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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妒青山,愁蹙在眉峰上;泣丹枫,无事不思量。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千秋万古。楔子青泥小剑关,白草连云栈,南来北往孤鸿雁,危势夺尽世间险。悬崖底下是人迹罕至的碧云谷,谷深百丈,风凉境幽,是个适合默默品噬孤独的所在。百顷寒潭,十里琼花,湖畔一户小楼,水上两只白鹤。乍一眼望去,叹美景如斯,此境合应天上有,世间哪得几回逢。鹤是上等的仙人鹤,丰羽修肢,却像是被主人宠溺惯了,早已变得不擅飞翔,最多,兴致好时会环着水潭盘旋数圈,往往坚持不到一刻,便又懒洋洋的在水边散起步来。碧云谷的主人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十指纤纤,却弹得一手惑乱人心的靡靡仙乐。路经崖顶的山人樵夫只消听上半曲,莫不颠倒神魂、难辨西东,因此坠崖而亡的不在少数。附近的人家不明真相,纷纷揣测崖下住了一个会吃人的山精鬼怪,谣言口耳相传、以讹传讹,最后人人深信不疑,遇此则绕道而行,所以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靠近这座山巅,但今天是个例外。马车循着回旋的山道直驱而上,在离悬崖尚有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厚厚的帘幕掀开,从车里跳下数名男子,衣着打扮一模一样,看起来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府卫。“到了,就是这里。”“把人丢下去,动作麻利些!”匆匆的低语两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把血迹斑斑的麻袋拖到崖边,使劲往下一推,霎时激起了一阵碎石震动的哗响。“哈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了!”“为何刚才不先取他性命?”“怎么说他也是少庄主的师长,多少要留点余地嘛。”“废话少说,赶紧回去向老庄主复命吧!”不多时,人声俱隐,只剩车轮的轱辘声在山间寂寞回荡。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琼花。倏尔扑通一声巨响,溅起串串水花,惊飞了两只白鹤。“唔。”修眉浅蹙,一道人影自小楼内轻旋而出,“福寿、延年,你们没事吧?”回应他的是两只宠物几声咕咕的闷语。原本清可见底的潭水被污浊的血迹一点一点染红,名唤福寿的白鹤好奇扭头,长长的脖颈伸直,不时发出兴奋的低鸣。“哼,你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了吗,这么激动做什么!”冷不防一声呵斥,绿玉镶金的箫管毫不犹豫的砸在了福寿纤美的长足上。咕——另一只白鹤心疼的把头凑过来,与福寿交颈相偎。“你要我救人?”雪见愁斜睨着延年,面色不善。咕咕——“不救!”雪见愁回手将玉箫纳入衣袖,语调斩钉截铁。咕——咕——“弄脏就弄脏,反正水源是活的。”雪见愁厌恶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高等生物,却病态的喜爱着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物种。在他眼里,一只蜈蚣、一条毒蛇尚可制药入蛊,一个人就只是麻烦的代名词,更何况这个被装在麻袋里丢下来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就在主人转身离开之后,两只白鹤绕着寒潭徘徊不去,哀声切切,彻夜未止。琼华凝晓霜,木樨暗凝香。一夜过去,小楼门扉再开,眼前所见有些出乎意料。被潮汐冲上岸的麻袋渗着血色,早前山壁的碎石在上面划了数道口子,此时布料被潭水浸湿,便似衣物般包裹在那人身上,俯趴的姿势让人无法窥视容貌,但端看乌发如瀑、修身裸足以及那残虐破败的潦倒模样,倒是契合了雪见愁某种程度上的变态心理,只不过让他不满的是——为何福寿和延年都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偎在那人身边??压下心头的微微嫉妒,雪见愁傲然迈开步子,行至那人身侧,便习惯性的用箫管挑起他的下颔,一面打量一面啧啧道:“姿容若此,冰雪堪羞,难怪这两只笨鹤要对你另眼相待了,也罢!今日是你的美貌救了你,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但愿你与外面那群蠢货相比,会有所不同。”昏迷人未语,反而是白鹤雀唳。雪见愁信手取出竹简,狼毫轻挥,一行小纂立现其上:“甲子八月,拾一宠于寒潭,又枫红正盛,赐名丹枫。”第二章碧云深,碧云深处一夜秋。睁开眼,闭上眼,原来此身犹在人间。“醒了就醒了,装睡不累吗。”孤傲的神情,微扬的唇角,说话之人雪肤玉颜、眉目标致,语调虽然霸道,声音却并不难听。“丹枫,赖床是不好的习惯哦。”——丹枫?是谁?“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似乎,这里只有两个人。“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找的。”雪见愁自觉养过的宠物不计其数,但如丹枫这般无趣的倒是头一个。环顾阁楼,只见周围乐器众多,材质上等,皆为当世一时之选。雪见愁随手取过一把月琴抱在怀里,葱白的指尖端按弦上,急挑慢拢、轻划重拨,乐音如长瀑流泻九天,霎时威颤山河,霎时却又哀婉缠绵,拂弄人心缭乱起伏,直至神思俱溟。然榻上之人不动不语,唯一能证明他是活物的,只有那双乌沉的眼,即便如此,这样的眼神也显得过于沉寂,看起来简直毫无生机。“无聊。没想到我拣回来的是个废人,不仅断手断脚,还没心没肺。”雪见愁忿然丢开月琴讥讽道,“救你,真是白费功夫!还不如把你丢进水里喂鱼。”“朋友。”薄唇微微开阖,声音入耳,但觉气若游丝,“生死有命,不劳费心。”“你叫我什么?”一声朋友,惹得雪见愁浑身逆鳞倒竖,怒颜冲冠的同时,语调骤然拔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凭你也配与我朋友相称!”“敢问阁下名讳?”“放肆。”雪见愁面上怒色尤盛,“我的名字与你何干?论资排辈,你也该尊称我一声前辈。”——前辈?狐疑的抬眸,目光再次凝注,眼前分明一张雪颜玉容,紧抿的唇瓣水嫩微丰,灵透的杏眸乌黑纯粹,尖巧细致的下颔线条柔美,身型亦属清瘦纤长……“你这是什么眼神?”雪见愁被他过分专注的视线再度惹恼,当即拂袖背过身去。“没什么。”语调略略一顿,“前辈,我也不叫丹枫。”“丹枫是我取的,你有意见吗?”“……我有名字。”“哦?什么名字?说来听听。”——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