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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年把儿子菜头哄睡着了,早早就熄灯上床,黑暗中瞪着一双眼睛看天花板,听时钟单调的滴答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开始默念着数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两只黑羊,两只白羊……也不知数到第几时,肘下忽然就被人捣了一下,耳畔传来大凤幽怨的声音:“年哥,我肚子疼。”这感觉太清晰了,一点也不像是在做梦,李根年吓出一身冷汗,脖子像是被冻住了,怎么转都转不动——或者是他内心里根本就不敢转头去看:万一看到一双幽碧色或者血红色的眼睛怎么办?万一看到枕畔一脸血的大凤怎么办?大凤是老婆没错,但老婆变了鬼他也怕的。他一颗心跳的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怎么个疼法啊凤?”大凤带着哭音:“就是疼啊年哥,你给我揉揉。”李根年哦了一声,僵硬地把手往身侧挪过去,先碰到大凤的衣角,然后是柔软的肘下,熟悉的像是以往夫妻夜话,他的心放宽了些,向着大凤的小腹摸过去,心中安慰自己:是梦吧,还是梦吧?这想法下一刻便全盘崩掉,整个身体的血液似乎都有片刻停止了流动,他抓到了粗糙的、带着湿润泥土的枝枝条条,像是树根抽生出的无数根须。几乎是与此同时,大凤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年哥!年哥!疼啊!我疼啊!”李根年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盖着的被子被掀开来,他一眼看到身边躺着的大凤,眼睛睁得大大,一张脸疼的纠成一团,脖子梗的高高,而肚子里……肚子里盘了树根的条、枝、须,蠕动着像是不断在生长……李根年惨叫一声,从床上咕咚一声摔到地上,菜头在床头哇哇大哭,哆嗦着揿下灯的开关,床上没有大凤,一切,依然只是一场梦。第二天上班,他跟个木头样杵在车间,手上一连错了好几样配装,组长把他骂了一顿,一贯老实巴交的他生平头一次跟人吵架,吵到后来哇哇大哭,组长吓了一跳,反而讷讷起来:“我又没怎么说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呢?”接着就让他待在一旁休息,他真的就垫了张报纸坐到墙边去了,眼睛一直盯着车间顶的大灯,脑子里不住盘着一个念头:大凤叫人给害了,大凤叫人给埋了,埋在树底下,一定埋在树底下……也不知在墙边坐了多久,看门的老头进来喊他:“李根年,李根年,外头有美女找。”一车间的工友哄笑,他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慢慢一步一步挪到车间外头。然后,他就看见了季棠棠。天气很冷,天上飘着雨丝,季棠棠站在厂房对面的一堵灰墙之下,身旁是一棵光秃秃枝桠的树,她穿黑色的长款薄羽绒服,雪帽上缀了一圈棕灰色的柔软绒毛,灰色的紧身裤,黑色的长靴,长长的卷发,半仰起头看光秃秃枝桠上一个废弃的鸟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颊。关于她,关于眼前的场景,都是黑白、灰色调,像是一幅黑白的画,又像是另一个沉默的不被打扰的世界,有一个肥嘟嘟穿玫瑰红的女人从旁边经过,像是一颗亮眼的子弹,狠狠冲撞进来。不知为什么,李根年有强烈的直觉:眼前的人,是为了大凤的事来的。果然,季棠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有没有梦见过你老婆?”第④章十三雁又拨了几次,最后还换了岳峰的手机去试,陈来凤家的电话始终拨不通。“这不赖我,天意吧?”十三雁把手机扔回给岳峰,“有生意谁不做?拨通了都能断,断了再拨都能拨不通——峰子,老天成心绝你的念想呢。”岳峰骂了句什么,两手往脑后一枕,倚在椅背上仰头看厨房的天花板。十三雁的心情反好起来,一边吃饭一边问他:“明天我陪你去古城外头晃晃?要不骑车去田埂上走走?”岳峰没有说话,半天才懒洋洋回了一句:“没心情。我明天回去。”十三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筷子往桌上一拍,饭也不吃了:“小兔崽子,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岳峰一点都不怵她,慢吞吞重复了一句:“我说我明天回去,听不懂怎么着?”十三雁气的嘴唇都哆嗦了:“好你个……小没良心的,来古城就为了给苗苗买玉?玉没买着拍拍屁股就走?那我呢?就不兴是来看我的?”岳峰坐直身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把十三雁打量了一番,再开口时,险些把十三雁的肚子都给气破了:“这不看过了吗?再多看也看不出花来。”“峰子你逼我发狠是么?”岳峰居然让她给逗乐了,一边起身出去一边奚落她:“雁子姐,你什么段数我还不知道?你发狠?”一句话,尾音拖得极长,个中不屑溢于言表,十三雁对着岳峰的背影撂狠话:“峰子你给我听好了,你雁子姐平时不发狠,一发狠起来那就不是人……”十三雁说到做到,石头出门倒垃圾时,她正埋头撸着袖子卸岳峰的越野车轮胎,身边螺丝起子钻子等等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摆了一地都是,石头看傻了眼:“雁子姐,你干嘛呢这是?峰哥看见了不得疯了啊?”十三雁让他说的身心舒畅:“疯了才好,我就怕他不疯。”然后支使石头:“倒完垃圾去路口给我望风去,那小子要是回来了,提前吱一声。”石头哦一声,老老实实站路口望风去了,直到十三雁完工,也没见岳峰回来,吃晚饭时还不见岳峰的影儿,十三雁有点沉不住气,让石头打电话给岳峰,石头打完电话过来跟她汇报:“我峰子哥说不回来了。”十三雁心里咯噔一声:“有没有说在哪?”石头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刻意躲着十三雁的目光:“没,没说。”十三雁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也要造反是不是?”石头吓了一跳,立马都招了,招供时还为自己辩白了几句:“真没说在哪,不过旁边有个女人说话,听声音像是灯红酒绿的阿甜。”十三雁倒吸一口凉气,立时间头大如斗:“怎么碰上阿甜了啊?”————————————————————灯红酒绿是古城的又一家地标酒吧,阿甜是酒吧的驻唱歌手,叶连成的前任,闵子华的心上人——古城就这么大,没有大城市所谓的工作或效率去销蚀人的时间精力,其间的男男女女,关系难免复杂。十三雁是在阿甜之后跟叶连成好上的,但她不是叶连成和阿甜断掉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闵子华——叶连成大学四年的同窗兼毕业后一起来古城的铁哥们,叶连成无意间发现他夹在书里的阿甜照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