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等我/再见
我醒来时，天色尚暗。 杨戬手臂撑着床头，阖目守在我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守着我时睡着，连日来的辛苦可想而知。 我勉强起身，他立刻被惊醒，茫然惊慌的眼神看得我心疼，忙道：“我没事，你睡会儿吧。” 他又看了看我，确定无恙才脱下战甲安睡。 我为他放好衣服，余光瞥见战袍衣角碎裂的缺口，找了块颜色相近的衣料一针一针缝上去。 现代人不像古时女子自小做女红，我的针线活也一般般，针脚尚算细密，就是不怎么好看。 缝完衣服，我出了房间，却见婉罗站在船头。 “阿罗，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你今日遇袭，特地来看看。”她看我依然深情，也依然像看另一个人。 我浅笑着谢过：“幸好戬戬及时赶到，我暂无大碍。” 她点点头，又看向漆黑的夜空：“蓬莱，怕是也守不住了。”她握住我的手，“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跟我走。” “我走不了。”我抽出手，“我的家在这里。” 她默默，片刻后点点头：“我能想到的，杨戬必然也能想到，我只说一句，别做傻事。” “嗯。”我郑重点头。 她又留下上好的补品，驾船离开。 翌日，杨戬果真如她所说，将我送到了别处。 那是蓬莱最后的一方净土，也是三界中灵力最充沛的地方，面朝大海，身后是葱郁竹林，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海面停着巨大的船只，是杨戬麾下的天兵，我远远看到最大的战舰上英姿飒爽的哮天，气定神闲的老姚、豪放粗狂的老康。 眼前，杨戬穿着战甲，意气风发，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劈山的少年，狂傲不羁杀伐果决。 他从胸前衣襟拿出一柄弯刀递给我：“若有危险，护好自己。” “战神的家属可以杀人吗？”我歪着头，故作轻松问他。 “你最重要。”他理好我额前被风拂乱的青丝。 “好。” 他轻抚着我的脸颊，我依恋的蹭蹭他的掌心，听他温柔的说：“等我回来。” 我强忍着眼眶的热泪，笑着点头：“等你回来。” 他亲亲我的额头，转身离去。 天地流转，时过境迁，兜兜转转，我们还是逃不开那个分别的路口，一丝心悸在胸中散开，我忍不住开口唤他：“戬戬！” 他闻声转身，大步上前用力将我揽入怀中，冰冷的战甲融化了一腔热泪，他声音微颤：“等我。” “嗯。” “出发！” 杨戬上船号令，十几艘船舰迅速驶离。 我站在海边，身后是巨大的盘古斧，这里能看到久违的蓝天白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 杨戬消失在海平面，这一去，不知归期。 我回身看了看那沉寂的盘古斧，御风去了巫山。 这是婉罗的所在，目前还算平和，我找到她时，她正悠闲地喝着茶。 “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在透过我看谁了。”我不答反道。 “你……”她恍然，“女娲娘娘告诉你了？” 我自嘲的笑笑：“我原以为我与她是形貌相似，却没想到是命运相似。女娲娘娘给了她宝莲灯，最后她以身镇山；女娲娘娘给了我心火，我要为盘古斧开刃。”我叹了口气，“想来，开刃之后，我的结果也不会好多少。” “这神界，个个满口仁义，实则虚伪透顶。”她不甘道，轻嗤讥讽道，“这偌大的天地，最后竟要一个小女子来承担。” “我有自知之明，自认担不起天下重任，只是戬戬那样辛苦，我想帮他。”我看着她，无比认真，“孰是孰非我已无心追究，来到这里是想求神女帮我个忙。” “你说。” “女娲娘娘给了我‘源’以滋养心火，而心火是盘古斧的指引，同时也是我固元化形的根基。”我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女娲娘娘要我以身弑斧，我却只想陪在心上人身侧，为今之计，只有将心火滋养到最强，方有一线生机。” “你想鱼与熊掌兼得？” “未尝不可。” “据我所知，‘源’以灵力为基，而今这情状，你汲取天地灵气，便是与天下人作对。”她气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旦事发，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人人欲杀之而后快？”我无所谓的笑笑，“届时我已四散于天地，也听不了几句。” “那杨戬呢？他会怎么想！” 我身形一滞，沉默，天下和我，杨戬会选哪一个？ ——我的肩上扛着天下，我的心里装着你。 当初他如是说，却选择离开我回到这里。 我不想徒增烦恼，索性忽略这个问题：“越到最后越是紧要关头，若他们找来，还请神女帮我拖延时间。” “你……”她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半天，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你可真是……傻得很。” 我想了想，笑了，如此这般，好像是挺傻。 一连几日，我都在杨戬为我安置的海边汲取天地灵气，婉罗日夜守在我身边。 煞气蔓延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白天越来越短，黑夜愈发漫长，天空像破了窟窿，时不时砸下来滚着浓烟的火球，沉沉的落入海中。 “他们已经注意到灵气异常，不出三日，必会找到这里。” 我运气吐息，稍事休息：“三日，够了。” 双手绕着黑气，一直蔓延到胳膊，从两天前我就察觉到这里的灵气已被邪祟煞气入侵，但时间紧迫，我已经没有时间加以分辨，直接全部吸纳。 昨晚我到湖边看了看自己，以前红润白皙的脸颊如今布满了黑紫色的脉络，像是长在皮肤里的藤蔓，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我吓了一跳，自欺欺人的拨乱水面，自此再不去看。 “天越来越近了。”婉罗说。 我看向远方，其实不止是天，我面前的海也在不断上升，以前深不可测的水如今只有浅浅一层了，大地也在上升。 如果无人阻止，天地即将合并，所有万物生灵都会覆灭在混沌之中，三界也将化为乌有。 “意料之中，不是吗？”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只愿大劫之后，神女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没接这句，反而纠结起另外一件事：“你不叫我阿罗了。” 我笑笑：“先前是为了给神女一个念想，而今我已是将去之人，又何必劳烦神女再伤心一遭。” “不是说，还有一线生机吗？” “是，还有一线生机，若能平安度过，我再唤神女阿罗。” “定能平安！”她看着我，眼中似有泪光。 三天，我们都在等。 可煞气邪祟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灵气迅速衰退，杨戬一行人也随之找到了这里。 第二天的中午，天已经压到了头顶，大地干涸破裂，我嘴唇干裂，努力尝试突破心火九层五阶，只要成功，心火既成。 这段时间，我的感官已经大幅提升，方圆百里之内的任何细微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因此，当那浩浩荡荡的兵马自远处赶来时，我立刻告诉了婉罗。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且专心突破，我去拦下他们。”她说。 “有劳。” 我闭上眼睛，两手上下相对置于丹田，身后的盘古斧剧烈震颤，心火运行进入静脉血液，仿佛要破体而出，我越想聚精会神越是难以做到。 远处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气势，我听到婉罗挡在他们面前，拼尽全力阻拦他们。 杨戬如电影里那样，一招制敌，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婉罗一人之力难以对抗，重重摔在地上，我听到她厉声叫住杨戬：“再往前，你一定会后悔！” 砰砰！ 砰砰！ 砰砰！ 辨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杨戬停顿几秒，毫不犹豫的向前走。 脚步声渐近，我不敢睁眼，却又不想放过任何看到他的机会。 抬眸，散发着寒气的三尖两刃刀映入眼帘，远处黑压压的苍穹已与地面连成一线，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分不清是邪祟煞气还是兵曳甲胄。 千万军马之前，杨戬站定在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