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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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辰台内。 当仕沨踏入房门时,屋内红幔低垂,灯笼漂浮,宛如一朵朵赤色彩云,从天际飘至此处。 这般情景,分明是某对新人成婚之礼时的装饰。满目之间,满是喜悦、浪漫、祝福。 而在这片近乎迷幻的红色中央,她终于找到了谢一昶的身影。 “师……!”几乎脱口而出的,她想要唤他“师哥”,却猛然想起,这并非那个她熟悉的谢一昶。于是,少女只得生硬地改口道,“……是谢一昶吗?” 似乎是由于赤缠咒的缘故,男人早已感应到她在附近,因此,对于仕沨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 可是,他却没有转过身看她。 更让仕沨感到心头被针扎得刺痛的,是站立在谢一昶身旁的女子。 倪之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意挡在谢一昶身前,将二人隔开了。 一股难言的酸涩汹涌在仕沨心口,倒灌在喉咙间。 她与谢一昶之间,从来是亲近得无人能够插足。 可如今,他却被另一个人,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是嫉妒了吗? 可也许,这不过是赤缠咒在作怪。 她该嫉妒吗? 可倘若,他能够突破诅咒,获得自由…… 他想爱谁,她都该祝福。 难道不是吗? 仕沨局促地扬了扬唇角,可那笑容,却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僵硬:“那个……” 忽然,蔺源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扬起他最擅长的温润微笑:“我与小沨多有打扰。二位,可是在准备婚礼?恭喜。” 没想到蔺源会问得如此单刀直入,仕沨只感觉心被狠狠纠了起来。 虽绞得难受,可她依然笑着望着倪之瞳。 她不能这般自私,渴望谢一昶永远在自己身旁。 她是知道的——谢一昶一直在想尽办法破解赤缠咒。 这是他们之间,无比残忍的命中注定。 而他,一直想从中脱逃。 既然他不想要,她又怎会无耻纠缠? 她是生性风流的恶女,但谢一昶,远比她贪图的纵情欢乐,重要太多太多。 如此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向倪之瞳作了一揖,随后转向谢一昶。 他依然没有回身看她,于是,仕沨只能对着他陌生的背影,强颜欢笑道:“谢一昶,我感应到赤缠咒有异,遂前来察看。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掩饰般挠挠头,“那个……谢一昶,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都要成婚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差点就错过祝福你百年好合的机会了……” “我没有。”忽然,谢一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仕沨只感到如坠冰窟,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先前,她见谢一昶的背影与印象中有所不同,权以为是因为“过去”的他长得高了些,也消瘦了些。 可当她看清了,才发觉,谢一昶分明不再是熟悉的少年模样,仿佛凭空跨越了整整二十年时光,已然步入而立之年。 而那邪恶狰狞的赤缠咒,已侵蚀了男人的左半边身体,爬上他的脸庞,似乎要将他吞没一般。 “谢一昶……!”仕沨只感到惊慌失措,又心疼不已,“到底发生什么了?!” “……” 谢一昶望着仕沨。少女秀眉紧蹙,一双眼瞳中满是关切疼惜,那一刻,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他。 可是,她的手,却被另一个男子牢牢牵着。 ……是了。 她为他的情难自禁,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诅咒? 他与她,都分不清。 谢一昶侧过头,将面庞上丑陋的红色胎记隐藏进兜帽的阴影之下。 这般狰狞模样,他多不想被她看见。 他变了。 可她依然纯粹美丽。 事到如今,他们二人之间,再谈不上那所谓的“天生一对”。 ——“一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感到如此无力,仿佛溺入水中,却依然挣扎着,固执地否认道:“我没有要和谁成婚。” 倪之瞳闻言,双手无声地颤了一下,却又认命般咬了咬唇,转头看向仕沨与蔺源,平静道:“这屋内的赤色装饰,皆由灵宝而生。这是为两位前辈搭建的简单婚礼。” 然而,此时的仕沨再顾不得什么婚不婚礼。 她挣脱开蔺源的手,丝毫没有注意到后者冰冷的眼神,径直跑向谢一昶。 “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焦急万分,抓着男子双臂,摇晃道,“怎么会被赤缠咒侵蚀成这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即不由分说地攥着谢一昶的手腕,大步向屋外走去:“我们出去说。” 被仕沨牵着前行的谢一昶,只感觉少女的背影如此柔软。 她乌黑长发撩起轻风,将兜帽向后掀去,露出那被赤红诅咒爬满的左脸颊。 可是,一时间,谢一昶也忘了再去掩藏,只是眸光温柔,不肯挪开分毫。 她是他的浮木,他的救赎。 即便……她已爱上了别人。 而被留在原地的倪之瞳,却只能沉默地望着他亦步亦趋地离开,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 女修眼中闪烁着点点落寞,眼眶泛红,却固执地不肯落泪。 最终,倪之瞳向蔺源作了一揖,随后仿佛落荒而逃似的,向谢一昶消失的反方向快步离去。 蔺源冷眼目送女子的单薄背影,最终不冷不热地鼻哼一声,轻声道:“不可一世的灵宝仙师倪之瞳……一百年前,可没少与我蔺氏发生冲突……如今,却能看到她如此为情所困的狼狈模样,倒也算得上新奇……” 说着,蔺源抬起左手,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 与仕沨十指相扣留下的余温,早已消散殆尽。 男子自嘲地抬了抬唇角,独自落座于空荡屋内,望着半空中漂浮的迷幻赤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色下,清风微抚,分明静谧如诗,却骤然响起格格不入的一声嚎啕大哭。 了解到事情原委的仕沨已然形象全无,抱着谢一昶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柔声责骂:“谢一昶,你是傻子吗?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 上一次见仕沨哭成这般模样,还是二人幼时。因此,谢一昶一时也手足无措,只得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抱歉,是我不好。” “你才没有不好!你没有!”仕沨语气凶狠,仿佛谢一昶再自我贬低,她就要咬人似的,“是这个该死的赤缠咒不好……是我不好。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你在胡说什么?”闻言,谢一昶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这熟悉的师兄说教语气,让仕沨条件反射地一顿,顺便猛猛吸了下鼻涕。 “……好吧,当我没说。” 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师兄威严到底不是盖的,向来拗不过谢一昶的仕沨立马妥协了。 谢一昶动作轻柔地为仕沨拭去眼泪,又掏出绢帕抵到少女眼前。 仕沨哭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吸了一下鼻涕。 “……别吸鼻涕了,给你帕子。” 谢一昶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纵容。 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又让少女泪眼汪汪:“呜呜呜……谢一昶……” 男子终于忍俊不禁,拍拍仕沨的脑袋:“我没事。你别哭了。” “……好吧。”仕沨毫不客气地把鼻涕擤在谢一昶的手帕里,随后潇洒地往边上一丢,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鼻音闷闷的,“话说……你们是在给哪两位前辈准备婚礼呀?” “杨清灵前辈与太一老祖。” 过分熟悉的名字,让仕沨不禁一怔。 仿佛醍醐灌顶般,许多线索逐渐串联。 究竟是谁布下的三兔共耳阵…… 他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