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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已然失却了诸多先机。彼王敦居荆州,意在作逆,不在于敌;陶士行虽守土有方,但年已衰耄,远志未足。乃至现今,荆州只区区一镇之力,休养数年,仍几多残破,能自守已不易矣。但,为唤起国人血气,兄愿以此身此命,开复中原,起慷慨之气...”“另,近来睡眠不稳,时而心痛。同朝为官者,王茂弘(王导字)、温太真(温峤字)等俱皆作古,想来为兄大限之日亦不远矣...”“君候!君候!”“这么晚寻来,发生了何事?”庾亮将手中毛笔放下,向那参军打量一眼,再皱起了眉头,“衣冠不整,想来并非什么好事了。”因为赶得急,那参军方才出门时只是随意将鞋趿拉上,再将头巾随手一裹。知庾亮肃整,他赶忙将偏歪的头巾拨正,双手将急报递上前去,道,“君候,最新的战报...”“既然看过,那便直说。”那参军觊了庾亮一眼,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江北南路,敌将夔安进犯胡亭,向江夏的方向侵犯而去了...江北北路,义阳郡太守郑进、将军黄冲全部投敌。目前夔安大军正在向石城进兵,南北两路,意图...合围。”“竖子!”得知义阳郡的守官全部投敌,庾亮低声痛喝一句,“襄阳一处,便在北路阻隔了敌人大部的兵力,黄冲、郑进两个小儿竟然不战而降,真乃我晋廷的耻辱!”他拆开信报浏览一遍,便用力把那信报揉成了一团。“对了,南路军力不是牵制在邾城了?那夔安又是从何处调来的兵将,竟敢进犯江陵?”庾亮默了默,转而望向桌案上摊着的那张舆图,道。听他终于问到这处,那参军面露难色,小心道,“回君候...邾城破了...”“你说什么?!”庾亮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那参军上前,又把另一封信报呈了上来,道,“这是桓将军发来的。”“我们的救援...迟了一步,那邾城在桓将军救抵达的前天夜里便破了...毛将军和樊将军落水而亡,周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邾城守军战死六千余名,百姓几乎尽皆被屠...”“桓将军说,石赵军队又在那里放了把火...邾城,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庾亮的心猛地一跳,耳膜里“嗡嗡”作响,眼前更是星星点点地起着花,若不是双手还死命撑在案上,他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他怎么样了?”桓崇踱步至房门外,对医师道。“周将军身上创口虽多,但都不致命,且军医都已经处置得很得当了,暂且不必担心。”那老医师顿了顿,道,“唯有右腿上那处骨伤,骨裂成片,断口不一,伤势十分严重。那处,我已经用竹板夹裹好了,但往后恢复得如何,除了每日服药,也要看将军自身的造化了...”说完,那老医师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军见谅,我这便去开药方。”这医师姓葛,是武昌城里最富盛名的圣手。听说他自少年时便游历四方,识遍天下疑难杂症。能得他说上一句“严重”,可见周光的伤势却是不轻了。桓崇呆立原地,只见那老医师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桓将军,周将军受了这样的伤,除了平日里须得卧床休养外,你们身边的人还要时不时地帮忙疏导他的心理,尽量让他的心情开朗些。这样...于养病也有大益。”桓崇一怔,随后郑重向那医师抱拳致谢。再定定地回想一会儿,等那老医师都走得没影了,桓崇这才轻轻伸手,将那扇门推了开来。......天光太过透亮,连空气中都可见翩飞的微小尘埃。桓崇徐徐行到床边,刚想给周光拉上床幔,却见床上那人的眼皮不自然地略抽了抽。于是,桓崇将搭在床幔上的手一放,反是慢条斯理地坐到了床边。沉默地坐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今日阳光不错。”见那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桓崇停了片刻,又道,“我把那张貉给宰了。”这回,周光的眉头却是一动,却听桓崇又道,“...还不睁眼?”“莫不是你在等着我为你号丧?”桓崇说着,向床上那人望去。这一望,他的目光刚好和周光乍然睁开得双眼对了上去。......似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桓崇的眼眸都和初时所见一般,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周光无所谓地笑了两下,趁机闪躲开了他的视线,“哎呀,竟然被你看穿了!”“你把那张貉宰了?干得实在是漂亮,漂亮呀!”周光爽朗道,“那杂种屠杀了我们无数的弟兄和百姓。这回,也让他尝尝翻车的滋味,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桓崇盯着他那快翘到耳根的唇角,片刻后,道,“你...笑得可真难看!”话一出口,不等周光回应,桓崇自己便是一愣。前次,无忧给他上药时,曾用同样的一句话,来评价他强撑起的一张笑面。他那时还不明所以,直到现在看了床上的周光,桓崇一时竟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句来。“你...!”素日里,周光仗着口齿伶俐,在桓崇身上讨得了不少便宜。只不想此刻竟然竟被这人刺了一句,周光喉间一梗,又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说辞来,于是,他只好不甘心地将身子挪挪,想要闹腾一番,偏那右腿沉重,稍稍一动又疼得他龇牙咧嘴。许是不打不相识的缘故,周光虽然总是摆出一副惫懒相,实际上,他在军营里一直憋着股劲儿,时不时地就要和桓崇闹上一闹,比上一比。可,现在的他,就算握紧拳头、竭尽全力,也只能用双臂拄着,勉强起个半身。“行了!有伤在身,就别逞强了!”听见他鼻子里喘出的粗气,桓崇心中亦是难受。他将周光一把按住,然后破天荒地道了句,“显明,你陪我...说说话吧。”“...呼...喝...啊?你说什么?”周光喘了两口气,终于回过神来,诧异道。桓崇却别开眼去,少倾,道,“咱们来聊聊吧,城破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听他提到那时的事情,周光目光一空,双臂伸直,“噗通”一声又倒回在了床上。“也没什么...”他明明是望着头顶的床帐,黑色的瞳子里却仿佛倒映出了邾城那燃得极炽的熊熊火焰,“我到邾城的时候,那些羯人已经开始合流了。我们损失了几个弟兄,才把这最后这批辎重压进城里去。”“可是,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