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植】画个圈圈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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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虽然并没有看过现世话本,也没听过平行世界和宇宙,但他脑子好使,上官婉儿刚才的解释也算通俗易懂,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却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步伐轻快的走到曹植身边:“既然今日没有定论,我便先带子建回去了。他还病着,不宜在外多走动。” 他说完看向曹植,这才发现小脸上满是泪痕,兔子似的红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一皱眉,伸手将桌案上的食盒塞到曹植怀里,随后将人拦腰抱起:“先告辞了。” “真是怪事,曹丕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麒麟看着兄弟二人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可是当事人啊,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啊。” 曹丕抱着人一路回了府邸,他一只手臂搂住曹植脖颈,一只手臂担起曹植膝窝,实在腾不出第三只手推门,索性一脚蹬了过去。他是一介帝王,出入自己的宫殿当然不会有锁门的习惯,那门也就随着他的动作大敞四开。曹植有如梦中被惊醒般回过神:“兄长!” 曹丕也不搭话,将人抱进房间放在椅子上,又把食盒置于案几,这才道:“曹子建,你刚刚哭什么?” “子建……兄长可以回去人世……子建高兴……高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曹植声音却是越来越小,说到后来几乎是含在嘴里,呜咽着出声。 曹丕哦了一声:“这么说是喜极而泣?” 曹植也不去看他,只是低低的答道:“是。” 曹植等了半天,曹丕却也没有再开口,他终于忍不住去看,却见曹丕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植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只好踌躇着开口:“兄长……?”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晚膳时分便会回来。” 最终,曹丕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出了大门。 曹丕其实不太能明白什么叫做“喜欢”。 他自幼身份显贵,又样貌不俗,在女人堆里十分吃的开。他身边美女如云,于是便也选了几个合心意的入了府,后来有人送他侍妾,他也顺水推舟照单全收。他对甄姬与郭嫔宠爱有加,除了对方姿貌绝伦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甄姬孝悌,郭嫔聪慧。他用他的宠爱,换取女人们死心塌地的追随。 他多去了郭嫔屋中几次,甄姬便要去卞夫人那里悉心照料,只为卞夫人在儿子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他带着甄姬出席几次宴会,郭嫔便会在夜间来访,诚心诚意为他献纳良策。 若说女人们在他眼中与门客有何不同,大概就是晚上她们还要侍寝,以及她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只怕是男子也会望尘莫及。 曹丕一度认为这便是“喜欢”,他给予她们尊贵的地位,赏赐她们华服与珠宝,夜晚许她们爬上龙榻。后宫的女人服侍男人的手段颇多,他也并非外强中干,于是寝殿每每都是活色生香。 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直到在这陌生的地方一睁眼,见到的便是与他有过夺储之争的胞弟。自从父亲有意立曹植为太子以来,从此他对这个幼年时亲密无间的胞弟只有无尽的猜忌与戒备,到他登基以后,更是处处打压。曹植不比曹彰,只是一介文人,手中并无兵权,欺负狠了也只会躲起来,眼睛哭的好像一只兔子。 没什么不对。他是皇帝,曹植是臣子,成王败寇,何况这只兔子过去便仗着父亲的宠爱恣意妄为,若不打压,只怕要蹦跳到月宫中找嫦娥去,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曹子建一生,只能在他的掌控下活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使君道:“我还是去拜访阎君,毕竟她才是幽冥的主宰。” 麒麟忧心忡忡:“可是主人,若你去了,阎君大发雷霆怎么办?” “我是忘川使者,若是阎君降罪,我甘愿受罚。”使君推开桃源居的大门:“毕竟这对曹丕来说不公平,他阳寿未尽,不该在这忘川游荡。” 麒麟蹦了起来:“主人!我要跟你一起去!” 使君看着她的宠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 使君道达阎罗殿前,谢必安与范无救已在此等候:“忘川使者,阎君知你要来。进去吧。” 阎君依旧是一副美艳模样,半依靠在龙椅上,还不待使君开口,便道:“忘川使者,名士之事本君已知晓,他的确是人类生魂。” 使君心中早已了然,倒也不是太惊讶,只是问:“那原本的名士魂魄?” 阎君看着自己新染色的指甲:“应该是与之互换,不知流落到哪个世界去了。” 阎君毫不在意的模样让麒麟跳脚:“阎君!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忘川的魂魄跑去人世,人类的生魂来到忘川,这可是会受到天罚的!” “麒麟!”使君厉声低呵:“不得无礼!” “麒麟说的没错,的确会受到天罚。”阎君终于将目光从指甲移到殿下站着的一人一兽身上:“只是,这灵魂互换的法术又不是你我二人cao纵的,天道便是要惩罚也只会惩罚始作俑者,有什么好担心的?” 阎君又道:“要本君说,忘川使者你也不必多虑,一个生魂嘛,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关系。” 使君一脸疑惑:“可是之前阎君还要我尽快把生魂送回人世……” 阎君好似回忆道:“我说了吗……哦,是说过。” 她又笑了起来:“那又如何,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行吗。” 使君深吸了一口气:“阎君,不管您意见如何,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询问将曹丕生魂送回去的办法。” “忘川使者,你何必那么执着呢?” 阎君见使君没有回答,又道:“罢了,你既有此意,本君便给你指条路:在这幽冥,有处山峦名为‘忘岳’,你去此处,或许会寻得想要的答案。” 使君拜谢之后便带着麒麟离去,阎罗殿前,远远飘来阎君的声音:“忘川使者,情感是幽冥使者最不需要的东西。希望你明白。” “麒麟,你知道‘忘岳’吗?”使君沿着范无救指的方向赶去,她在忘川也已许久,却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地方:“那是怎样的地方?” “嗯。”麒麟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充满活力:“就一个破、破山罢了,主人不用在意。” “你的语气可不像。” 麒麟越发烦闷:“哎呀,总之主人你到了就知道了。” 它又小声嘀咕:“总觉得被阎君耍了呢……” 在幽冥行动不能依靠三世镜,古人云:望山跑死马,明明看着不远的山峦,待来到山脚下,却也着实花费了一番时间。 使君看着这一片连绵山脉发愁:“不知阎君想让我们在这里寻找什么。” 麒麟道:“我知道。主人等我,我去把人给你叫来。” “麒麟?” 然后使君便看着自己的宠物腾空而起,身型放大十数倍,一改往日如家犬般可爱的样貌,驾着七彩祥云向山峦深处飞去。 “主人——!” 只消片刻,麒麟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庞然大物。 它轻巧的重新化身为小宠物,落到地面跑向使君:“带了个朋友。” 随后又向天空喊:“喂!你还不快点下来,在那看什么呢。” “这是——”使君盯着降落到自己面前缩小身形的黄色小龙:“囚牛?” 龙之长子囚牛,传说是众多龙子中性情最温顺的,它不嗜杀不逞狠,专好音律。 麒麟点头:“对,就是它。” “原来你就是忘川使者。”囚牛看起来有点害羞,它笑得腼腆:“我知道你。” 使君惊讶:“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 使君更惊讶了。 囚牛点点头:“在这忘岳的最高峰,日日都传来幽冥各处声音,我从不会落下。” 麒麟翻了个白眼:“你也就只有耳力好这一个优点了。” 使君有些疑惑的问:“可是你为什么在幽冥,而且还在忘岳,传闻中你应当是喜欢音律——” “主人,这家伙很喜欢听声音,所以就跑来忘岳,说是这里可以听到幽冥所有的声音。”麒麟将两只爪子摊开,做出一个无奈的动作:“它说好听。” “音律,喜欢;声音,也喜欢。”囚牛又去看麒麟,黄色的面皮竟然有些发红:“麒麟能来找我,我真高兴。” “行了行了别rou麻,是有事来问你的。”麒麟拒绝了囚牛伸出的短小前爪:“你什么都听得到,自然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吧。说吧,主人现在该怎么办?” 麒麟大爷一样的态度让使君感到颇为丢脸:“麒麟,咱们是来求人的,注意礼貌。” 囚牛对麒麟的态度毫不在意:“没有关系,只是,我也不知为何阎君让你们来忘岳。” “你不知道?”麒麟叫了起来:“你不知道是谁施法让曹丕灵魂互换的吗?” 囚牛摇头:“不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阎君这葫芦里揣的什么药?” 囚牛思索片刻,小爪爪从身上扯下一片黄色鳞片:“或许是因为这个。” 麒麟一脸嫌弃:“你把鳞片拔下来干什么,又没人想要。” “我虽不知道是何人施了灵魂互换之法,但我知道生魂若要在忘川活下去,这便是生存之道。” 这回不止麒麟张大了嘴巴,连使君都无法保持镇定,她有些失声:“你的意思是生魂在忘川无法存活?” “自然是不能的,这里可是幽冥。”囚牛拉起麒麟一只前爪,把鳞片放在上面,又好笑的将它大张着的嘴巴合起:“把我的鳞片佩戴在身上,便可如阴灵一般在忘川生活。” 麒麟怔怔的问:“为什么你的鳞片会……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可是上古神兽!” 它的话又一次逗笑了囚牛:“不止我的鳞片,睚眦嘲风蒲牢……我们几个都可以的,毕竟是龙子嘛,只是现在只有我在幽冥。” 它一跃而起飞向天空:“快回去吧。生魂在忘川撑不了多长时间的。上古神兽,要再来找我啊。” 麒麟臊的又一次跺起了蹄子:“滚滚滚——” 麒麟咬牙切齿:“阎君既然知道生魂在幽冥无法存活,却不直言相告。若是主人没去找她,或者没来找囚牛,曹丕岂不是会魂飞魄散?!” 使君也不知道阎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心里乱得很。她虽然是阎君亲封的忘川使者,但其实她早已把忘川看作一个大家庭,把名士们当成一家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缕精气,她竟然会有人类的情感。 若是曹丕当真魂飞魄散—— 知道耽搁不得,主仆二人一刻也不敢停留,立刻启程赶回忘川。 曹丕又一次来到三世楼。今天的藏书阁特别安静,正好方便他思考,他从书架拿了一堆典籍摊在书案上,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昨日一夜未眠,不知为何,脑中竟然全是曹植这只怯生生的兔子。 他忆起他少年时,曹植尚且年幼,娇嫩还带着奶味的小身体常常贴在他身上,伸手要抱抱。若是他从演武场回来带了伤,那漆黑的大眼睛立刻会蓄满泪,却拼命忍着不掉落,只是围着他转给他的伤口“呼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他已及冠,文采却不及少年的胞弟。他的四弟如众星捧月,眼中不再只有他,嫉妒如藤蔓般在他的内心深处疯狂生长,渐渐的,他开始言语上打压刺激曹植,直到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重新盈满泪水,内心深处的可耻欲望才会慢慢平息。待他登基之后,不仅没有收手,倒是愈发严重了。 只有这样,曹子建才会看着他,一如往昔。 曹丕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也无从考据。毕竟他从十岁随父亲征战南北起,就再也没有停歇下来。若不是来了忘川,只怕他这一生也不会有这种闲暇时间思考这些——至少在过去的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 但是就在昨夜,在眼睛红通通的小兔子跑到他脑海中蹦跳的时候,曾读过的一段话突然呈现出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当然知道这是《周南·关雎》中的一句,也是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 曹丕在当世子时,也曾跟不着调的世家公子们谈起男女之事,他知道有的人会有那种把喜欢的人搞哭的不良嗜好,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毕竟他从未刻意让他的嫔妃们哭泣。至于女人因为没得到他的恩宠而黯然垂泪,就不关他的事了。 但他突然发现,他想看到曹植因为自己而哭泣。 他感觉心惊rou跳。 他喜欢……子建?所以才会总想让他……哭? 这个认知让曹丕感到些许惊慌。但也仅仅只是慌了一瞬,随后,思绪如泄洪的水流一般将他整个淹没。他回想起与曹植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道子建对自己又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紧咬的下唇、哭的红肿的眼睛、不管他什么时候看去对方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一两个动作会红了脸颊…… 曹丕确信自己只是不太了解“喜欢”这种情感,又不是傻,更不是瞎,于是他试探的对曹植说“你不是喜欢我的么”,却没想到对方并不承认。 甚至还为自己可以离开而感到高兴? 这可真让人不爽。 好想让他哭啊。 手中的《曹植文集》让曹丕翻的哗啦作响。 里面的文字他都细细读过,读到《洛神赋》便一边感慨子建文采斐然,一边暗诽与其说是写给甄姬,到不如说是写给他的;读到《文帝诔》却被“追慕三良,甘心同xue”激得心里一阵荡漾,不禁想到这个小骗子,还说对自己不是喜欢,可转念又一想,臣子向皇帝表达衷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于是被挑起的心又重新落了回去。 直到他看到《慰情赋》,那是一篇逸文,不知是失传还是本就没有写完,通篇只有一句序。 ——黄初八年正月,雨,而北风飘寒,园果堕冰,枝干摧折。 曹丕已经将写有他生平的典籍翻得差不多,知道自己是黄初七年五月崩的,太子曹叡即位,次年便改年号“太和”,根本没有黄初八年。 他默默的合上了文集,走出了三世楼。 只是他刚回到府邸门前,便觉得胸口突然发闷,随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曹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之上,身边还隐隐传来小声的抽泣。他转过头,果然看见曹植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是不是怕吵到他,咬紧了牙关也不肯出声。 曹丕心头一紧:奇怪,子建哭了,但自己好像并不开心? 他现在只觉得心疼。 这一瞬间并不容曹丕去细细思考这是为什么,他只能一边暗骂“喜欢”真是一种见了鬼的情感,一边伸出手去擦那哭得红肿的双眼:“这回是为什么哭?” 曹植这才发现兄长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要抱,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堪堪停在半空,又握紧拳头缩了回来:“兄长饿了吧,子建去准备晚膳。” 说着竟然转身就要离去。 曹丕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翻身坐起长臂一捞,人就被他圈进怀里:“不是跟你说了手不要乱动,连穿衣都做不好,还要去准备晚膳?” 曹植还以为又要被奚落一番,便停了步子等着身后人发难。谁想却被向后拉去,直直贴上那人guntang的胸膛:“又想跑?” 身后的怀抱是那样熟悉,只是说话的语气与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曹植终于有些受不住,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紧盯曹丕:“兄长是在戏耍子建?” 曹丕道:“明明是子建在戏弄兄长。” “什——” “我问你为什么哭,你为什么不答。”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又为什么不答。” “我若回去人世,你当真高兴?” 三个问题像剑一样,一下一下刺进曹植内心,他一字一句:“我哭跟兄长没有关系;我也不喜欢兄长;兄长若回去人世,子建……当真高兴。” 他说得极慢,不知是说给曹丕,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吗?”眼前的人明明悲伤到几乎要昏倒,却还咬牙强撑着的模样让曹丕突然觉得极其愤怒,他攥紧那只完好的纤细腕子:“那你告诉我,‘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是写给谁?!‘追慕三良,甘心同xue’是写给谁?!” 他手一施力,曹植便被他重新拉进怀里,他在他耳边轻轻道:“‘黄初八年正月雨’,你又是写给谁?” 曹丕感觉怀中身躯猛地一颤。 曹植再也受不住这有如凌迟般的拷问,他崩溃的大喊:“是你!是你!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可你喜欢我吗!曹子桓,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曹植一怔。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朦胧的影子,让他分不出这人到底是哪个曹丕。他颤巍巍的想伸手去摸,可是一只手被人攥得死死的,另一只手还挂在胸前,他急得泪水掉的更凶,不禁开始胡乱挥舞受伤的手腕,想从禁锢中解放出来,却被人轻轻握住了胳膊。 “都跟你说了手不要乱动,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听见朦胧的影子似乎叹了口气:“这样,你会听话吗?” 随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脸颊。 “这样,你会相信吗?” 曹植懵懵懂懂的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相信是什么。 ——我喜欢你。 曹丕是从饕餮居送餐食的小厮那里听说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日他倒在自家府邸门前,很快便被前来的使君发现,使君赶忙将囚牛的鳞片置于他身上,只是他在忘川呆的时间已久,幽冥的瘴气已入侵魂体,只能慢慢休养。 麒麟每每向别人声情并茂的讲述时,总会拍着胸脯道:“多亏了本神兽,不然曹丕还止不定怎么样呢!不过也亏得他是帝王之躯,若是换了寻常人,只怕在忘川半日也扛不过去。” 曹丕昏睡了三日,曹植便不眠不休的守了三日。他拒绝离开,也不去孙思邈那换药,生怕一走开曹丕会出什么事,最后药王老先生只好亲自登门拜访。饕餮居虽然日日派人送餐过来,他也并没有吃。所以曹丕醒来之后,他有如强弩之末的爆发了一下,便瞬间萎顿下去,很快瘫软在兄长的怀抱中。 曹丕吓了一跳,将人抱起才发觉只是睡熟了。细细打量下来,红肿的眼圈下全是黑青,手中的触感似乎比之前还要骨感,他只觉得心疼的不行,赶忙将人塞进锦被。 睡着的时候倒是很乖巧…… 曹丕不自觉的伸手将曹植微乱的发丝拢到两侧,又细细抚摸满是泪痕的小脸,暗自笑道:真是又倔又爱哭。他就那么一只手撑在床榻旁,另一只手把玩曹植的一缕长发,觉得心里甜甜的,好像吃了饕餮居的甜汤。 这就是——“喜欢”? 感觉并不坏。 曹植在一片雾茫茫的天地间睁开双眼。 他眼看着前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然而不管怎么追赶,身影永远离他数丈远,对他不理不睬,他急得大喊:“兄长!等等我!” 身影停住了,然而就在曹植要走向前时,身影突然开口:“子建,别过来。” 曹植一愣:“兄长?” “子建,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兄长,你说什么……” 身影的声音带着隐隐怒意:“子建,你明明知道,他与我并不是同一个人,可你还是向他表达爱意了不是吗?” “兄——” 身影怒喝:“不要叫我!” “曹子建,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便桥归桥路归路。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身影说完便消失不见了,四周只剩死亡般的寂静。 曹植呆立片刻,终是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泪水划过脸庞。 是啊……他怎么能自欺欺人,只是因为兄长便—— 那人分明不是忘川的曹子桓,不是他的爱人啊。 曹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依旧在沉睡的曹植,不知他梦到了什么,表情竟然有点可怜,曹丕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只想把人搂进怀中好好疼爱,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将盖在熟睡之人身上的被子又理了理,这才起身出去开门,门外站的竟然是孙策和周瑜。 孙策当日在九泉之井救过自己一命,虽然曹丕当时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现在也明白了十之七八。他向孙策表达谢意,孙策不在意的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子桓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曹丕没把人往屋里让,曹植还昏睡着,现在的状况并不方便待客。 江东二人倒也没想往屋里进,周瑜直奔主题:“子桓,子建在吗?” 曹丕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找曹植,不过还是据实相告:“子建他这几日未曾睡眠,如今正在歇息。” 周瑜了然点头,随后道:“是这样的,我与伯符刚刚从你府邸前过,发现有魔物正在你府外徘徊,于是出手击杀。我们过来是想告诉你要注意防范。毕竟子桓你是生魂,身上并无半点灵力。” “魔物?”曹丕来到忘川后首次听闻魔物之事,他不禁问道:“什么魔物?忘川竟然还有魔物?” “都是鬼王派过来捣乱的,今日是镜之心魔。”孙策道:“既然子建身体不适,我们不多打扰了。如果子桓觉得有什么异常,就去旁边喊我和公瑾。” 曹丕曾听过鬼王,隐隐知道是与忘川敌对的存在,于是他一抱拳:“如此便多谢了。” 曹丕回房时,出乎意料曹植已经醒了。 曹丕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不再睡一会儿?” 他见曹植没什么反应,只当人是睡懵了还未完全清醒,于是倒了一杯茶端到曹植面前,将人搀扶起来坐稳:“喝一点,润润嗓子。” 曹植僵硬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这才似乎回过神:“兄长……” 曹丕亲昵的刮了下曹植的鼻尖:“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曹植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刚好饕餮居刚送了晚膳过来,我去弄一下,很快就好。” 曹植看着曹丕的背影,咬紧了下唇。 他们之间不该这样的。 他不是“他”。 他一直都知道的。 在曹丕的认知里,这是他初尝情爱的滋味,眼下刚得了趣,正在兴头上,每天只想着“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所以虽然没什么伺候人的经历,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颗想将人宠上天的决心。 曹植无数次暗骂自己一定是失心疯才会不顾一切的对这个人类生魂表白,他明明有爱人,他的爱人是他的兄长,是忘川名士魏文帝曹丕。 他本想逃离,可是这个来自黄初二年的人类生魂对他的诱惑都实在太大了,那可是曹丕!曾经他捧着一颗心却被踩在脚下、对他不理不睬的曹子桓,如今只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与久居忘川一直以来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曹丕不同,黄初二年的曹丕因为是生魂,行动言语间还会透露出很多故世的专制霸道和坏心眼,倒是与曹植内心深处喜欢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曹植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突然被放进大海,海水不断涌来将他包围,他快要溺死在名为“曹丕”的海洋中。 所以当曹丕亲吻他时,他没有拒绝。也根本无法拒绝。 只有当夜晚来临,他从睡梦中惊醒,才会意识到睡在隔壁房间的那人并不是“他”。毕竟他的爱人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一个人睡在这冰冷的床榻之上。 冬天尚未完全过去,夜里炭火烧得没有那么旺。曹植用锦被将自己拼命裹紧,只是似乎作用并不大,他依旧冷得打颤。 曹丕作为一名正值壮年的健全男子,当然想跟心爱的人一起入梦,只是他怕控制不了自己,每日除了亲吻和拥抱便再无其他亲密行径。他有自己的打算,子建手腕伤痛未愈,万一不小心碰到导致伤势恶化就糟了。而且,他也得让子建一点点做好心理建设,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子建应该并没有交往的对象才对,自己大约是他的第一次。 想到在床榻上脸上泛着潮红、眼尾溢出泪水的子建,他感觉自己起了反应,只好在寂静的夜晚瞪着天花板一个人认命的解决。末了还要不断催眠自己: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一晃,曹丕作为生魂来到忘川已有二旬。使君在这期间依旧四处奔走打探如何能将他送回人世,只可惜收获甚微,毕竟人类生魂来到忘川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曹丕看起来并不关心如果真的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他是否就要离去,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曹植的手腕,每隔一日便带着人去孙思邈那里换药,将疼得直冒冷汗的人揽进怀中细细安抚。 直到药王老先生终于宣布曹植的手腕已经痊愈。 曹植明显感觉从孙思邈家回去的路上,曹丕明显兴奋得有些过了头,他毕竟魂体已经三十有五,平日稳重居多,如今却与样貌一般呈现出真正二十几岁青年的姿态。曹植很少见他这样,一时被他感染,不禁笑了起来。 自从与曹丕生魂确定关系以来,曹植每日都活在背德感中,时时自责,所以总是一副哀愁的模样,如今他这一笑,倒是让曹丕看呆了一瞬。骨子里的老男人少见的面皮一红,一言不发的拉着曹植往家快步走去。 刚一进门,曹植便猛的被曹丕压在门上,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他措手不及,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顺从的闭上眼睛。他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的紧紧抱住曹丕。 “子建,”一番亲吻下来,曹植早已喘息连连,眼中盈满泪水,惹得曹丕又忍不住轻啄几下:“今晚给我,好吗?” 曹植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平复了半天终是点头: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曹丕当他紧张,于是在他眉心又是一吻:“别怕。” 曹丕从忘川最有名的秦楼出来,袖袋里装着那里的知名香膏,他特意挑选了葡萄香型,想着曹植白皙的肌肤散发着诱鼕人的葡萄香气,他忍不住又加快了脚步。 忽然刮来一阵风,不知从哪吹来一张小报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随意扫了一眼,那小报纸张微微泛黄,日期正是他来到忘川那日,上面不知是何人的狂草占着整个版面。 ——《曹家兄弟再失忆 有情人恐难续前缘》 曹丕当然知道这个失忆其实说的是他,他也并非真的失忆,看来是有人将他来到忘川当天的事迅速写了出来,还发表在了忘川之名的八卦小报上。 只是—— 续前缘?什么前缘? 有什么被刻意忽略的东西突然自曹丕脑海中闪过,他也顾不得还站在路中间,迫不及待的读了下去。 写这篇文章的人文笔极好,详细描绘了曹家两兄弟原本在这忘川是如何相爱,又描绘了曹丕失忆后曹植的悲伤与痛苦,以及曹丕的无情。曹丕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并没有那般决绝,只是在这文笔的渲染下,七八分也变作了十二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信了。 文章的最后作者断言,如果曹丕一直不恢复记忆,曹植将永远带着悲痛生活下去。 他将永远失去他。 忘川……名士…… 是啊,他怎么会忽略呢,他在来到忘川之前,忘川分明就有一个曹丕。 怪不得去买香膏时,老板见他便是一副熟识的样子,张口便是“您来了”; 怪不得初到这里醒来时,子建一脸亲密的靠近自己,在发现自己“失忆”后很快便畏畏缩缩的躲开了。 照这报上说的,那个忘川的曹丕跟子建—— 曹丕捏紧了手中的小报,表情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