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言情小说 - 美国众神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圣诞节前的一周通常是殡仪馆里最安静的一周。这是影子吃饭时从艾比斯先生口中得知的。此刻,他们正坐在一家小餐厅里,距离艾比斯与杰奎尔殡仪馆仅两个街区。影子点的饭菜是全天都供应的早餐套餐(和炸面包球一块儿端上来的)。艾比斯先生一边一点儿一点儿啄着一块咖啡蛋糕,一边跟他解释:“快咽气儿的人中间,有些人会一直咬牙挺着,非挺过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不可,”艾比斯先生说,“有时候甚至能挺过新年。另外一些人却恰好相反。对他们来说,看着别人高高兴兴准备过节,实在是太痛苦了,于是干脆提前下课,省得看圣诞剧的最后一幕,不至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对了,不是稻草,应该说最后一根压断圣诞驼鹿脊背的圣诞树枝。”说着,他嘴里冒出一串怪音,将得意的笑声和鼻子哼哼声糅合在一起。显然,刚刚发表的这通言论,是他反复习练、特别中意的一段话。

艾比斯和杰奎尔殡仪馆是一家小小的、家族经营的殡仪馆,也是这个地区最后一批真正独立经营的殡仪馆之一。至少艾比斯先生是这么说的。“在人类从事商业活动的绝大多数领域中,全国性的统一大品牌都是极受重视的。”艾比斯先生用解释的口吻讲解道,语调温和、态度认真,让影子忍不住想起当年到筋rou健身房来健身的一个大学教授。那个人从来不会用随和的语气和别人闲聊,只会用演讲、解说或解释的语气说话。刚认识艾比斯先生几分钟,影子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很明显,在与这位殡仪馆负责人的所有谈话中,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做个好听众,尽量少说多听。“……我认为,这是因为人们喜欢提前知道他们能买到什么、享受到什么样的服务。麦当劳、沃尔玛、伍尔沃斯连锁店……这些品牌连锁店就是这样。它们遍布全国,随处可见。不管你到哪儿去,除了些许地区特色之外,你买到的总是几乎完全相同的东西。

“然而,殡葬业的情形却也许有所不同。你有一种需要,需要感到自己得到了小镇上才有的那种个性化服务,某个精通这一行、热爱这一行的人专门为你提供的服务。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以后,你需要这个人悉心照料你和你所爱的死者。你希望把你的悲痛局限于当地,你不愿把这种私人的悲痛变成全国喧嚣的大事件。但是,所有大企业都是靠优惠的批发价格、批量购买、集中管理,再把产品销售给买方而获利的。死亡是大企业,我年轻的朋友,千万别忘了这一点。真相让人不舒服,但真相毕竟是真相。问题在于,没有人想知道他们最亲爱的那个人被冷藏车运到了某个巨大的改装仓库里,那儿还有二十、五十、甚至一百具尸体等着呢,等积攒到一定数量以后批量处理。不,先生,死者亲属的希望是,把死者交给一个熟人开的小殡仪馆,那种地方的人会带着敬意处理死者;他们的希望是,把死者交给一个在街上见了面会朝他们抬抬帽子打个招呼的朋友。”

艾比斯先生本人就戴着一顶礼帽,一顶朴素的褐色帽子,与他朴素的棕色上衣和庄重的棕色面孔十分相配。他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小小的金丝边眼镜。在影子的印象中,艾比斯先生似乎是个小矮个儿,每次站在他身边时才发现,艾比斯先生至少有六英尺高,只不过他总是像鹤一样弯着腰。影子这会儿坐在他对面,隔着闪亮的红色桌面,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脸。

“所以,大型殡葬公司进入一个地区以后,会买下当地殡仪馆的名字。他们会付钱给殡仪馆的负责人,留用他们,制造出人性化、差异化服务仍然存在的表象。但那不过是墓碑石上的顶尖儿罢了。事实是,大殡葬公司的所谓本地化,跟麦当劳的本地化完全是一回事。但我们却是真正的独立经营的殡仪馆。我们自己做全套的尸体防腐处理,而且是国内尸体防腐做得最好的一家。当然啰,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一事实。我们从来不接火葬业务。如果有自己的火葬炉,生意会好很多。但我们有自己精通擅长的东西,火葬与之格格不入。我的生意合作伙伴总是说,主给了你一份天赋或技能,你就有义务去使用它,还要把它用得最好。你赞成这个观点吗?”

“我觉得很对。”影子说。

“主将统治死者的力量赐予我的生意合伙人,正如他将驾御文字的技能赐予我一样。文字,好东西呀。知道吗?我自己也写故事,不是什么文学作品,只是自娱自乐,人生的一些记录而已。”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影子正想问自己是否可以有幸其中的一本记录时,他又接着说下去,“不管怎么说,我们给人们提供的是具有连续性的服务:艾比斯和杰奎尔殡仪馆在这里存在已经超过二百年了。当然,我们两个并不总是顶着殡仪馆经理这个头衔。早些时候,我们被人称为殡仪业者,再早一些时候,我们被叫做掘墓人。”

“在那之前呢?”

“这个嘛,”艾比斯先生笑了,笑容中只有一点点自鸣得意,“我们两个的合作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不过,直到南北战争以后,我们才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个时候,我们的殡仪馆专门为附近的有色人种家庭服务。在那之前,没有人认为我们是有色人种,只觉得我们是外国人,有点异国情调,肤色比较深,但没人觉得我们是黑人。但是,战争结束之后,没过多久,人们就不再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被人当作黑人。我的合伙人,他的皮肤颜色比我更黑,但这个观念的转变还是很容易。真的,别人把你看做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现在,他们又管黑人叫非裔美国人了。这个词儿我感觉真怪,让我想起那些从奥斐、努比亚等地来的人。其实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非洲人——我们是尼罗河人。”

“这么说你是埃及人喽。”影子说。

艾比斯先生撅起下唇,来回摇头,仿佛脑袋安在弹簧上,正有节奏地来回摆动,摆到这边,就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摆到那边时又换了个角度。“你的话,既正确又错误。在我看来,‘埃及人’这个称呼指的是现在居住在那里的人,那些在我们的陵墓和宫殿之上建造城市的家伙。他们长得和我很像吗?”

影子耸耸肩,没有回答。他见过长得和艾比斯先生很像的黑人,也见过晒黑肌肤后、和艾比斯先生的相貌没什么区别的白人。

“咖啡蛋糕味道怎么样?”餐厅女侍走过来为他们加满咖啡。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艾比斯先生客气地说,“请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我会的。”她说着,急匆匆走开。

“如果你是殡仪馆经理的话,别问候任何人的健康。他们会以为你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