之心啊!既然单个拎出来品级不够、入不了万岁爷的法眼,那我们就七十二名官员联名上个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