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徒弟的终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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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吹拂,虫鸣声声入耳,竹影婆娑,绿绿流萤飞舞。 室内,墨香萦绕。 「待会儿该怎么开口?」 千烑边手上磨着墨边沉思着,眉间微蹙。 他想得入迷,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变慢。 尘独月并未注意到徒弟的异样,而是一直在脑中思考信要怎么写既显客气又坚定? 半晌,他才下笔写回拒信,写了好几次都不满意,每一次写废便换了一张纸,直至连换了六七张纸后,才对笔下的内容满意。 写毕,他拿起纸给徒弟看,询问道:“…烑儿,为师写好了拒亲信,你看看这理由可行?” 千烑被喊得回神,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大抵是说感谢润雨楼楼主女儿对千烑的情意,可千烑他年龄还小当以修炼为重,待升入魂境后再议亲事。 “一切,听师尊安排。” 见千烑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紫眸被掩在暗色里神色不明,尘独月辩不清他的真实想法,又听徒弟这么说,他便当对方真的是这么想的,顿了下后颔首,将纸收进芥子空间里。 “天色也不早了,烑儿早些歇息罢。” 尘独月起身时双眼顺便透过窗口看向外面,见一红一蓝两个玉蟾已升到天空正中央,正值夜半时分,徒弟也该休息了。 但当他迈步走至房门处正要伸手开门时,千烑忽然叫住他:“师尊!” 尘独月转身看向他,“怎么了?” “我……” 千烑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向尘独月‘认错’就见他要走了,下意识地开口挽留对方,但等对方一回身看向他,他却如喉咙被堵住了似的,‘我’了小半天都没能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烑儿,你是想说什么吗?” 尘独月见千烑一副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徒弟肯定有事要说,还是重要且难以启齿的。 他走到千烑的面前,语气温和中带着鼓励地开口道:“烑儿,想说什么便大胆地说…” 他顿了下,继续道:“若是犯了什么错也不要害怕,师父会陪你一起面对。” 自经历了原世界的事后,尘独月深刻地明白要想教好徒弟这样的后辈,就不能只注重物质、修炼方面的事,也要关注下对方的内心世界; 要让徒弟对师父有安全感和信任感,这样无论徒弟遇到什么大事都愿意向长辈倾诉,而不是只会闷在心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后,再被现实的种种逼向极端。 在原世界,是他将徒弟逼得太紧了,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如今,他成了这世界的‘尘独月’,虽‘千烑’不是他徒弟,但他既占了这‘师父’之位,就应该要好好教养好徒弟——同样的悲剧他不允许再发生一次了! 「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千烑虽从原主的记事本写的那些描述中得知,这世界的‘尘独月’比自己那个原世界的尘独月要更加的温柔,但真面对时却还是感到略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原世界的师尊就没有那么关心他,也不爱笑,何况是对他笑呢?更别提是说出“师父会跟你一起面对”这种话。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心间翻涌而上,他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是失落?是难过?还是嫉妒原主的师尊是个温柔的人? 他分不清这些,只知自从意识到这点开始,喉间就像是被鱼刺卡住了般涩然。 “师尊,徒儿、徒儿…” 千烑深呼吸几下以压下那股涩然感,但一开口说话那涩然感又回来了,导致声音微微带上了些颤抖: “徒儿…在三年前冒犯了师尊,实在是……这三年来徒儿每天都有在反省,越是深思越是知道自己错得离谱,竟有如此荒唐的妄想,真是错不可恕!” 这事虽不是他做的,但确实是他占了这身体与身份,那么原主留下的问题他就得去解决。 “现在,徒儿已经深刻知道错误,抛弃那种妄想了——” 说到这,千烑朝尘独月跪下磕头,动作又快又猝不及防的。 尘独月见此,赶紧回来想拦住,但才伸手到一半时,千烑就已经磕上了,他赶紧蹲下,双手扶着徒弟,蹙眉道:“好好的怎地就跪上了?” “徒儿有愧于师尊,无以谢罪,只好给师尊磕头了…” 千烑说罢,还想继续磕头,却被尘独月坚定地拦着,“先起来罢。” 千烑摇头,道:“不,徒儿犯了错,本来就应该要跪师尊的。” 其实在‘师尊’回宗门时他就应该向‘尘独月’认错的,越早认错对他越有利。 但昨晚他喝了酒又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回来,加上对门规也不熟悉,一连犯了三个错误,今天一大清早又赶着去领罚,中午到下午都在反复背熟门规。 直至天完全黑了他才背完,去找尘独月认错却被长老告之对方正在批改宗门事务,他便只能作罢。 他回来继续背门规,争取背得滚瓜烂熟,没成想复习门规到一半时,尘独月竟主动来找自己。 “现在你跪也跪了,磕也磕完了,也该起来了。” 尘独月不想‘千烑’继续跪他,因为他不是他的‘师尊’,他从根本上就受之有愧。刚才是因为没想到对方会跪他,所以才受了这一跪一磕头的。 “…是。” 千烑见尘独月那认真的神情,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再拒绝的话,对方就该强硬地拉他起来了,只好顺从地起身站好。 尘独月随着千烑一起起身,他想了一会儿,隐约猜出这很有可能就是千烑在符里说的‘错误’,便组织下词语,道: “…烑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虽犯错,但你亦有悔改之心,这就比执迷不悟的人好多了。” 他不是原主,不知道三年前千烑到底干了什么事是‘冒犯尘独月’的,所以他回徒弟的话既要能套进对方之前的话,还不能露出他对‘那件事’的不知。 “可是师尊——” 千烑不敢相信原主三年前做的事这么轻松、简单地就揭过去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尘独月打断:“烑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尘独月牵着千烑的手,两人走到凳子处坐下。 他虽不清楚原主与徒弟三年前的事,但想来千烑也不会犯什么太大的错,可能也就跟去红街区喝酒差不多吧。 再根据传音符的内容,尘独月推测千烑可能去了一些地方,对某一个人有了什么执妄的想法被原主知道了; 也许千烑还做了涉及跟道德相关的、与传统观念背道而驰的事,惹得原主生气了? 又加上魔尊潜入的事让原主长达三年未归,令千烑产生了‘因我的执妄惹得师父要抛弃我’的想法,所以才会做出刚才下跪磕头的动作。 自觉理清楚这一切的尘独月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知道要怎么开导‘徒弟’了。 他再次开口,道:“烑儿,这世上谁都是从年少走来的,且年少时谁都犯过错,但人生就是这样在不断犯错中吸取教训。 也许某些事在现在的你看来十分不堪,但你过个十年二十年回首再看,你会发现正是这些,才能铸成以后的你…” 说到这,尘独月松开千烑的手,改为抬手摸对方的头。 指下触感柔软,令他不自觉地多揉了下,“而且为师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因为我知你本意并不坏,只是因年少不懂事而犯下错,能知错悔改就好了。” 最后,尘独月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双眸直视眼前的黑发青年,用一种认真又充满关怀的语气,道: “烑儿,你以后的人生还很漫长,能重来的机会也很多,做任何事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执着于对错,问心无愧便好——所以别害怕自己做错。” “师尊…” ‘尘独月’的这番说词,松动了千烑最紧的那根弦,他心中如打翻了各种调味料一般百味杂陈。 他说,他不觉得原主对他的感情是冒犯。 他说,人生路还很漫长,不要害怕犯错。 他的话不多,但这些话语无一例外地都触动了自己内心最狰狞痛苦之处,但带来的不是更加剧的痛,而是变成了清凉的药膏,治愈着他那发炎流脓的伤口。 为什么都是‘尘独月’,同样面对被徒弟喜欢的问题,他原世界的师尊就只会沉默和逃避,而彼方世界的‘师尊’却会好好地开导徒弟 ——哪怕长得相似名字也一样,可到底是不同的两个人,选择不同自然所造成的结果也不同。 如果当初他的师尊也像这个世界的尘独月一样,他那时也不会如此绝望…… 也许是因为回忆太苦,千烑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尘独月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原本揉着徒弟头的手改成为他抹去泪珠。 “师尊,我…” 千烑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刚要自己擦掉那些泪水,却被尘独月轻轻拦住,无奈地开口说道:“烑儿,心中要是有了强烈的情绪就要发泄出来,切记不可憋着,会伤身的。” “师尊,我没事…” 千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您这样的师长很好。” 可能是老天终于怜悯他了,不仅让他借尸还魂到彼方世界的自己身上将人生重走一次,还有这样的一位开明包容的师尊…… 才来到这世界不过短短一旬的日子,他就已经要朋友有朋友,要身份有身份,连‘他’对师尊有大逆不道的心思,不仅都没有受到责罚,甚至还反过来被师尊开导…… 不得不说,哪怕是同为‘千烑’,他与原主的命运也并不相同,这让他心中冒出一丝丝的嫉妒——原主虽在风月场所待过,但这世界的尘独月没嫌弃他; 这世界虽有魔族,但魔族是可以杀掉的,而这世界的寒天人和珏天人都还活着,‘千烑’自然就不用背负着太多的压力。 但他…… 尘独月见徒弟半天没出声,还一副陷入某种回忆的模样,他不禁好奇地问:“烑儿,在想什么?” “师尊对徒儿这么好,徒儿不知要怎么报答师尊……” 想事情想得太出神让尘独月发现异样了,千烑赶忙扯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对师父来说,只要你能健康平安就好。” 经历过原世界徒弟的自戕事件,尘独月想通了很多,他也在反思自己的做法是否有不妥之处?越是回想越是明白千烑之所以会跳下九重渊,与他不无关系。 如果他能多点关心徒弟、多了解点徒弟、别给徒弟那么多那么重的压力、跟徒弟多交流点,少年最后也不会被逼得跳崖了。 所以现在重活一次,面对眼前的‘徒弟’,他只想对方平安健康、轻松自在地长大。 以前是只有他一个天人,他必须对得起天下众生,所以才不能对徒弟再多点关心与注视;也是因为他能力不足,不能及时把黑耀重新封印,所以才会让黑耀的计谋得逞。 惨烈的教训,只要吸取一次就好。 千烑听到‘尘独月’的这番说词他愣了愣,本就是百味交杂的他内心更是多了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最后他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原主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是的,要是原主没因重伤去世,要是没有他的借尸还魂,这时候这个世界的师徒俩也该进行这样的对话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师徒俩又聊了一会儿,大多都是尘独月在问,千烑回复,问的内容无非就是近年来过得开不开心,修行顺利吗之类的,问得差不多后尘独月便起身要回去了。 “师尊慢走。” 目送尘独月回月莲居的主殿,眼见对方将门给关上了,千烑也把门关好,走到床边坐下,他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本来以为会受到惩罚与冷眼,却没想到这世界的尘独月,竟真的是如原主记事本里写的那样温柔。 此事解决,自借尸还魂以来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终于落下,千烑感到轻松了不少。 已经将这一颗大隐雷给拔出来,此后他这重来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阴霾了。 卸去压力后不可避免地感到全身乏累,千烑打了个哈欠,干脆脱鞋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睡觉。 入睡时,千烑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要去上课了……」 … 千烑做了个梦,梦里他经历了一段另外的人生: 世界是他原先待着的世界,他还是尘独月的徒弟,但他没有爱上他的师尊,而是正常的师徒情,师弟拾七也没有得到那九大天人残留的力量,只是作为一个外门弟子在修行; 他也没有被黑耀蛊惑入魔,还在一次除魔行动中大放异彩,尘独月对他赞赏不已,他因此得到众人的拥趸,结交了不少青年英豪,有了三五个倾慕他的红颜知己,还遇到了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女子,与她办了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成了最有名的神仙眷侣。 梦的最后他成了天人。 他的膝下儿女双全,妻子和他相敬如宾,他被全天下的人敬重、喜爱着; 他跟尘独月一起联手封印了黑耀和绝大部分的高级魔族,天下众生将他们奉为信仰,他们的石像在大地各处立着。 凡人的寿命很短,千年过去了他的妻儿早已故去,少数几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只是玄孙往后的小辈了,身边的人也从同辈变成了月天门的徒孙辈。 唯一能跟他平等交流的人,只剩下尘独月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他约尘独月在桃花林小酌几杯,然后走去挖出前年埋在桃树下的桃花酿。 本以为尘独月还要过一会儿才会来桃林,却没想到等自己提着酒来到相约的地方时,白发美人早已在那里等他了。 巨型桃花树下,尘独月正盘腿抚琴。 倏地吹起一阵风,层层叠叠、或浅或深颜色的花瓣纷纷落下,与春风在半空中缠.绵,连那银白色的发丝都加入进去一同起舞,配着悦耳的琴声,眼前的场景美得宛若一幅画。 大地飞花,你在眼前。 千烑忽然间觉得心神微漾。 桃花酿都还没喝呢,他就已经开始醉了。 “…烑儿,过来。” 尘独月发现他了,便收起琴向他招手。 “师尊…” 千烑迈步刚要上前走去,却突然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按照直觉向某一个方向看去,发现正有一个跟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如若淬了毒般,令人感到心惊rou跳! 他被吓醒了。 醒来就忘了梦中的内容,只记得梦中尘独月在桃树下叫他过去,他正要过去时却发现有一位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在恶毒地盯着他。 「他是谁?!」 千烑正惊疑不定地想着,“咚、咚、咚”三声长长的钟声就响了起来——这一场梦直接做到了第二天早上。 不管梦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和内容,现在他都应该要起身准备上课了。 逍遥派是有专门学习法术剑术等等的课程,先前他受伤了可以不用上课,但是现在他已经好了,自然的就要上课。 虽然他可以通过看书学会御剑术,但是那也是因为御物术是最基本也是最好学的,可其他更高深一点的法术,是必须要得到正确的指导才能学会。 竟然重新拥有了一段人生,那么一切自然就要重新开始学,这也包括修炼方面的事情。 连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自己再巩固一下基础,这等事情一般来说授课的长老是不会管的。 他正好可以混过去。 起身出门打水洗脸换衣服再束好发,把昨天晚上没收拾好的笔跟纸全部收拾整理好,千烑推开门御剑向着文思峰而去。 逍遥派统一给弟子们上课的地方,就在文思峰的雅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