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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披风一角就被晨露浸染,洇成深色,陈云昭一言不发,花甲之年的丞相也良久的沉默着。陈云昭语气闲闲的:“岳丞相,远近无人耳,俯仰唯天地,既然来了,何必迟疑。”岳明夷道:“殿下不闻京中琐事已久,一意放鹤南山,远辟红尘,老夫唯恐一些杂事,玷辱了殿下的清净。”陈云昭笑骂:“你们这些老东西,最喜说是一套,做是一套,既怕,为何又要来。”岳明夷讪讪的,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直言了,圣上昨日……龙体欠安,老臣心内不安,说句僭越杀头的话,殿下不可不回西京,稳定人心呐。”陈云昭面现惊讶之色:“怎会?前日宴会,父皇精神大好,还观赏了西蛮上贡的天马,并无丝毫龙体欠安的迹象啊。”岳明夷捻须,沉默片刻,道:“昨日陛下未上朝,老夫求见,却被挡在乾安殿外,说是龙体欠安,今日朝会也罢了,只留下几个内监随侍奉左右,实在反常。”是反常,当今皇帝甚惜命,但有小恙,莫说御医所,便是钦天监也要入长乐宫连日待命。这次竟然如此清风雅静,实在绝非皇帝的做派。陈云昭眉峰紧蹙,脚步长一步、短一步,走到花径尽头时,分明自己熟悉至极的园景,竟犹豫是往左还是往右。陈云昭踟蹰道:“父皇没有召我,我岂敢回京。父皇是天子,龙体有上天庇佑,定然无恙。我当清修于此,为父皇祈求长生不老。”陈云昭的反应并不在岳明夷的意料之外,众所周知,当今皇帝最避讳言身后事,笃信长生,因此不立太子,远逐诸王,就算平日最得圣心的陈云昭,也是常年不踏足西京,幽居白玉京,非宴饮奉召绝不入宫。在这等敏感的时局下,陈云昭如果未奉召私自回宫,若皇帝病好,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殒身之祸。岳明夷放低声音:“这些时日,侍奉陛下的内监,都是孙太傅的人。”他忽然在陈云昭身前颤巍巍跪了下来。陈云昭大惊,伸手去扶:“老丞相,你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当得?”岳明夷再抬起头时,泪水已唰的流了下来,冲过沟壑纵横的面:“五殿下,老臣一生不能匡谏君主,于社稷无功,觍居相位二十载。今实不愿见jian佞妄为,任他把持,恐有篡国之灾啊!这叫……这叫我如何有脸面,到地下去见先帝,去见我岳家的列祖列宗。”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气弱。这是一个在强势、任意妄为的帝王下,小心翼翼、苦苦求全二十年的老臣。陈云昭一手扶着他,清晨的衔月居,没有一点风,他微微昂起头,被晨露所湿的披风,微微颤动。……此刻的白玉京,已是朝阳万丈。苏缨感到有凉风刮在面上,和地底腥味的风不一样,清爽,含着草木馨香的味道。她闭目轻轻嗅着,不由自主的拉下面上束的长巾,发觉眼前还是茫然的一片黑。便问身后的燕无恤:“是天还没有亮,还是我的眼睛还没有好?”霞光轻拂在她嫩白面上,将她面上细细的绒毛都照得分毫毕现。燕无恤垂下眼看她,心微微一揪:“你的眼睛是经脉气血之故,过两天就好了。”顿了顿,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好。”马蹄滴滴答答,踩在石板上。苏缨与燕无恤共骑一匹马,蜷缩他怀里,听见这话,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燕……燕老二,万一我以后就是个瞎子,该怎么办才好。”燕无恤将她再往怀里搂了一分,低下头,轻声安慰道:“不要瞎想,不会的。”他声音温和,语气笃定,逐渐将苏缨的紧张安抚下来。在怀中人恢复安宁的瞬息之间,他的眼中却掠过沉沉的阴霾,抬起头来望向前方,嘴唇抿作了一线。马望太初楼的方向走,身后跟着一辆车,车中躺着从地底寻到的青阳子。找到他时,他已睡去,也不知是昏迷、亦或是昏睡,四肢俱全,没有受伤。约莫一个时辰以前,左怀元接到了不知什么消息,忽然放弃抵抗,两个派系围绕他盘根纠结的一夜纠缠,以左怀元的下跪接旨,尘埃落定。同时太初楼的人也在李揽洲的放行下,得以下地来迎接他们的新统领。在太初楼的襄助下,燕无恤在李揽洲和左怀元之前离开了太玄宫。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对身处的这盘困局,已经逐渐明朗,只是还有几个关窍,尚想不明白。即便当下朝阳初升,暖意遍覆于城,亦有微微凉意,升腾流动于衣袂之间。苏缨额发上的柔软绒毛触在他颈边,她此刻乖乖不动了,拉着他的衣襟,说着悄悄话。呢喃燕语,温软兰息。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倦极睡着了,额头轻点肩头,横坐马前,殷红色的石榴裙覆在黑衣上,其下绣鞋金线,莲叶尖尖。“吁”路到尽头,他勒了马。从前骑惯了追风,嫌白玉京的马温吞迟钝,现在却觉走得太快。“恭迎统领。”白柳等家侯在楼前,诸武家之子面色皆异,神情复杂的迎候他们这个才上任不久的新统领。……苏缨一睡,睡了整整一日。天明又黑,黑了又明,直到干渴将她唤醒,阿曼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扶她起来喝汤。“小姐能看得见么?”阿曼的声音含着哽咽,苏缨为了安慰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现在还看不见,还要依赖你啦。不过你也累不了几日,燕老二说,我过两日就好了。”听到这名字,阿曼啐道:“都怪他,他不是厉害得天上有,地下没有的,连你都保护不了,再不叫他燕大侠了。”苏缨想起什么,问:“他人在哪里?”阿曼愤愤的道:“和一个糟老头子在外头院子里呢!”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之声,高手过招,呼啸来去,青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响耳边:“好你个小子,你哪里偷师学艺,这分明是别人的功夫,你竟然偷偷琵琶别抱!真是岂有此理,大逆不道!早知今日,老子还不如收个忘八作徒弟。”然后便是燕无恤的声音,冷冷淡淡,冰冰凉凉的:“谁是你徒弟?”第74章传雁书西京之约云未晏到的时候。庭院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和他对面已有伛偻之像的苍头老者。青阳子神志不清,疯疯癫癫,骂骂咧咧,手暴躁的扯着脸上的布。——因他常年在地底,还耐不住地面强光。只透过灰色布巾看着对面的燕无恤,眼神阴郁,神态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