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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心内已暗悔失言,想说点子什么描补回来。她在老太太跟前养了这几年,知道王夫人是个望子成才的规矩人。便向来不肯在王夫人面前挖苦宝玉,更不敢当着她的面叫宝玉做小伏低的赔不是,便是与宝玉说笑,也捡着另外的话头。只是看大家都捧着林黛玉,就连老太太,也向着她,心下不禁自思道:这在座的谁不是骨rou亲戚,何苦当着自己的面显摆?这会子舅母外甥女叫的亲热,才见了一面,能有些什么情分,这不是刺自己是什么。朱绣站角落里看史湘云脸上的笑慢慢的收起来,都替这姑娘尴尬。她仗着贾母疼爱,一贯说话横行八道的,讥刺这个挖苦那个,还要说自己是心直口快——可河边常走,这不就湿了鞋,捅了娄子吗。叫人也怜惜不能。这一时三春携手过来,探春进门就说:“宝哥哥回来了,今日在外头可见着什么新鲜事了,说给我们听听。”宝玉心神被新来的meimei占了一大半儿,搁以前早谈天说地的顽笑起来,这会子只道:“不过是照常例,没趣的很。”又笑道:“怎么偏赶上今日了,我正说不巧呢,姑妈家的meimei你们都熟识了,就把我撇在一边儿。”这却是见黛玉招手叫惜春挨着她坐,才有此一说。上晌林黛玉与贾惜春一起好一会,自比旁人熟惯些。而说起惜春来,从来都是三姊妹中的一个,就是年纪最小,也从没得过旁人特别的青眼,见林jiejie待她与众不同,怎会不喜欢,忙过去偎着她坐下。贾家看惯了这三个穿戴一样、坐卧一起,这会三春单飞出去一个,只剩俩个一处,还怪不习惯的。贾母笑道:“往常还说四丫头性子耿介,没想着倒投她林jiejie的缘……”王夫人看着府里的姑娘都在,只差了宝钗一人,就笑着跟周瑞家的说:“去把宝丫头叫来,就说姊妹们都在老太太这里说笑,让她也过来,一个人闷屋子里有什么意趣。”周瑞家的方答应了,就听贾母道:“你孝顺我,疼爱孩子们,可这当姊妹的就忒不会心疼人了。你虽只叫宝丫头来热闹,可你知道姨太太最守礼,听这么传话哪有不来陪的道理?姨太太也有些岁数的了,才回去歇息,你又叫过来,这一来,可不又得梳头换衣裳的折腾。”王夫人听了,只得替薛姨妈谢老太太体恤。这头,贾宝玉到底又凑上来说话,赞道:“meimei这一双罥烟眉极妙,淡如流云烟霞……”林家的丫头都微微皱眉,谁家的小姐能让人品评,才见头一面,这位宝二爷未免忒轻狂了些。偏贾家是见惯了他这样子的,前两年还小点儿的时候吃丫鬟唇上的胭脂也是常事,都不当回事,就连王夫人也没往心里去。就听贾宝玉又道:“凤jiejie那里有一斛波斯进上的螺黛,画眉最好,上说‘争效为长蛾眉’‘号为蛾绿螺子黛’。meimei调螺黛描画,岂不妙上加妙?”说着就急着兜揽应承跟凤姐要螺子黛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取来。林黛玉本就为了他穿红着绿毫不避讳的态度着恼,不过后来看着眼熟,又拉出亡母供奉外祖遗画的事故,这才暂放下了,此时一听这话,不禁深恼,噌的一声站起来道:“二表哥这话我却听不大懂,母孝在身,我岂敢扮妆盛服!”贾宝玉登时讪讪的,有些脸上下不来。贾母在旁边听说,忙嗔怪他:“又冒撞了不是,还不给你meimei赔不是。”又劝黛玉:“他见着你高兴,想着给你寻些稀罕物顽,你且恕他一回,他若再犯,我替你锤他!”黛玉忙也微笑应了,只是再不愿理会贾宝玉,坐下来不是端着茶碗喝茶,就是与惜春说话。贾宝玉有心赔罪,偏生插不进去,急的了不得。朱嬷嬷任黛玉撒性儿,只当没看见,与王夫人说些没咸淡的家常话,心里却觉着如今这脾性才有些风范,若是一味的温柔懂事儿,那是假大度,反让人看不起。况且她这样出身的小姐,没点子脾气坚持,出阁后也压服不住夫家的小辈下人的,一辈子就算毁了小半了。朱嬷嬷也就一想而过,只是虑着还要与陈嬷嬷商议,再养养姑娘的性情。可朱绣的心情就复杂很了,书里的神仙meimei一改过分的自重自怜,变得底气足起来。原书里头她也常有言语尖刻、小性爱恼的时候,可那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言语上的尖刺,不过是为了掩藏卫护她高贵的自尊心罢了。但现在,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黛玉的脾气并不掩饰,不论表现的如何婉转,也不带一丁点的畏缩,比书里更添一分气势神采,叫人看着就喜欢。林黛玉恼了贾宝玉。史湘云自幼与贾宝玉相厚,看不得他那样儿,便推宝玉过去,和迎春、探春说话。贾宝玉纵然有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想讨好新来的meimei,也只找不到机会。忽看见紫鹃在黛玉身后端茶递水,服侍的十分周到殷勤,忙像寻着宝一样,遥遥问紫鹃:“鹦哥jiejie,老太太叫你去服侍林meimei了么?”紫鹃打小从荣国府长大,深知宝玉在老太太、太太心中的地位,说是府里的小祖宗也不差的,见黛玉不理睬他,生恐两人生了芥蒂,倒对林姑娘不好。有心调和,便笑道:“宝二爷,姑娘给我赐名紫鹃,二爷以后唤我作紫鹃罢。”宝玉在口里翻来覆去念叨“紫鹃”两字,便要开口赞叹,以向黛玉示好。却不料又戳到史湘云心病:先前老太太叫袭人jiejie服侍自己,好好地忽然派给了宝玉,补给自己一个不大熟的翠缕,也从来没提过让自己给名的事情;林家的丫头刚来,老太太就赏了跟前的鹦哥jiejie给她,她还大模大样的改了名字。可见这远近亲疏,跟情分是没甚关系的,不过是因她血脉近些,父亲当着大官罢。“紫鹃……?这‘杜鹃啼血’,众人皆知,可不是个好意头。林家姊姊,要不还是给改了罢。”湘云蹙着眉,像是在思索的模样。正与贾母、王夫人说话的朱嬷嬷,闻言便一顿,一双眼睛看向史湘云,那眼神并不如何严厉,可不知怎的,史湘云就瑟缩一下。这话头是贾宝玉挑起来的,见云meimei与林meimei像是呛住了,心下也觉得云meimei说的话有些不合适。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这下连贾母也看出来湘云是有些与黛玉过不去,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小儿女们吵吵闹闹的,觉得这样才亲香,当下就又要打圆场。王夫人却觉得看走了眼,今日这云丫头处处挑衅生事,不是她以为的粗陋无心机的人,这样的人比贾敏的闺女更让她受不住,宝玉天真烂漫的,身边决不能伴着这种祸根——如今不就是扯着宝玉给她自己当幌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