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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竟沁出细细的汗珠来,背脊上也慢慢爬上来一阵寒意。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模模糊糊的这般想到。贾宝玉低垂着头一语不发,耳边王夫人叱骂四儿和芳官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像是隔着玻璃屏风在听一样。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他觉得自己是身陷在一个荒诞的梦境里面,无法逃离。这世间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边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冷冷的,嘲讽的。也不知是在嘲笑这些人还是在嘲笑他自己。他自己没留意到,旁边不远处的袭人却看到了,愈发心惊胆寒。另一边,王夫人说的话越来越过分了,指着芳官,口口声声说她是狐狸精,勾引宝玉什么的。芳官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太太真是白生了一对眼睛,真堪称有眼无珠。这屋子里的狐狸精,可不是我呢!”王夫人闻言大怒,她什么时候叫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骂过?立即便令人将芳官和四儿拖了出去,连一点儿东西都不叫她们带上,完全没有平时那个人人称道的慈善人的模样了。发落完了那两人,她又疾言厉色的将所有丫头都敲打了一遍,说的众人俱是低眉顺眼,半点儿不敢反驳。等到王夫人离开之后,袭人见贾宝玉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不敢上前,便朝麝月使了一个眼色。麝月只得走上前去,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宝玉,柔声道:“站了这半天了,不累么?坐下喝口热茶吧。”贾宝玉伸手拂开麝月的手,自己进了卧房,躺倒在床上面朝着里侧,任谁来叫也不理睬。袭人麝月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随他去了。想来,此时虽难免心痛,但过个几日,也就好了。袭人麝月掩上卧房的门来到外面屋里,袭人便蹙眉道:“怎么说的,晴雯怎么去了林姑娘那里?事前竟一丝风声儿都没有透露出来,你们是死的吗?”她对于今日的状况十分失望,言语间难免就有些露出本性来了。她到底积威甚重,麝月等人也不敢反驳。秋纹便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晴雯那样一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竟然将这么大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的,这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袭人沉吟半晌,冷笑道:“她呀,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呢。自己心眼儿小,便活像这屋子里有谁要害她似的。有本事离了这里,长长远远的站在高枝儿上才好……”许多日的筹谋一朝成了空,她实在难咽心头的那口气,此时的言语态度几乎有些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了。她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对面的麝月秋纹连连朝着她使眼色,她都没有看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惊得她猛然回头,却看到贾宝玉靠着门框站着,正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袭人道:“你出来了?心里可好受些了?”贾宝玉没有回答她的话,慢慢的走过来,在上首坐下,视线逐一的扫过自己的这些丫鬟。一个个看起来花容月貌的,其实内心呢,也跟表面上一样么……众丫鬟不敢直视宝玉,一个个心里直打鼓。贾宝玉看着看着,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秋纹,你去将平儿姑娘请过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她。”贾宝玉一向称呼平儿为jiejie,今日忽然改了称呼,使得众丫鬟都觉得有些古怪起来。秋纹不敢辩驳什么,只得出了门,去寻平儿过来。不多时平儿匆匆进屋,看了看宝玉的气色,正要开口安慰他一番,却被贾宝玉的话打断了。只听他声音平静的说道:“平儿,劳烦你,重新替我寻两个大丫鬟来伺候吧。”平儿愣了愣,心里直叹宝玉冷情,口中说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我且慢慢替你看着,再挑好的来。”宝玉闻言点了点头,道:“也行,不拘早晚,有人来就行。——另有一桩事,烦请你把袭人和麝月都带出去吧。送她们离开也行,任她们自行聘嫁也行,我都不管了。”宝玉的话恍若晴天霹雳,惊得一屋子丫鬟俱变了颜色。袭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的看着宝玉,道:“你、你说什么?”麝月清醒得要快一些,连忙跪了下来,泣道:“宝二爷,你这是做什么呢,往日的情分,就全不顾了么?我是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走的……”言罢,伏地大哭不止,恍若杜鹃啼血。听到麝月的哭泣声,宝玉闭上眼,亦有眼泪滑落,话语却依旧强硬:“我意已决,这怡红院里,有你们,便没有我。平儿姑娘,你看着办吧。”说着,站起身来,抬腿就要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便被袭人拦腰抱住,放声大哭:“宝玉,宝玉,你为何竟如此狠心……”贾宝玉转过头,盯着袭人的眼睛,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的慢慢掰开袭人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今日才终于明白,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能够给你带来的东西。原来从前,是我太过天真了。袭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丫鬟,和一屋子的哭声。平儿站在原地,傻了似的,半晌才自语道:“今儿个,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第100章全文完结贾宝玉要撵走麝月和袭人的事,王夫人并不同意。僵持了好几天,看着宝玉迅速的消瘦下去,王夫人到底拗不过自己儿子,只得同意了这件事。麝月和袭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哭哭啼啼的离开了怡红院。走了几步路之后,袭人回过头看向身后熟悉的景色,心中怅然不已。本以为哭得没有眼泪了的红肿眼睛,又再次流下眼泪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一场场处心积虑的算计,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看看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真心,是经不起算计的。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在身旁婆子的催促下,袭人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大观园。从此以后,再没有机会踏进来一步。她在哥哥的安排下嫁给了一户商户人家,定亲之前使她观感甚好的夫君在看到新婚之夜她没有落红之后,便判若两人了。她在这个家里动辄得咎,过得十分艰难。在以后那些黑暗的岁月里,想起从前在荣国府里的生活,她总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生下第三个女儿之后,在丈夫又一次习惯性的暴力对待之时,她的额头撞到桌子角,就此一病不起,很快就逝去了。死的时候,才刚刚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