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
高启强不爱管高启盛怎么谈生意的事。 高启盛第一次要带代理商到白金瀚时提前和高启强报备,被他哥一巴掌结实按住后脑勺,“一家人说这些,记得挂月账啊。” 高启盛晃着脑袋眯眼笑,不想承他哥的情,“哥,你才接手一个月。” 上面下面的人都等着看这个没改姓的陈家嗣子的笑话,高启盛只急着给他哥扶稳位置。 高启强摊摊手,“一个月不到,所以更不急了。”他揽住弟弟,往电梯走,“我警告你啊,高启盛,可别想着用代理商的名义给白金瀚送钱,左手倒右手的,给人看笑话呢。” 高启盛撇了撇嘴,不说话。 高启强见状明了,反手要拧高启盛的耳朵,“听到就给我吱一声!” 高启盛晓得他哥没真的生气,大着胆子拍掉高启强的手,“左手倒右手好歹数还是平的,我在你这尽花钱就不算笑话吗!”他自小不服气就要和高启强争几句,哪怕最后惹人生气,也至少得把态度摆明确。 可惜他哥主意也正得很。 高启强沉下脸来,“什么你这我这的,你要分家啊高启盛。” 高启盛缩了缩脖子,嘟哝道:“你还有理没理,我给你钱是分家,你给我钱就——” 高启强突然停下脚步,双臂交叉,就站在那,好整以暇地等高启盛把话说完。 “——好啦好啦,”高启盛在他哥危险地注视下,终于决定服个软,“不是你的我的,都是高家的,我错了我错了哥。” 高启强抬起手,勾了勾食指。 叫狗一样,高启盛腹诽,往前挪了几步,走到他哥半臂距离。 额头被手指尖推了推,高启盛睁开眼,对上他哥看傻子似的眼神,傻乎乎地笑起来。 “痴线。”高启强忍不住骂了句,也跟着笑了笑,“今晚少喝点,要有人乱来,出门叫人就行。小虎今天会在的。” 出事是没出事。 唐小虎把高启盛送回家的,老大弟弟直挺挺地在前面走蛇线,他也直挺挺地搬着一箱威士忌跟在后面。 高启强坐在旋转椅上,茶盘在他手下,衬得和夜色一般庄穆。 “回来了。”他哥语气淡淡,掀起眼皮,先是扫了眼脚步轻浮的高启盛,然后看着低眉顺眼的唐小虎,呵了声:“送礼送到我家了?” “不敢不敢,强哥。”唐小虎一抖险些把箱子往地上摔,被高启盛回头斜了眼,又赶紧稳稳抱住。“这不是盛哥他爱——” “哥——”高启盛拖长音叫道,长腿一跨就往高启强身上贴,“我是觉得好喝,所以带回自己家备着。”自己家这三个字他咬得极重,伴着比平日粗重的呼吸声在他哥耳侧留下回响。 惯会撒娇。 直线都走不稳的人,这么一迈步,高启强再怎么想用泡茶来养气晾人,都得立刻提劲把亲弟弟抱住。一起提的何止力气,更是脾气,高启强皱眉,近距离更能闻到他弟身上的酒味浓烈。 “唐小虎。”高启强沉声道。 唐小虎刚把酒放到角落,闻言直接稍息立正。 “强哥,亲的亲的,”唐小虎一激灵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被高启强半杯茶水泼清醒,“诶,不是,不是,瞧我这嘴,不是亲的——” 高启盛抢过高启强手上的空杯,往唐小虎脚边扔,“说什么呢,小虎哥!” 这声哥和他叫惯的哥不一样,充满了醉酒者理直气壮的威胁和放纵,能指望得上的管教者,唐小虎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抬头去瞅,得,高启强又在泡茶。 我可求求你们兄弟俩,唐小虎一闭眼,抬起手往自己脸上拍灰,“我自罚,自罚。” “好了。”高启强倒好两杯茶,一杯放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唐小虎喝完这杯辛苦费就早点回家。还有一杯,他顺手送到高启盛嘴边,吩咐道:“喝了,润肺。” 他看到茶杯里下去了三分之二才重新开口:“清醒点,我们等会聊聊。”高启强一边说,一边把杯子往旁边挪,果不其然他弟被呛到开始咳起来。 高启强挑挑眉,“倒也不用急着清醒。” 高启盛睁着一双泛水的眼,只是委屈。委屈的高启盛会做什么,会双手抱住他哥开始蹭脖子。 傻仔。 温热的呼吸缠着发丝,裹住脖子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高启强痒得厉害,伸手想把人推开,却听到高启盛在小声抱怨,“哥,亲的”,伸出的手就失了力气。高启强叹了口气,等了一晚上的焦虑不满便也一同泄去。他终于回搂住高启盛,如了他弟的愿,也如了自己的愿。 高启强从高启盛的屋里拿了几瓶酒回来。 陈书婷坐在客厅,正听着高晓晨练琴。她看人回来了,先看了眼神色,再是盯着高启强怀里那一小纸箱威士忌好一会儿。 高启强笑着说:“都开过的,我觉得有点浪费。” 陈书婷抱臂,也笑了下,轻嗔道:“喝多了自己找个客房睡去。” 陈书婷佯怒时总是美的,高启强温和地看她眼角因车马劳顿而浮现的细纹,回答道:“不会。” 是不会喝多,还是不会自找客房,陈书婷懒得细究。高晓晨今晚的琴练完了,一声“mama”将她唤回身。陈书婷一手轻推儿子的背,一手拿起琴上的果盘,“我先带晓晨回房,读点睡前英语。” “哎,”高启强应了声,怀里仍抱着那几瓶酒没放下来,他爱莫能助地看着高晓晨求救的神情,耸耸肩,“儿子乖,听你妈的话。”读英语好,他也被陈书婷要求上了好久的课,学了半年也就会个project,孩子年纪小,早学不用以后受苦。 高晓晨冲高启强比了个鬼脸,可惜楼梯没上两步就只看得见他爸弯腰放酒的背影了。 陈书婷上楼后给唐小龙唐小虎打了电话。 她不主动去管高启强的事,各处的消息自会像河流般汇聚到她耳边。于是在某些时候,她有权选择去关心。 她问唐小龙,“你老大上一次酒局是什么时候?” 高启强这几年生意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基本没有需要他喝超过三杯的时候。唐小龙被问得一愣,兄弟俩刚好在一块,他按了免提,朝弟弟看去。 “嫂子,快半个月了,不过分,不会伤到强哥身体的。”唐小虎想了下,回道。高启强几个月前的体检报告着实不太好看,只是人挑了最轻的病例跑去香港接人,他们做手下的,那时没法拦,现在也只能拐着弯提醒。 陈书婷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挂掉电话。 “mama,”被窝里的高晓晨伸手拽住陈书婷的睡衣袖子,“爸爸又要变得臭烘烘的吗?” 陈书婷看着高晓晨,拧眉。 小孩把头缩回被子里,只留一双眼还在瞧他妈,声音弱了不少:“以前爸爸也会大半夜才回家,身上很臭。” 是在说白江波。陈书婷不爱和高晓晨提起他亲生父亲,但除了要听话,陈书婷又会和高晓晨说什么呢。 “晓晨乖,”她垂下眼睫,白天刚接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映下层层叠叠的墨,“mama不会再让你闻到的。我们晓晨会一直干干净净的。” 高启强觉得自己喝醉了。 威士忌这东西,不好喝,还烧胃辣喉咙。 “哥,我和你说,你不能一上来就选苏格兰那种,日威的果香花木香要浓烈不少。你看啊,这款是19——” “啪——” 高启强眯眼看碎了一地的酒瓶子,瓶颈摔裂在自己脚边,上面贴着的标签是写着什么数字,19——,19什么呢?他把眼睛眯得更细了,倒睫戳出一汪泪,于是眼前景象更加模糊。 酒精上头又烧心,高启强看不清就很不高兴,但现在的高启强对待不高兴的事,不再是习惯去忍耐或者接受,他有足够的底气去摧毁。因此高启强往前一抓,拎起了桌边又一瓶酒。 “老高。”陈书婷站在二楼楼梯口,叫道。 高启强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陈书婷。他笑了笑,至少在他想象中,他应该是笑了的,“老婆,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我吵到你了?”他说话是平稳完整的,显得还和平时一样正常。 陈书婷本到嘴边的责问就此打住,她换了陈述:“听到了声音。”然后放缓声音,“仔细点手,明早让阿姨来收。” 光线昏暗,她还是看到高启强脸上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这个男人不管是底层时还是发迹后,对她都是一贯不惹人厌的讨好小意。陈书婷平日心喜,现今却宁愿看满地反光的碎片。 “没事,我等会就收,”高启强突感一阵眩晕,便弯腰拾起最近的那块瓶颈碎片,玻璃嵌进掌心,形成又一道新的生命线,他看着因在暗处而像黑蛇般蜿蜒的血迹,“弄不好,可就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