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九冰】看见徒弟被抹之后在线阅读 - 第十七章 从名为你的碎片中可以拼凑我

第十七章 从名为你的碎片中可以拼凑我

    

    这小畜生的情况,无论何时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许是河流众多之故,金兰城晚间湿气格外黏重。洛冰河结结实实挨的那一下燎没了大块皮rou,如此可好,在水汽侵蚀之下,才绑的绷带底下又开始化脓。

    沈清秋把了洛冰河的脉,脉象更沉,细得几乎要找不到,于是原本想问他“既已恢复,怎么不用天魔血疗伤”的问句便再不能开口言明,只是蹙眉。

    而洛冰河一边说你去忙吧,这点小伤弟子还处理不了么,一边用他那双水洗过的眼睛看着自己,满眼流光淌作“留”字,把沈清秋看得第一次觉得如此难为。

    最后他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把你木师叔带过来的药喝了。我看着你睡下再走。”

    于是洛冰河闭上眼。细密如羽的睫扇弯着盖下来,沈清秋忽然觉得投之以目光都象征不详。他们本来不该如此,不管是师徒之间还是“沈清秋”与“他人”之间,这个距离显然都过于近密。而在此之前,无人能被自己放在贴近心脏与呼吸的这个位置。

    沈清秋从没让别人的吐息扫过脖颈,没让别人听过自己胸膛的震响,也从没注视着谁入睡。

    即便是岳七也不能。

    因为各种如此这般的原因,他在十几岁的时候便找到了一种名为封闭的安全:

    如果没有交付,也就谈不上失去;如果没有期望,便也谈不上失望;如果没有开始,没有深交,自然而然地,也没有结束与背叛,没有抛弃,没有无望的等待与大火。没有一切,也无所谓一切。

    所有人都被自己锁在心门之外,所有看似正常的交往仅仅是一层适应社会不得不披上的外壳。偶尔,非常罕见的时刻,那扇生锈的大门会漏出模糊的心跳,可那仅限于熟悉的创伤将要撕裂之时。危急时刻过去,一切重归为零,大门永远落锁。

    而此时此刻,沈清秋注视着洛冰河阖目,原本紊乱的心声依旧如同惊涛难以平息。在恐慌与内疚中间劈裂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它牵扯着心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呼声,它汹涌无序地翻搅酸涩,混合混乱,制造与理性完全无关的眼泪,把一颗心脏推到另一颗心脏旁边,如此近,连疼痛都共享。

    沈清秋被陌生的痛楚劈得一时失语,如此终于惊觉这扇心门早在不知不觉间开了一道缝隙。这名为心浪的潮头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托进来,而沈清秋此前毫无察觉。

    沈清秋垂下眼一动不动。

    洛冰河在自己眼里是什么?

    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他看洛冰河如看一颗未经雕琢之璞玉。玉质天成,此间难有,与自己全然不同。

    在烂泥塘里摸爬滚打一路沾着灰与血摆脱屈辱的人,看到一尘不染之物,第一反应不是占有,而是毁坏。脑中盘桓的字句也不是“如此真好”,而是“你凭什么这么好”。这是毫无理由的恶意,由嫉妒催使着无限放大,至无间深渊达到顶峰。

    美玉碎了,终于碎了。还未来得及打磨便已七零八落。

    恶意最大化的时刻,沈清秋踩在快意的顶峰,四下空然无物。他因四面呼啸而来的名为因果的罡风而感到一股死意,他因恶果而兴奋战栗,下一息为自己找补:他左右也是魔,保不准还能活了呢。这是我给你的明路,这是我给你的造化因缘,你凭什么不感激我?

    直到这时,他都只把洛冰河当作一个物件。他厌恶至极的,不愿意施舍哪怕一眼的,他嫉妒得恨不得毁之而后快的,一个可有可无得最好没有的物件。

    他本以为因果报应就算真的找上门了,他也不会为之动摇半分,可是没有。可惜不是。

    因果报应来临的时候,没有角色倒置,没有洛冰河踩着血路爬上来讨债。沈清秋一如既往光鲜无俦,而洛冰河灰头土脸,成功地在旁人手底下碎得面目全非。

    他试着把洛冰河当成一条狗,一个物件,或者别的什么,总归,烙上自己的姓名,便是自己心安理得的附属品。他因为它而愤怒,理所应当,怎么都可以。可是没有,可惜不是。

    再怎么不愿承认,再怎么逃避退行,在看到洛冰河的那一瞬间,因与果都当头砸下,无声地喷溅沈清秋满脸的血,每一滴都是洛冰河。

    每一滴都是他的名字他的血rou,他亮晶晶的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至纯的属于少年人的微笑与一颗犹在跳动的滚热真心。每一滴血都在叫师尊,每一滴血都被茶汤稀释,为利刃切割。洛冰河抬眼看向自己,那黑洞洞的目光如同封喉之剑,无声地抵上沈清秋的脖颈。

    那是洛冰河。一个有血有rou的曾经如此美好的少年,一个纵然天赋异禀却为小人反复磋磨的人。

    沈清秋的愤怒直冲头顶。他想凭什么我养的人落在你们手里能被摧折成这个德行?凭什么五年前还好好的,五年后却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然后,也就是在异变陡生的刹那,他沉默了。

    因为他想到这一切的元凶是自己。

    当灵力倏然砸到洛冰河肩颈的那一瞬间,沈清秋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再度脱落碎裂的声音。“师尊,你要再杀我一次吗?”他几乎听到了这一声含血的诘问,那声音扭曲失真,死意盈漫。洛冰河最初抵在自己脖颈的那把封喉剑,此刻终于切开了他的喉管。

    他整个人痛得说不出话,分不清自己是沈清秋还是洛冰河。

    但洛冰河终归什么都没有责难。他浅笑,体贴,善解人意,满眼满足,或许其中还有得逞。

    可沈清秋不愿与之追究。

    那个被他亲手毁弃的少年人重组血rou回归到他的身边,带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目与一颗滚热的真心回来。他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他曾经所厌恶的那些,美好的品质,性情,流转的眼目,微笑,真心,翻折回来通通是他的遗憾与艳羡。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推远才毁伤。

    原来所有难言的厌与怨,归根结底不过是情之一字而已。

    他们又是镜子的一体两面。

    本是璞玉,为人所弃。摔碎又染尘的时刻,他们与此同时于不同视域观察这个世界的背面。正因如此也无所谓彼此身上的肮脏。

    从名为你的碎片中可以拼凑我。

    如此奈何。

    洛冰河的呼吸已然平稳。沈清秋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