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长生

    过了年关，黎苏苏慌张不已。

    因为不到一年荒渊的封印便要破了，可她还没能找到邪骨、抽出邪骨。

    那颗灭魂珠泪更是毫无动静。

    “哎，我们可能真的找错人了。澹台烬不是魔神，他身上没有邪骨。”黎苏苏看着手中的珠泪对勾玉道：“否则，以他现在天天跟叶冰裳这副你侬我侬的这样子，灭魂珠泪怎么会没有反应。”

    勾玉仍是坚持：“说明他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黎苏苏摇了摇头，勾玉不是人，它不懂真心，黎苏苏能看出澹台烬是真心爱极了叶冰裳。他现在不仅会笑，还会装哭来哄骗叶冰裳，让她心疼。

    哪里像没有情丝的人。

    黎苏苏本就不是桑酒，她求澹台烬对她有心，也不过是想要利用他的真心抽出邪骨。可惜，澹台烬根本就不在乎她，他的真心只对叶冰裳敞开。

    勾玉也慌了，它见黎苏苏如此，更是难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然勾玉还是带小主人回去吧。”

    “不行。”黎苏苏断然拒绝。

    她知道自己能回到五百年前是耗费了七八个长老的修为和勾玉的灵力，勾玉现在想要带她回去，就必须彻底地牺牲它自己。黎苏苏不愿意。

    黎苏苏叹了口气：“再看看吧。”

    庭院里，叶冰裳看到墙头有一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澹台烬取了外袍从屋里出来，见她看向围墙，知道是那个穷追不舍的叶夕雾又来了。

    此人杀也杀不了、赶也不赶走，无论夏国周国、宫里宫外，皆是如此步步紧跟。澹台烬从厌恶到无奈，但见叶夕雾能保持适度的距离，便不再管她了。

    他为叶冰裳披上衣袍，低声道：“待我禅位我们就离开，以后就再见不到她了。”

    澹台烬特意去了解过叶冰裳的过去。

    原来他幼时被欺凌、被父皇冷漠以待的时候，裳裳也在被叶夕雾欺负、被叶家冷落。澹台烬知道叶夕雾剪碎裳裳的衣服，也知道叶夕雾屡次挑事、为难裳裳，他对叶夕雾自然没有好感。

    叶冰裳握住衣襟，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三meimei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夕雾实在是变了太多。

    以前她行事虽然有些疯狂，可倒还能找到原因。她是因为厌恶叶冰裳、狂恋萧凛，又被祖母和父亲宠坏了，才会如此。但现在叶夕雾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叶冰裳还是萧凛，都摸不着头脑。

    因那噬魂幡的老道所言，澹台烬心中倒是明白了几分。

    叶夕雾想来是被人夺舍了，她一直跟着自己，兴许是觊觎当年她没能得到的神器倾世花。

    “管她做什么。”澹台烬温声说着，揽着叶冰裳，“该喝药了。”

    叶冰裳的毒已经解了一大半，只是她不愿意浪费了长生花，只日日用药温养着。

    她看向澹台烬，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进屋子里

    七月下旬，澹台烬和叶冰裳的生辰依次过了，周国便换了皇帝。

    八皇子澹台明翰继位，太上皇澹台烬迁往明宫荣养。可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澹台烬就此便消失在了周国都城。

    叶冰裳也安顿好了徐玉等人，与澹台烬一起离开了周国都城。

    黎苏苏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来到海边，她疑惑地问勾玉：“他们这是想去哪儿？”不到半年，荒渊的封印便要破了。

    勾玉摇了摇头。

    澹台烬和叶冰裳准备好了船只和人手，扬帆出海。

    黎苏苏现在只是凡人之躯，只能看着他们远去。最后在码头转了两日，她才用身上的玉佩换了一艘小船跟上。

    “勾玉不明白，小主人为何不混上他们的船？”在勾玉看来，多跟澹台烬接触才有可能打开澹台烬的心，抽出邪骨。

    黎苏苏摇了摇头，道：“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我，我非要赖在他们船上也只是招他们讨厌。”

    想到这一点，勾玉很生气。

    明明小主人那么好，却不得不因邪骨任务跟在这两人身后受气。

    勾玉想到这里，道：“勾玉送小主人回去！”

    黎苏苏又一次拒绝，说道：“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或许……”

    “或许，澹台烬和叶冰裳的儿子才是魔神呢？”黎苏苏撑着下巴，“到时候我接触他们的儿子，然后抽掉邪骨也是一样的。”

    “……好像……”勾玉有点转不过弯来，“也有道理……”

    叶冰裳和澹台烬此行是为了寻那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凡尘已经是过眼云烟，既然他们有神器在身，为何不去求一个长生？

    如冥夜、天欢一般，或许他们也有一线机缘能成仙、成神。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叶冰裳于船头查阅着此前收集而来的札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闲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

    海风吹动她的发丝，叶冰裳抬起头看着茫茫的大海，心中有几分不定之感。

    澹台烬站在她的身后，道：“老道说了，岱舆和员峤已经漂至北极、沉入海底，我们此次能寻到的只能是其他三座仙山。”

    “其中，蓬莱仙门名声赫赫，想来会是我们的落脚之处。”

    叶冰裳心中安定了许多，她看向澹台烬，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大船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一道深深的海壑——归墟。叶冰裳与澹台烬二人找了一处小岛下船，他们让大船返航，随之背着行囊，准备越过归墟。

    叶冰裳催动护心鳞变大，两人乘坐在上面，在海面上高高地飞起。

    越过那带着莫名引力的归墟时，澹台烬坐在叶冰裳的身后，紧紧护住了她。

    海浪飞溅、暴雨倾盆，冲天的波涛卷向护心鳞，势要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吞没。

    叶冰裳用尽全力控制着护心鳞，澹台烬左眼迸发倾世花的神力，两人齐心协力对抗着归墟的力量。

    狂风骤雨之际，两人相互依靠，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归墟。

    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们便远远地看到了那墨色的海波。那是蓬莱仙岛四周的冥海，海面无风，却涌起了百丈高的海浪，惊天之势不输归墟。

    “稍作休息。”澹台烬道。

    叶冰裳点了点头。

    两人在一处小岛上停下，休息了两日后重新出发。

    不知过了多少日，他们费尽艰辛，度过了冥海，最终落到了蓬莱仙门的杏花林中。

    叶冰裳被澹台烬护在怀中，她看着澹台烬如今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应该也是这一副湿漉漉的样子，便不再笑了。

    澹台烬看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仙子美极，小生才是狼狈不已，真是羡煞！”

    叶冰裳羞恼，无力地推他：“别胡说……”

    “我说的是真的。”

    澹台烬想起越过冥海时，她眼中那明亮而勃然的斗志，那跟皮囊或丑或美无关，是属于生的盎然与韧劲。

    叶冰裳的美，由内而外，不可忽视。

    到了蓬莱仙门，叶冰裳便取出了逍遥宗引荐的帖子。

    她为此做了十足的准备，自然也不会空手而来，让蓬莱将他们拒之门外。

    接引的蓬莱弟子见了逍遥宗的帖子，便笑道：“二位果然有仙缘，请！”

    说着，便引着两人走上了问心路。

    问心求道，无论如何艰难，须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这个蓬莱弟子解释了问心路后，道：“二位能过归墟、渡冥海，想来此路亦不在话下，我在山顶候着二位。”说完，便微微一礼，消失于两人面前。

    叶冰裳对澹台烬笑道：“我们也走吧。”

    澹台烬点头，于叶冰裳身后踏上问心路。

    相较于心智透彻的叶冰裳，澹台烬这一路更显艰辛。他知道自己血rou的作用，也驱使过妖兽、收服过妖道，他隐约觉得自己并无仙缘，或许，那封印着妖魔的荒渊才是他的归路。

    可看到眼前叶冰裳的身影，澹台烬定了定心神，又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命定又如何，他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要的便是逆天改命！

    要的便是与她同去同归！

    到达山顶的时候，澹台烬几近虚脱，叶冰裳连忙接住他，两人一起靠在了一颗大树边。

    “夫君。”叶冰裳取出水囊喂他喝水，又擦拭着他额间的汗水。

    澹台烬睁开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道：“裳裳，我上来了。”

    叶冰裳抿唇笑了笑：“嗯。”

    接引他们的蓬莱弟子到来，施法为二人洗去一身的疲惫。

    “两位辛苦了。”

    蓬莱弟子知道能走完这一条问心路实属不易。一般能走到半途的，就已经算是极好的苗子，他们都会收下。这两人能直达山顶，必定内心坚定、仙缘浓厚。

    “我名唤东翼，乃是蓬莱容奎仙尊座下弟子。”他带领二人进入仙殿，对他们道：“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容奎仙尊，到时候，仙尊会让你们测试灵根，此后你们便能拜入蓬莱仙门。”

    叶冰裳与澹台烬向他行礼，道：“多谢仙君。”

    东翼摇了摇头，道：“我还不是仙君，若是你们顺利拜入仙门，倒是可以叫我一声大师兄。”

    叶冰裳点了点头，两人随东翼进殿。

    容奎仙尊与蓬莱其他仙君在里面等候着。

    见到叶冰裳与澹台烬两人，容奎仙尊便道：“你二人有此心性，实乃大善，无论灵根如何，蓬莱都会收下你们。”

    叶冰裳听闻此言，十分高兴：“多谢仙尊。”她看向澹台烬，发现对方也如释重负。

    她一直觉得澹台烬对修道一事抱有一种消极的态度，似乎认为仙门并不会收下他。甚至，澹台烬还跟她说过，若是仙门不要他，他便在她问道之处搭个草屋。能看着她修道成仙，他便已经是了了夙愿。

    现在容奎仙尊说无论如何都会收下他们，澹台烬担心的事情也就不成事了。

    随即，容奎仙尊取出一颗测灵石，抛至两人面前，让他们以此将手放上去。

    叶冰裳看了看那闪闪发光的大石头，又看了看澹台烬。

    澹台烬对她点了点头，叶冰裳鼓起勇气将手放了上去，一阵青色的光芒亮起。

    “木系天灵根！”容奎仙尊满意地点点头，他又看向澹台烬，“你来。”

    叶冰裳带着欣喜和期盼退后半步，看着澹台烬。

    澹台烬伸出手，他有些犹豫，最后却还是将手放了上去。顷刻，众人便看到一阵带着雷电之意的紫色光芒亮起。

    容奎仙尊又乐了：“雷系天灵根！不错，是跟着我学剑法的好苗子！”

    澹台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看向叶冰裳。

    只见叶冰裳上前半步，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说：“夫君，你傻了？”

    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小声，却没想到这殿内都是修仙者，她的话就连一旁候着的东翼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都露出了笑意。

    容奎笑道：“可不是傻了？一日之内收了两个天灵根，便是祖师爷在此也要傻了。”

    殿内的仙君与弟子都笑了，叶冰裳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都被他们听见了。她难为情地低下头，任由澹台烬将她藏到身后。

    “好了，你们先下去稍作休息，稍后我便会为你们举行拜师仪礼。”容奎仙尊说道。

    叶冰裳与澹台烬行礼谢道：“多谢仙尊。”

    黎苏苏在勾玉的帮助下来到蓬莱仙门，才知道澹台烬和叶冰裳已经拜入了蓬莱。

    勾玉都傻眼了：“他们居然是来修仙的？”

    黎苏苏也没想到这一件事。

    叶冰裳能修仙就算了，原来澹台烬也能修仙。

    她对勾玉说道：“邪骨怎么能修仙呢？必定是过去镜弄错了。”

    勾玉经受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嗡地一声陷入了休眠。黎苏苏无奈，只好先拜入了蓬莱仙门，再做打算。

    不久，到了稷泽所说的荒渊封印破碎的那日。那一日，稷泽所给的灭魂珠泪在黎苏苏的手中飘散。

    黎苏苏十分着急地询问蓬莱的师兄，却发现荒渊的封印并没有破碎。

    “师妹不必担心，此前东翼师兄出外游历时便查看过荒渊。封印好好的，并没有妖魔逃出。”

    黎苏苏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她跟勾玉说：“或许过去镜错了，我们遇到的稷泽也不是真神，澹台烬不是魔神，荒渊的封印也没事。”

    勾玉早就混乱了，它无法思考，也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带着小主人穿越，小主人如此说，它便应了一声：“小主人说得有道理。”

    黎苏苏自此便也收心修炼起来，只是偶尔去看一看澹台烬和叶冰裳，因为她始终没有放弃魔神可能是他二人之子的念头。

    可惜等到三百年后，澹台烬和叶冰裳都已修至元婴，黎苏苏也没能看到他们生孩子。

    终于忍不住了，黎苏苏拦住了叶冰裳。

    “叶师姐！你跟澹台师兄到底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叶冰裳正在料理自己的一方灵草，她疑惑地看向黎苏苏，在听清楚了对方在说什么时候以后突然脸爆红。

    “……你……你胡说什么！”叶冰裳匆匆转身离去。

    黎苏苏看着她的背影，蹲在灵草田里叹道：“哎，魔神到底什么时候出世啊？”

    勾玉在这时候突然说道：“或许……魔神不会出世了。”

    “欸？”黎苏苏想了想了，觉得勾玉说得有道理，“可是我要怎么回到衡阳宗？”她现在的身体还是叶夕雾，虽然是火灵根，但衰亡之相并没有改变，这说明她总有一天会横死。

    很快，黎苏苏就知道了答案。

    长泽山天池里那颗蛋破壳之时，蓬莱仙门的叶夕雾便意外殒命。

    黎苏苏作为一只小灵鸟被衢玄子带进衡阳宗，她懵懂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发出了一声鸣叫。

    叶夕雾的死讯传来时，叶冰裳和澹台烬刚刚从一个秘境出来。

    叶冰裳心里没有什么波动，这三百年过下来，她能看出叶夕雾对她已经没有了恶意，她自然也不会幸灾乐祸。再说，修仙之人与天争命，终究会陨落才是自然的道理。

    澹台烬对此更是无所谓，他拉着叶冰裳就要回仙殿双修。

    不过，过了几日，澹台烬想起了一件事。

    两人才双修过，澹台烬拥着叶冰裳，低声问道：“听说，有人曾经问你，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叶冰裳睁大了眼睛，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她掐诀就要逃，却被澹台烬打断了施法。

    “裳裳，又要骗我？”

    此时二人还不知道，三十年后澹台烬便会因为保护叶冰裳而陨落。

    同时，荒渊封印破碎。

    又十八年后，澹台烬重聚rou身。

    可澹台烬再也无法回到仙门。他只能一步一步地成为魔神，期望着仙门的裳裳仙子前来问他的罪、终结他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