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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瞥了凌玉城一眼。凌玉城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小十一的侧脸,并不与他目光相接。神色柔和而关切,却在小家伙偷偷望过去的时候收敛成一片淡然,仿佛不想让孩子看出做师父的也在心疼一般。是不想在他面前争夺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单纯地不想惯坏了孩子?不管怎样,元绍也不想在这当口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小手托在掌心,仔细看过,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狠狠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昨晚干得很好!当着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怯场,还知道恩威并施,不愧是朕的儿子!”孩子的小脸立刻亮了起来,开开心心往父皇怀里扑。元绍一时高兴,双手托住他腋下,抱着孩子高高抛了几抛,才在他清脆的笑声里把人抱在了膝上:“做错的事,你师父已经罚过了;做得好的,父皇这儿自然有赏赐!来,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怎么?”“父皇……”元朗低头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扭股糖一样转过身子,半伏到他怀里。这样一来,虽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也几乎是套着他的耳朵细细发问:“我昨天这样罚他们……罚得对吗?明明有的错大,有的错小……我就怕他们不服气,觉得我罚得不公平……”“不服气?”元绍眉头一挑。“你是主子,他们是臣下。不要说你还给他们解释了为什么罚,就是没解释,主子赏的戒尺,他们也只有毕恭毕敬领罚的道理。还敢挑三拣四觉得不公平?”“可是……”“真有这种人,你告诉父皇,直接换了就是。你是朕的儿子,难道连几个伴读都挑不出来么?”可是这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小家伙抿了抿嘴,决定私下里再问师父。元绍却只当他是年纪小底气不足,想着就算是皇子,用人的气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出来的,便不再接着往下说,只管哄他说些闲话。累了一早上,兴奋过后,小家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元绍安顿了他去睡觉,看着他睡着,才拉了凌玉城陪他喝酒。因不是饭时,也就没有摆下酒菜,两个人一递一杯地灌下去两壶,元绍仰在椅子上,信口取笑凌玉城道:“这么早就教他御下恤民了?急着把青州传给他啊?”“怎么可能?”凌玉城一扬眉,一肘支在桌沿,另一只手懒懒地转着手里的酒杯。“青州是陛下的,当然要还给陛下。”“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他?”“天下又不止一个大凉,又何必非要挖陛下手里的国土。”凌玉城向着元绍的方向扭过脸,目光却放得很远,仿佛越过他落到了遥远的边境,“等他长大了,凭着臣手里的兵,给他打一块地盘下来难道还做不到?”这样自信到漫不经心的口气!元绍不由失笑,仔细想想,倒还真是凌玉城能做的出来的事情。以凌玉城的性子,以及和太子现在相看两相厌的关系,不愿意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太子手底下讨生活也是常理。两兄弟只要远到鞭长莫及的地步,朗儿就等于自立门户了,也不是不能相安无事——“所以你就急着教他东西了?再过个十年八年,等他一长大,就把人远远的打发出去?”杯中的马奶酒色泽澄清,芳烈香醇。一入口,便似一道火线从咽喉直烧到胃里,整个人都跟着腾腾地热了起来。凌玉城其实不喜欢这酒。一则他生在虞阳长在江南,比起如此烈酒,更喜欢口感柔和的黄酒;二则……一尝到马奶酒特有的微微腥膻味道,那一夜比武招亲之后在黑暗中醒来,手足都被镣铐锁住的记忆,立刻就会在脑海中复苏。可是,既然元绍拉他共饮,他也只能在桌子对面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尽量不让元绍觉得败兴。有酒无菜格外容易上头,饶是他留意控制着不让自己多喝,也不一会儿就觉得微醺。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头脑反而格外的兴奋,听到元绍问起有关怎么安排小十一的时候,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也就随口答了出来--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话题,自从上次元绍脱口说“是不是要朕换太子”之后,他本也就想找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果然他说起给孩子圈一块地盘,元绍也没有什么不快的表示,凌玉城心里一喜,自开口起就有些绷紧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下来。果然,对北凉人来说,向外扩张总是好事,不会被疑到在离间父子兄弟、暗指太子不仁不悌--所以元绍说起”过个十年八年就把人打发出去”的时候,凌玉城的回答,就更加地轻松而随意起来:“十年八年怎么行?就算地盘打下来了,他上哪儿去找兵来护着?”“这不是还有你的玄甲卫吗?”“总得等我死了,我的人才会安心跟他走吧!”当的一声,元绍手里的瓷杯落在了青砖地上。隔着桌子看去,凌玉城微微向后仰着头,双目微阖,脸颊笼着一层酒气薰蒸的薄红,举止从容,神情安适。刚才那个字,仿佛只是话赶着话随口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可是,听到的时候,心口竟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这是凌玉城到了北凉之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到自己的死。这之前,哪怕是伤痛抑郁到极点,哪怕是在梦中轻轻说“娘,你带我走吧”,哪怕是自己遇险消息断绝,凌玉城暗下决心准备相从于地下……他也从来没有,从凌玉城口中听到那个“死”字。“胡说八道!”来不及细想,元绍就已经冲口而出,连声音都比方才聊天时高了不止一调,尖锐得连声带也撕裂了一般:“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被当头一喝,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凌玉城震了一下,整个人惊跳起来。不及整理思绪,他已经绷紧了身体,恭恭敬敬地向元绍低下头去:“臣失言了。”又是称臣!又是请罪!元绍忽而有些气馁,刚刚几乎要烧穿顶梁骨的火气被这么一回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让他想要发作都发作不出来。他闭了闭眼,长长吁了口气,才觉得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的疼痛平复下来,抬手向下压了压,勉强着自己放缓了声色:“好了。平白无故的,怎么说起这种不吉利的话来了?”“陛下恕罪,是臣一时不慎,说了不该说的话。”从神色到语气,都恭肃端谨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只是一句话的工夫,刚才共饮倾谈时轻松自在的气氛已经无影无踪,又回到了君臣奏对的格局。元绍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凌玉城在他面前曾经是潇洒而肆意的,或者,这个人自有一分高傲,就是为人臣子,也不肯轻易俯首。从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