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牙x雉羹】结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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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又是无聊的早会。 陆槐方投屏出一个新的计划书,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神游天外的郭逸品立即警觉,在镜片下抬起眼皮环顾四周:长桌对面的莲华盯着PPT上的空桑少主啃指甲,邓影没骨头似的靠在人身上刷手机,烟视媚行,陌陌叮叮叮响个不停。 太极芋泥被他们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面无表情,俨然旧社会被两房姨太太挟持的肾虚老爷,索性拿出一瓶Anna Sui给两人空出来的手涂甲油。 怎么看这次被点名内涵的都轮不到他。 于是郭逸品又心安理得地摸起鱼。 他进宴仙坛打工前在大学里学的国画专业,如今身在私企,心仍向山水。手上功夫笔走龙蛇,一只水性笔都能被他用出湖毫的浑厚,寥寥几痕在作战资料上勾勒出老梅虬结的根。 笔尖在纸上大力甩出两根断断续续的线,被鸭子咬过的笔杆,出水像没给钱似的闹心,气的他一个劲儿磨后槽牙。 郭逸品老师友情提示:樱花勾线笔摔了就断墨,不推荐存在隐性职场暴力可能的企业使用。 他正想悄悄发个微信向邻座疯糖仔换他手上那只迪士尼联名限量红笔,手机还没拿出来,就又听见上头陆槐方开始弱柳扶风地咳咳咳。 怎么回事啊?今天份的空桑坏话还没讲两句拳头就硬了? 不是太极芋泥开麦前假模假样的清嗓子,也不是易牙话多呛到口水的弱智展开,宴仙坛林黛玉西子捧心秀眉微颦,咳得长发簌簌,好像整个肺都要呕在桌子上。 郭逸品离投影仪最近,委实怕陆槐方一会儿控制不住,真把肺咳出来吐他脸上。手肘推了身后吃糖吧唧嘴的臭小孩一把,挪了挪椅子战术后倾。 宴仙坛七个员工就六个来开会只有五个正常人——其中四个还是空桑丢出来求收养的演员。易牙作为余下仅剩的宴仙坛元老,这时候不出来做点什么实在不像样,只得硬着头皮关怀了几句喝不喝热水之类的废话。 陆琴酒哮喘肺痨一起犯,两腿都咳得打战,梗着脖子摆摆手说无碍,转脸就喷了他们一桌子血,咚地一声倒在易牙肩膀上,呱唧跪了。 !!! 邓影不愧是有几年王牌男公关的光辉履历,鸡贼得很,一下把太极芋泥帽子暴扣推到前面,林公策士这时候也不介意做一做辰影侧室,一屁股坐上他大腿,两人脖子一缩,没了。 郭逸品余光一瞅见陆槐方转身就觉得不妙,这人绝对是酝酿半天才开始无差别AOE,长了个心眼立刻拿画挡住脸。可他演惯了手也慢,没挡全头发,呼啦滋了半脑袋。 三个大男人里就数莲华个子高还挺着腰,傻乎楞登在那啃手,一星血色被弄到了眼皮上。啪嗒一下把他奇怪的开关打开了,叫着摩多摩多嘎嘎大笑起来,当即石乐志。 洁癖画手恼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哆哆嗦嗦搽干净镜片上的血,985211出来的好涵养叫他想骂人都不知道从哪句开始挑。 不过气头过去垂眼一瞧,那纸上血点子溅的位置又着实微妙,深浅浓淡,直接在树梢咳出了一片梅花,无需皴擦点染,灵气逼人。 放在平日里,郭逸品肯定撺掇易牙给老板起立鼓掌,什么“名公绎思挥彩笔”,什么“绘事功殊绝”,能扯的都扯上,生怕此人走脱了艺术这条光明大道。 毕竟在这个名为餐饮公司实则并无牌照的黑心企业里,知识分子只有一个大学生加一个留级两年的高中生。食魇临时工多半文盲,会用笔就很难得了,更别提叫郭逸品心神往之的挥毫泼墨。 矮子里面拔将军,一堆毫无艺术细胞的员工里硬挑一个画技最好的,除了乐于在爱因斯坦脸上画王八的太极芋泥,就只剩偶尔能正常沟通的陆槐方。 他要是早两分钟躲开了那点黏糊糊的血,这会儿可能还会象征性露出点赞赏的神色,可如今郭老师顶着半张脸的口水,气得暴击率都升高了不少,搜刮肚肠也只剩下一句: “不过是些无用的花架子。” 莲华见血疯的臭毛病一犯起来就开始哐哐撞墙,年久失修的投影仪摇摇欲坠,抖下一大堆白花花的墙灰。满天烟尘里余下两个混蛋丝毫不顾同侪之情,咯咯直笑刷起手机做壁上观。 易牙打又打不过,也不想被财务部经理郭逸品逮着刷墙灰,索性把晕倒的老板往肩上一捞,蹬蹬蹬跑出去了。会议室大门摔得震天响,不忘回头给他撂下一句“主上医保卡号发过来”。 疯糖仔比太极芋泥高不了多少,亏得郭逸品一动不动叫他幸免于难。这死小孩躲在长桌下,烧伤的脸蛋狰狞可怖,鬼一样探头出来递给他一根拐棍糖,冷箭似的戳着膝盖: “整一个不。” 一双眼睛水汪汪,大有你恰了我的糖就得给我部门拨款的意思。 郭逸品生无可恋地看着这堆人群魔乱舞,不禁后悔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空桑打工。 “别碰我。” 整你个血鸭。 02 老中医枯柴似的手指在陆槐方细皮嫩rou的腕子上磨了半天,好像手下是绝世美女的纤纤柔荑,眼神放光,啧啧称奇。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脉象。” 郭逸品正好进来交报告,莲华犯病后接连造成的损失明细记了整整两页纸,他今天必须让陆槐方把这个定时炸弹给解决了。 他放下文件,清楚地听见旁边的易牙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大意是:你是哪个洞的王八精敢和陆槐方比命长。——切实询问,不是骂人。 醒醒啊,这屋头就你一个年轻人。 郭逸品摇摇头,镜片下的眼睛流露出一点朽木难雕的嫌弃。 老中医扣着人手腕子唾沫横飞说了半天,随手从桌上扯了张莲华的罪证,大笔一挥,鬼画符似的开了几贴药。 其间陆槐方一直窝在软乎乎的沙发里睡睡醒醒,身上盖着一层哆啦A梦的毛巾被——太极芋泥双十一满减凑单产物,黑发凌乱,脸色白得透明。 他们俩直挺挺杵在旁边,一前一后堵着老中医的路,脸色漆黑,仿佛一对十恶不赦倒卖黄花闺女的人拐子。 “他怎么样?” 易拐子的口气就像问“卖多少钱”一样坦然,拈过纸来扫了一眼。 他说,身子虚,调养一阵就行。 郭拐子心有不忍,余光一瞥,见纸上两三串扭曲蛇文,一时竟分不清老板到底是体虚,还是中邪。 私以为宁这是要用这符配朱砂黄酒驱鬼。 为什么这些年医师的字越来越看不懂了? 郭逸品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还活在村里郎中细声细气略通诗书还写一手好字的年代,每每去医院挂号,总要皱着眉头研究好一阵子处方,疑惑医师难不成给了张草稿。 他生长于乡野,也略通岐黄,盯着那手艺术的字体,硬是没看到半点熟悉的东西,反倒隐隐觉得跟重阳节贴门梁的黄符有些重合。 前几年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陆槐方要跟隔壁空桑抢一个十佳企业的名头,员工待遇自然不能落了下乘。空桑五险一金包吃住,宴仙坛定点扶贫资助学业,工伤管烧还管埋,仔细打量似乎不分上下。只是空桑那边运气好,正式员工里还有两个医生,每年定期组织体检,这下可把宴仙坛比下去了。 在宴仙坛瞒天过海的伟大计划里,邓影阁主可谓是居功至伟。 那天郭逸品刚从央美毕业,一身学士服走进陆槐方办公室,正看见邓影烫了个大波浪,极其风sao地接下了任务,朝他飞了个甜蜜的飞吻——当天晚上他就把那身沾了sao气的脏衣服烧得干干净净。 邓影自诩能与时代接轨,长期蹲点医学院门口,加了许多漂亮姑娘的微信,靠着出卖美色,终于能准确地从那堆乱码里认出阿司匹林和红霉素。 随后他假模假样的带着临时工演了个每年例行体检,好歹混过了那年上边派来的突击检查。没让宴仙坛这个皮包公司就此玩完,顺带拿到了本市十佳企业称号。 要是颁奖的小伙子知道这个十佳企业连锁餐厅背地里是干什么的,会不会后悔到当场把奖杯吞掉? 易牙拿着那张纸,上下颠倒,似懂非懂,不停点头。 “药到见效,一灌下去就清醒了。”老中医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得意补了一句:“经验之谈,不会有错。” “倒也不必,” 郭逸品冷着张脸,急于离开这个充满弱智气息的鬼地方,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傻逼同化。他在宴仙坛上了这么多年班,给这群神经病擦了无数次屁股,早练出了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本事:“易牙,说那两个字。” “怎么可能!” 老中医顿时觉得自己的医术遭到莫大的羞辱,迫切想见识这个口嗨产物起死回生的力量。 易总管正准备开溜,冷不防被他逮住,多年同事四目相对,目光纠葛间已经暗暗玩了三回合的石头剪刀布。 “......” “......!” 最终想要绝地反杀然而三局三败的易牙凑到了老板跟前,悄声耳语。 “瑶姬。” 陆槐方垂死病中惊坐起。 03 老中医一跛一跛地进来,又一跛一跛地出去,临了还被邓影哄去楼下食堂拎走一份盒饭。 “喝点牛奶之类的,不然吃点蛋也行...” 老先生揣着那封鬼画符的药方,留下一句万金油似的建议,踉跄地走出门外,双唇止不住哆嗦。行医数十年的三观被刷新得一干二净,他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油然而生一股疲惫。 学医救不了这群牛鬼蛇神。 郭逸品从落地窗边看下去,神情萎靡的老头颤颤巍巍地闯过几个红灯,着实有些担心此人将来会不会反告他们精神损失。 易牙过来找他拿医嘱,听清是什么,眼神转了几转,哦了一声,下楼直接往厨房去了。 不就吃蛋吗,吃呗。 陆槐方病恹恹的一个花架子,大事做不了小事懒得做,成日穿貂做撒手掌柜,中看不中用。郭逸品委实怕企业门面就此砸烂——谁不知道宴仙坛是靠老板卖脸起家的,给易牙开的高薪里除了贴身秘书兼代理总裁,还算好了私厨的钟点费。 毕竟翻遍整个宴仙坛,除了相处多年的易牙,没人敢给他做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朵病弱娇花吃进ICU。 易总管也是收了钱就办事的主儿,说吃蛋就做蛋,半点改换都没有。 今天炒蛋明天煮蛋,中西菜式样样能来,长期在厨房帮工的倩菇嬷给他打下手搅了无数个蛋,看到白壳就反射性呕吐,撒泼打滚硬是挤出两泡眼泪缠着人事部换班。 大概是听到同事的哀嚎,过几天后厨果然煮了碗阳春面,清清白白一把素面,撒了一把切成细末的葱丝。清汤寡水,没油没盐,叫路过的太极芋泥瞧见了,又借此卖了一波老板淡泊名利简朴度日的人设,大肆营销,声势立刻压了空桑一头。 可端上来一伸筷子,面条底下还是卧着个蛋,黄白分明,倒尽胃口。 一把年纪了还玩图穷匕见。 想不到吧? 陆槐方闭眼吃足了一个月的蛋,还没吃恶心,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侧面证明了他的领导能力之强,足以压制易牙的死老板debuff——上一个聘请易牙当厨师的领导,还没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就被困在城里吃土吃到死。 这个病秧子看起来焉巴巴的,命倒是很长。 还很有钱。 他办个对头公司也财大气粗,盘下闹市中央一整栋写字楼当根据地,每个部门一层楼,余下的都拿来当仓库。只是每天都吵吵嚷嚷宛如天桥菜市口,不是这个临时工一时兴起咬了那个临时工,就是莲华邓影集体演戏被恼怒的策士按头斥责。 郭逸品抱着文件穿行在这个精神病院一样的公司里,耳边嘎嘎哈哈,心中毫无波动,某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给这群疯子挨床打针的倒霉护士。 郭护士长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还没抬手,就听见里头叫他进来。 陆槐方容色凛冽地坐在上首,有一下没一下拿叉子戳蛋黄,脸色比从前好了点,漆黑的风衣长到脚面,一副末代昏君般的气派,俨然是精神病院里最神经的地头蛇。 他接过那堆拨款批条,随手丢到一边,另从文件堆里找出几份报告,叫郭经理回去的时候顺带拿去给易牙。 郭逸品心道不好,接过来一看,封皮上赫然是《空桑厨房定点爆破计划书》。 里头详细地叙述了如何潜入空桑后厨并安放炸弹,步骤详细,甚至提到了如果不幸落网要请哪个律师代为辩护但在此之前必先一波带走对方云托八鲜等等。 易总管洋洋洒洒几万字,手段肮脏尽显反派本色,底下只有一句简单的批复,用朱笔勾了,分外醒目。 “甚好。” 昏君盖上了他的玉玺。 陆槐方你认真的吗? 宴仙坛不是只干杀人放火jianyin掳掠的脏活吗?什么时候还兼职了恐怖分子和炸弹研究? 这个违法部门的支出居然还要走财务部的公账? 郭逸品的目光扫过末尾的天文数字,顿时眼前一黑。 04 “易总管。” 郭逸品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应,那个人大概又跑去哪里摸鱼了。 他推门进去,四下里窗帘拉的严实,办公室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下边的小绿灯亮着,一闪一闪,萤火明灭般,像是某种小兽的眼睛。 易牙的办公室独立于他们这些入世部门,选在某个楼层仓库里的暗间,门一开,外间漏进来一线弱光,照亮沙发扶手上未干的湿痕。 这里有很重的腥味,有血,也有其他的体液。 行于光下的时日太久了,世人恐怕都忘记了宴仙坛最初的雷霆手段,与虎谋皮者,自以为狡猾,殊不知早已身陷泥淖,最终被拿捏软肋,驯养成伥。妆饰过的刀刃何其华美,任谁置于怀中都瞧不出掩藏的杀机,唯有在这里,才能隐约见到从前真实面貌的一角。 名为归所,实为囚牢。 郭逸品无意窥探别人隐私,更何况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易牙。说来或许凉薄,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已入恶海百余年,再干净的玉石也染黑了,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再者,即便本性尚存,他一时恻隐救了,不过是徒劳,被充当食粮的可怜人,苟活世间不一定就比死在这里好。 他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脚下,避开满地惨白的纸张,把那份昏君乱臣共同策划的恐怖袭击放回办公桌上。 “啧...!” 只不过是无意碰到了鼠标,就像被蝎子蜇了一口似的,自皮rou下窜上一股子尖锐的疼痛,他皱着眉,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还记得上一次进来这个地方,看到了多少死相惨烈的腐尸。 待机的屏幕立刻亮起来,幽冷的白光猝不及防地打在他的脸上,镜片反射叫人一瞬间看不清眼前的图样,只朦胧看见一双赤裸的脚。 “又来...” 这次是什么?哪个煤老板的肾源?还是哪位年迈局长指定的代孕机器? 郭逸品放下文件,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腌臜景象,让自己的眼睛受到污染。 易总管满足趣味时一向不喜欢开声音,任凭面前狰狞面孔森然图像,受害者声嘶力竭,咽喉大张映在屏上,颤抖不停。徒劳的求饶无法传递到青天白日的正义中去,浑浊水波在头顶荡漾,在这深海之底,这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里,他们与聋哑无异。易牙持续旁观着这一切亲手缔造的残忍,胸中赫然生出如造物主般生杀予夺的快感。 整个房间静的只有来人略微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主机排风的轰鸣声空洞嘈杂,他垂眼,侧身时只见屏幕映在白墙上一片缭乱的光影。 “......!” 只那一瞬间,郭逸品看见了一个极小的房间,一张床,一个男人,自后背展开了一对玄色的翅膀,羽尖淬雪,赤裸半身,极其苍白清瘦。 那是—— “...雉羹?” 出入的门正巧在监视器的死角,房间大约是在地下,四面没有窗户,只有墙根处有一个换气的排风口,大小堪堪足够一个婴儿爬行。 郭逸品立刻明白了那个失踪的同僚在这些年中遭到了什么对待。 他仍穿着那身古意的长袍,裸露的肩颈绷出紧致的线条,染过的白发长长了许多的黑色,高挑的身量蜷缩在冷硬的床板上,神情痛苦,修长的腿在衣料下分得很开。 灯泡摇摇欲坠,光线暗淡,照不亮这个狭小的炼狱,整间屋子的色彩压抑,更满溢着无序的疯狂。墙上到处是胡乱粘贴的照片,连天花板都未曾放过,密密麻麻互相覆压,一丝缝隙都找不着。那些交缠的影像血腥无比,恶魔在强jian的同时满足食欲,他撕咬怀中的rou体,暴露出的关节森白可怖,简直是要把人从头至尾吞食殆尽的意味。 他究竟在这个地方待了多少年? 腿骨打折了又愈合,经脉挑断了又黏连,生死不知,轮回往复。 雉羹死死地闭着眼,下唇咬出淋漓的血色,消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guntang的呼吸几乎要将监视镜头都蒙上模糊的水雾,仿佛在忍受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比起从前,他真的很瘦,形销骨立,肩膀伶仃,好像全身的气血都被抽干了,露在外头的肢体甚至能隐约看见关节的轮廓,可那都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地方。 ——他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然是妊娠的痕迹。 食魂怎么会怀孕呢?况且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郭逸品心中一跳,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易牙的手段。他从来就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愚蠢无能的人物,偌大的宴仙坛,大半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些事,就连身为主人的陆槐方都不知晓。 畸形的孕肚如一枚寄生的肿瘤,堂而皇之地盘踞在男人的下腹,无时无刻不在榨取他的生命力。凭借记忆产生的灵物不会因单纯的掠夺而消亡,正因如此,雉羹甚至不能以死解脱,只好就这样,慢慢地,一日不停地,承受着这种剥离血rou的折磨。从一个健全的存在,扭曲成一只人形的胎盘。 郭逸品一时无言,踉跄退后,直到脊背撞上墙面,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宴仙坛表面披着餐厅的皮,实际接管各类人物不愿亲自动手的脏事,见不得人的秘密拿捏在他们手里,那些大人物也乐于在法律的边缘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易牙背着陆槐方搞非法拘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楼下食堂后厨的小房间里还关着几个来路不明的人。 畸变的味蕾热衷于炖煮rou体的甘芳。虽然他自持清高不愿理事,但也明白来宴仙坛的高贵客人们,十有八九都是冲着“以形补形”这个噱头。养小鬼,娶冥妻...他们总是妄想着不需努力就可轻松成事,格外中意这些虚无缥缈的玄机。既得利者,贪得无厌,已在社会上吃尽常人的价值,还想在口中尝他们的身体。 易牙把人类的劣根性拿捏得极好,他是上古时期与伊挚分庭抗礼的厨祖,釜中五味调和微妙,任谁都要满怀希冀地咽下一勺精心烹调的脑浆。 可郭逸品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能丧心病狂到把同伴一起当做食料! 不,或许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同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加入宴仙坛的人,不过都是在互相利用,表面情谊,转身杀招,并无冲突。没有人会天真到觉得能在这里实现梦想。 “......!” 雉羹痛苦地发力,大腿上的肌rou绷得很紧,衣服滑到腰上,肋骨嶙峋,修剪得宜的指甲在右臂上抓出四五道纵横的血迹。 凌乱的长发把整张脸都盖住了,五官瘦得脱了形,下颌尖巧,几欲透明。身下甚至没有必须的被褥,他直接枕在粗糙的床板上临产,产门撑满,腿侧磨得通红。 木板渐渐洇湿了一块,并紧的腿间汩汩地淌出大片清澈的水流,从床沿慢慢滴到地下,在潮湿的瓷砖上积成一洼。衣衫掩映的下身陡然透出破裂的血色,如此的劫难他遭遇过无数次,尊严一次又一次被破坏,他傲骨铮铮,怎样都不肯习惯。 “......” 郭逸品记得他坚毅隐忍的模样,那样清高冷傲的剑士,此刻却被折磨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才落了胎又被迫怀,最下贱的婊子都比他要干净。 一股热流猝然涌出来,,透明的体液中混杂丝丝缕缕的浊红,还有零星的血rou组织,一同在血水中沉浮。雉羹变了脸色,指尖几乎掐进rou里,他很熟悉这种感觉,是分娩的前兆。 他的眼前骤然闯入一道妖艳的红。 丹朱,在山水画中大多充作点缀,权作缥缈清逸中一点炽烈的活性。郭逸品从未见过这样大面积铺陈的红,从脱力的腿根流出来,铺天盖地,画布上每一笔晕开的都是压抑而狂躁的赤色,有如淤积陈年的伤痛。一瞬间仿佛整个空间都因他的屈辱而震动,四面墙壁粘贴的姿态各异的面孔,无声无息注视这个扭曲狰狞的自我。 撑薄的rou壁拼命蠕动,吞入罪孽是痛苦,以身诞育罪孽则是另一种绝望,雉羹脸色涨红,不知羞耻和愤怒哪种更多,将手掌按在小腹上,用力下推,像是有化不开的恨。 “雉羹...!” 郭逸品心头一紧,却见两条长腿间终于颤巍巍地滚出一枚雪白的卵,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表面附着一层薄膜,在血泊中冒着缕缕的热气。雉羹彻底脱力,绷紧的身躯慢慢松懈下来,小腹的弧度没有减缓,暴力撑开的出口翕合不止,还未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就又要遭上一次袭击。 当然了,想也知道,纵情宣泄欲望的播种怎么可能只结下一枚卵。 生育的过程看不到半分神圣的意味,唯有直面剖开的痛苦折磨,没有引产和润滑,下体被狠狠撕裂,那股森然的血腥气几乎能透过屏幕扑面袭来,叫人胃里一阵翻涌。 易牙囚禁他,甚至不把他当成珍美的玩物来豢养,就好像关押普通的牲畜,与农场中那堆产奶产卵的奶牛母鸡并无区别。 只是他长得漂亮,除了产出,可能还得被迫吞进主人的性器。 郭逸品心惊rou跳,又想起易牙这个月喂给陆槐方的食物,只觉得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血淋淋的分娩榨干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雉羹平复了许久呼吸,才很慢很慢地抬起左手——他的右手筋腱被放掉了,又很慢很慢地撩去缠绕在脖颈的头发,露出那张苍白清隽的脸,无悲无喜,满是汗珠。 精血气魄都化成那些卵被人拿去食用,相当于变相咀嚼他的血rou,他如今脸上半点血色都无,虚弱到了极点。难怪陆槐方能这么快恢复,易牙分明就是剥离了食魂的灵力,再强行灌进他的身体里。 郭逸品不忍再看,正欲离开,手肘却不知又碰到了哪里,画面的镜头忽然摇晃不止,片刻才停了下来。 雉羹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阴鸷,仿佛一支穿云破竹的利箭。凛冽的杀气霎时穿透了眉心——千里飘银粟,融雪斩刀弧,他尽管濒死,可那一瞬的锋芒何其冷艳,几乎洞穿整个灵魂。他本就是陆槐方手下一柄磨利的快刀,在匣中嗡鸣长啸,随时都有可能出鞘。 郭逸品毫无防备,猝然对视,寒雪似的刀刃好像压在睫毛上,那双暗淡的眼中有一缕转瞬即逝的清光,竟不敢逼视。 05 可晚间不知为何,郭逸品又鬼使神差地从那里经过。 这次门敞开着,屏幕闪着幽暗的蓝光,透到走廊里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静悄悄地侵入人世,画面无声播放。 他从缝隙里望过去,铺满白纸的地面上一袭长及脚面的风衣,背对他的人坐在一把格格不入的太师椅上,素白的手背向门外招了招,拇指上一枚老式的鸽血红。 “进来吧,我知道是你。” 陆槐方抚着胸口,轻声细语,似乎在平复躁动的呼吸。 老板在下班时间,熟门熟路摸进这个肮脏潮湿的血窟窿里,打开下属的电脑,进入私宅的远程监控。这件事情本身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更别提那画面里的景象是何等有悖人伦。 那边已经变成了两个人:调息静坐的雉羹,心怀不轨的易牙。 易牙清理了地上的血迹,从湿淋淋的床板上拾起那几枚卵,用热毛巾擦去卵壳上凝结的血渍,像是包裹婴儿的襁褓一样,精心抱进一旁的食篮里。他的动作娴熟轻柔,俨然是做过许多次了,垂落在温热卵壳上的目光极为少见的柔和,宛如注视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他这般冷血的人,也会有弥足珍贵的东西? 雉羹的面色看上去比日前还要虚弱,浑身都是失血的惨白,连双翼都无法显露出来。他兀自冥想静坐,离易牙很远,衣物大约是被人换过,平整如新,领子掖得严严实实。他甫生产完,按理不应该直接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地面上隐隐一痕拖拽的血迹,自床下延伸至单薄的衣摆。 易牙看着他冰封一样的端丽容颜,表情逐渐恢复成往日的阴冷,转身开了门,把那些蛋放到外间去,再回来时,脸上最后那丝温柔的神色也消失了。 屏幕的下缘可以隐约看见大开的门户,出人意料的是,这件囚室用的不是什么浇筑钢铁的防盗门,只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而且看易牙出去的动作,这门上甚至没有挂锁,换言之,只要雉羹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即便他虚弱至此,这个房间里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那他为什么不走? 郭逸品原本以为是易牙设计囚禁了他,巧言蒙骗加以重锁镣铐,可如今看这样的情况,饶是他也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难不成是雉羹自愿留下这么多年,甚至甘受凌辱? 易牙的手掌覆上了潮湿的发梢,他似乎很中意那段漂成淡粉的颜色,紧紧握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向上吻去。 雉羹的睫毛动了动,眼前人温热的吐息一路从指尖拂到脸颊,他竭力保持着冷淡,仿佛对这种逾越的亲密无动于衷。男人的体温虚虚覆压在身躯之上,湿软的两片唇在他每一寸暴露的肌肤上辗转,含进蚌rou似的耳垂,舌尖每一次撩拨,都激起细微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