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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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间,远不止谈爱意。 —— 我有时会觉得,陆沉像一盏灯。 一盏表面看似完好,中心裂痕向外蔓延却堪堪停留到了边缘,甚至因为裂纹彩片而越发璀璨华美的,琉璃灯。 在他弯起好看的红眸,对我露出那种温和、纵容或者说宠溺笑容的时候,我在对他回以微笑的同时都会生起一些不是太好的、阴暗又恶趣味的念头。 看,只要我轻轻地,就这么轻轻地碰一碰他给自己构建的空中楼阁,这盏精致漂亮的灯就会砰——粉碎一地。 杀伐果决的王,天真的血族小少爷。 我的执棋者啊,他厌恶血族的封建腐朽,厌恶血腥罪恶、伪善麻木,厌恶那些浸染在血液与牺牲里灼灼盛开的糜艳花朵,看着再娇艳动人,根也已经坏死了、烂透了,那是被罪孽滋养着的恶之花。他逃不了,却想要推翻统治。 或者说,陆沉想要的是终结那些腐朽,连同自己一起毁灭。 他蒙着假面一视同仁地温和有礼,唯独泄露出的一星半点的情绪化作眉眼含笑的青年对我摇头,不,不要被污浊触碰了光明,不要踏进他所在的黑暗。他会迎来新的变革,在那之前,他没有获得温暖的资格。 我唇角的笑意几乎要被恶意扭转变形。 多可爱啊。 中文里有个比喻不自量力的成语,叫蚍蜉撼树。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砍断枯死已久的植株,剜出腐烂发臭的树根,重塑再造新的根系?又是真的觉得,人族就是平等的、和谐的、美好的吗? 陆沉实在很擅长欺瞒。 是不是如果他不这样自我欺瞒,不设下一个难以实现、虚无缥缈的目标,他就真的要死去了? 他在我心里,实在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娇气宝石。 陆家娇贵的小少爷,你又还在期待什么呢? 想要彻底戳破他的幻想,坚不可摧的铠甲被一片片扯碎,暴露出最柔软脆弱的全部,老板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一定会露出很有意思的表情。 就算真的失去求生欲望也没关系,反正我总有办法控住他,找个清净的地方把人关起来,还能带上锁链任我欺负就够了。 其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对于陆沉,我太过容易心软。即便依旧觉得他试图推翻旧日制度的想法过于天真,却还是想着,算了,帮他就是了,又不是处理不了。 小少爷过得也太苦了。 陆沉不知道的是,咖啡店相遇之前我曾经见过他,在一段刻意遗忘的遥远记忆里,他是那样懵懂又稚嫩,水润润的清澈红眸自以为隐蔽地向上瞥,一脸的孺慕定格在他母亲的吊坠里。 血族的实验品里,我们这一批排异严重的是注定被舍弃的。 他的母亲会用一种苦恼又骄傲的语调聊起她过分懂事的幼子,在点着一盏烛火摇晃的小灯讲完童话后。 明明怎么看都是爱的。 她是对将死的实验品都不吝惜温柔的人,却唯独对她最为愧疚的亲生骨rou那样残忍。 到现在我也只能理解为,那是迁怒。对丈夫的恨与怨扭曲了对幼儿的爱,恨不够恨,爱不够爱,只有无能为力的怨念与怒火持续蔓延,灼伤了一颗不舍得反抗的心。 在被她帮助逃离了很久以后,有人义愤填膺地向我揭开了另一个丑恶真相。 他们说,那并不是阴错阳差的意外,只是位高权重者轻飘飘的一指,恰好路过的无辜者就代替了他们看重的女孩,替她承受那些伤害,然后心安理得地遗忘。 那时我并不明白他们的愤怒,毕竟在此之前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模仿学习,像是从一场走失中惊吓过度又缓慢恢复,并在之后数年一直维持这份正常。那些围绕着我的情绪复杂又吵闹,可能只是擦肩而过,有说有笑的陌路人向我传递的却是最阴沉痛苦的情绪,我能感知它们,却无法表达自己,只能静默,逐渐麻木。 也无所谓真相、目的,以及他们口中属于人族的未来,他们来的时机不巧,不久前会担心我的人已经安睡了,我大概没有除她以外在意的任何人,也不需要再如她期望的友善开朗,当一个正常的乖小孩,所以他们拉下权贵向我提出邀请并没有意义。 人因有所求而生怨。 而我所求甚少,也生不起怨恨,我并不因他们的行为感动。只是刚好,来人里有一个被救出不久的小孩,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神里怯生生的期盼让我忆起了那抹红,不知怎的心一软,就握住了领头人悬在半空的手。 我的代号是零。 零的确是唯一的意思,激发天赋,增强能力,我证实了他们药剂的可行性,在我之后的试药者只能继续测试药剂对自身能力的增强时效,永久增强天赋的能力因子在我失控后被全部吞噬了。 而在我之前的试药者都死了,他们的定义里,死人不需要代号,于是我成为了零。 可这些药剂,最后流通在了什么地方?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利益勾结,就有那些残忍的、令人作呕的勾当。 我再一次离开了,伪装时用的设计学院在读学生的身份成为了默认的选择,学习、考试、比赛,平淡无奇地生活,然后再一次看到那双漂亮的红色瞳孔。 灰白的天空好像也染上一抹鲜红。 陆沉很奇怪,他的所求是至少在此代无法达成的变革,我不相信他看不清楚哪怕他成为了主宰者也得不到他想要的存在。 他偏偏走得艰难又执着。 好奇怪,明明只是只柔软脆弱的兔子,怎么就能把自己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棕熊呢? 喜欢。 想要。 占有他,吃掉他,吞噬他,让那颗一眼能望见的破碎心脏溢出灼热的眼泪,在我掌心平稳跳动。 这太失礼了,其中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劝道,对待娇贵的珍宝,要小心呵护的。 蝴蝶,明白吗?要用花香蜜糖引诱,一步一步远离同伴,在他彻底放松沉溺的时候,收紧细密的蛛网,这样即便挣扎、扑闪,蝴蝶的美丽也不会被损失过多。 他很漂亮,不是吗? 于是我垂下眼,用快速扇动的睫毛掩饰了欲念。 能吸引蝴蝶的,或许是一具腐烂变质的尸体。 我好像并不懂他们所说至死不渝的爱,毕竟我想让他向我走来,拖着满身的沉重枷锁,一步步愧疚又坚定地向我走来,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撞碎在我的陷阱里。 陆沉是一枚蚌,紧紧闭合的锋利外壳内是柔软至极的雪白蚌rou,以及最里层漫长疼痛与血rou滋养的温润珍珠。 我所求的,是绝无仅有的至宝,哪怕满心毁欲,也决不罢休。 他是唯一,是我所求的唯一。 在看到那些信件想明白他谋划的瞬间,封闭已久的玻璃瓶子砰然炸裂,我再一次感知到了属于自己的情绪。 心脏里泵出的血液汩汩流淌,冲破一切云遮雾绕的沉默。想让那双坚定红眸滴落水液,修长身躯颤抖瑟缩的欲望达到了巅峰,我将它们合称为愤怒。没人说过一清二楚就不能生怨,何况他一次又一次想将我推开。 为什么不能对我渴求再多一点呢?在我对他渴求如此深切的同时。 牵丝在手中若隐若现。他们时常问我,能够感知情绪的天赋到最高是什么呢?至少现在我可以把他变成我的提线木偶,喜怒哀乐由我掌控。 手指紧了又松,最后收回了牵丝。 这是你想要的,我告诉自己。然后如他所愿逃离,甚至在他世界里彻底消失,是顺势而为的设计,也是一时冲动的发泄。 刺激他让他迷茫慌乱而已,这不是书上惯常的cao作吗?怎么能差一点,我忍耐许久都没有撕碎弄坏的兔子就变成一摊血rou了呢?谁给他们的资格觊觎我的珍宝? 陆沉没学会迁怒。 而我是会的。 脆弱的喉咙却很难设防范,静脉、气管、动脉,血液在瞬间呈喷射状飙出,涌入破开的气管,失血与窒息同步进行,轻易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没有虐杀的爱好。 “受害者和资料都接收好了?” 太久没有使用过这样原始的手段,几次下来右手手掌都浸在了腥红里,滑腻的感觉让人厌烦,叫我迫切地想要炸了这里。 “好、好了!”耳麦里爬虫欲言又止,走了几步到底没有憋住,“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我也只是顺手。”我回他。 毕竟他们的手法算不上正规,而指挥他们的主人我又想留给陆沉。 他小小地哦了一声,顿住了。 当年那一批人属他年龄最小,又遭了罪瘦瘦小小的,大家免不了纵容了些。他被一群人惯出了底气,听话是听话,皮也是真皮。 连黑面阎王都敢开几句玩笑的人弱弱地问,“零,你还好吧?”。 倒也不怪他小心翼翼的,我精神状态不好是一队内部心照不宣的事实,感受到太多又处理不及时的时候,就会进入一个薛定谔的稳定状态,神志清醒,外表正常,兴奋割断理智的弦压倒一切。 别惹一队的零,那就是个疯子。 “挺好的,”我忍着在自己腕上割一刀清洗手掌的欲望说,“如果不好,那几个被骗进来还没背上人命的也不会跟受害者一起出去了。” 头好痛,闲的久了,后遗症好像也难以忍受了。 我抵着太阳xue继续道,“再说离开的时候老大都没有修改我的记忆,现在的情况怎么也好过那时。”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的劝诫从耳麦那边传过来,“上一次就没劝住你,姐,你真的少用点,以前好歹老师还能帮你治疗……” 像一个明知大人不会听劝,却还是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要你戒掉对身体有害的坏习惯的小孩,改确实是不会改的,但听着念叨也有几分欣慰。 “真的不回来吗?”他语气低低的,明知故问的低落。 我掐了掐指腹,“不。” 他几乎立刻有些激动起来了,“可是没有老师……” “我对老大的决策没意见,小虫,不然也不会通知你们来接手资料。”情绪到底被挑了起来,有些闷闷的,又有些无奈,“我对一队的大家也没意见,他们都很好。” “只是党派相争,以权谋私,老大也没权利阻止而已。” 他声音里夹杂着不解,反问我,“那不是很正常吗?” 我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份简单至极的实验记录,“是很正常。” “我只是不认可而已。” 这世上有人求权,有人求利,有人求永生,在我之前的四十三人,他们称之为自愿的牺牲,寥寥几人得以保存的天赋又继续加以利用。 死人是不需要被记住的,这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世界。 我不认可牺牲。 为了美好一切都可以燃烧的错误牺牲。 我不需要未来,也不要被倾注任何希望,如果达成目标要舍弃什么,我只会用自己做交换。 “可你会死的。”他被保护得很好,虽然隔着屏幕一直也看着血腥,却到底没经历过亲近之人的死亡,大概还是有些害怕的,“你不能透支你的能力了,没有老师帮你控制下一次失控你就会死的。” “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既然不愿意回来,为什么不能继续当个普通人?” 他问我。 答案其实很简单。 我不求未来,不要希望,不想后悔。我只是做了每一个我愿意的选择。 “我不会死。” 爆炸的轰鸣被压成闷雷,地下实验室将土壤拱起又缓缓坍塌,雨后新生的草叶依旧嫩绿。 “下次还有这种救援我会通知你们。” 我难得生起了玩笑的兴致。 “小虫,要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是不敢疯得太过分的。” 回到家的时候,烤箱里的法棍烤出了金色的诱人表皮,已经彻底痊愈的人在灶台前搅动着什么。 屋内暖气被我开得很足,陆沉挽着衬衣袖口露出一截优秀线条,他的手也很漂亮,手背青筋舒展匀称,指间除长年握笔外还有一些大概是训练磨出的薄茧,笔、刀、枪,都与他十分相配。 但他握着一把脆弱的瓷勺,正专心准备着晚饭。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是一场失真的旧梦。 他系着我买来就一直闲置的兔子围裙,粉色的细带打成规整的结,从腰间垂下去,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晃动起来。 一举一动对我都像一种勾引。 我抱住他被细带准确圈出的腰,头抵着他一下一下地蹭,蹭够了,就偏着头去好奇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奶白色的粘稠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另一边盖的严严实实的小炖锅飘出了一点红酒和香叶的味道。 “牛rou还要一会才能好,要先尝尝蘑菇汤吗?” “啊——” 他笑了一下,将小勺里凉好的汤喂给我。 尝不太出来味道,但入口暖融融的,连带着大脑里的疼痛也消减下去。 外婆说过,用心的食物能被人感觉到。 “好喝。” 我咽下偷食的一口奶油蘑菇汤对他笑。 家是这样的吗? 巧克力、牛奶、热可可,洒满糖霜的小蛋糕,所有甜蜜温暖的事物堆积在一起? 明知对方是一尾贪婪的蛇,冰冷又致命,却还是忍不住看作毛绒的小兔,柔软又脆弱? “发生了什么吗?”他拇指擦过我脸颊问我,“看上去有点不舒服。” 衣领扣子被他解开两颗,我盯着那片白皙皮肤发愣,“累了。” 占有是本能。 燃烧的火转灭了,他转过来将领口拉得更开,剔透的冰在光下化成水,每一丝波纹都明晃晃地勾人,那双绯色的瞳孔注视着我,“要吗?” 猛兽也会收敛爪牙吗? 我不知道,你要教我一辈子吗? —— 他们之间,远没有资格谈爱意,只余亏欠,只剩欲求。 如果这具躯壳对她而言还算喜欢的话,全部拿去也没关系。 女孩没有动作,仰着头无声望着他,他在这时才发现,女孩瞳孔的颜色其实极深,她时常笑着,眼眸亮晶晶的,亲和又灵动。而失去了情绪的遮掩,那双眼深渊一般,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冷透了,像极寒之地坚固不化的冰。 那些曾经鲜活的情绪好像只是虚浮在寒冰上,又好像早就冻结凝固了。 纤细手指意味不明地摩挲着他的颈侧,柔韧的皮肤,滑腻的血管,女孩只是感受着他的脉搏,并没有将它们全部割开。 恶劣的猫咪翘着尾巴玩弄自己的猎物,再嗷呜一口吃掉。 “要吻。”女孩说。 像个要玩具的乖小孩,大人给就要,不给就不要。 但她一脸无害,眼神却不怎么无害地盯着他,遵守着某种礼节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 “都给你。”陆沉低下头,红宝石剔透的瞳孔清晰印刻着女孩,他吐气如同誓言,“你可以对我做任何。” 女孩的眼睛又闪闪发亮了。 他被推到了另一侧,女孩抬起他的腿将他抵上了吧台,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向下压,在他有意识配合女孩的姿势后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脸,又贴到他后颈去不客气地又摸又按,细弱的电流蔓延全身。 女孩的吻却是横冲直撞的,贪婪又坦率,他本能地回应她的入侵似乎让她更为满意,揉捏着丰腴的力度放轻了些。 烘焙的麦香飘荡角落,叮的一声灯光熄灭。 女孩将他抵开了。 陆沉抱着她,眼尾发红,“不继续了吗?” “先吃饭,要吃陆沉做的饭。”女孩意犹未尽地蹭了蹭他的脸,气息也不太稳。 她笑得乖顺,骨子里的侵占欲从眼眸里透出来,水润的瞳孔又黑又亮,“吃完饭,再继续。” “好。” 总是想满足她的青年笑着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