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常言道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你真的不来一口吗？这可是药王谷正宗的千年佳酿哦？”

    “你们大自在山的和尚都只有这一个表情的吗？我看那些佛祖的雕像，不也都是慈眉善目拈花含笑的吗，你们总板着个脸是想招谁嫌呐？”

    “和尚你知道吗？烛柠草有催情作用哦，只要按照特定手法，放在灯烛上燃烧，就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深陷情毒，连大乘修士都……哎哎哎，你别抢啊，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又不用你身上你这么急干什么？！”

    “昨天去万剑山的路上，看到了超美的落日诶——你快看快看，我回过神来之后拿留影球记下来的！”

    “宗里姐妹说你们修佛的元阳都特别精纯诶，双修一次抵得上和别人好几次……该不会你们真的从入门开始，就一次都没自己解决过吧？”

    “我托人弄到的烟云锦，据说拿来炖汤特别好吃，和尚你不是最近要破元婴吗？赶紧一块儿来尝尝！”

    “我还没死呢……你木鱼敲得我脑瓜子疼……”

    “哎，和尚你为了我和潮海门对上，是不是喜欢我啊？”

    “只有傻子才会在救人的时候直接挡在前面啊！听到了吗？只有傻子——”

    “喏，上次你救我的报酬——可别说我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和尚你知道吗，万法门宗主的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哎你说他怎么这么傻呢，书长老生完说是他的他居然就信了——或者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哇那可真实用情至深啊！”

    “和尚！”

    “和尚——”

    “……和尚……”

    “勾铤，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板着一张脸敲木鱼啊？”

    猛地睁开眼睛，勾铤望着头顶熟悉到了极点的房梁，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一个久违的、漫长的，仅与一个人有关的梦境。

    勾铤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与梦中那妖女相识四百年余年，也被单方面地纠缠了四百余年。

    然后在半个月前，他收到了对方的死讯，连同对方友人一同送到他手中的一众物品一起。

    破魔丹、辟劫丹，还有一大堆用以炼制合道丹的药材，甚至连炼制通天丹的主材玄竹叶，都有三份——几乎可以说是只要他不在修炼上出现太大的纰漏，到大乘之前都无需再担心渡劫失败的损耗与疗养。

    “‘放心，都是我自己想办法弄来的，没偷没抢，保证不犯你的戒，’”那个妖女的友人轻声笑了一下，“——她是这么让我和你说的。”

    “当然，要不要收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把东西送到。”这么说完，她便留下东西离开了。

    而勾铤对着那堆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呆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如它们的主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开始一下一下地敲击面前的木鱼。

    可他的脑海中却是空白一片。

    没有往日里对佛陀的虔诚之心，没有对早已铭记于心的经文的默诵，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一如往常地、机械地、持续地做着以往会做的事情。如同一具失去了魂魄的空壳。

    勾铤知晓有人能在重要之人陨落之后，大彻大悟得道飞升，可默许了妖女的纠缠，甚至为了对方与正道之人大打出手的他，显然并非此等通透之人。

    他只觉得胸口被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剩下。也再没有什么能够填补。

    代表早课的撞钟声已然响起，勾铤却又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起身下床。

    然后在走了两步之后，陡地停下了动作。

    ——有哪里不对。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房内，数百年都未曾改变的摆设，目光最后落在了床头摆放着的一块古木。

    那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也并无任何特殊的作用，只是勾铤在刚拜入大自在山门下时，在路边见到的一截有着奇特形状的、已然枯朽的木头。

    在与妖女相识的第一百六十二年，对方非要说这截木头看着太丑，硬是拿走换上了一座木雕——据说是对方自己雕的，雕的也正是对方自己，只是勾铤对着那块奇形怪状的木头看了许久，也没能分辨出具体的五官都在哪儿。

    唇边不自觉扯开的一抹笑容很快隐没，勾铤走上前去，拿起那块古木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而与之相对的，在他体内流动的灵力，也仅有金丹的层次。曾经花了数百年时间修成的元神，也早已经不见踪影。

    闭目细细地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自出生伊始的记忆，并无不自然的断层亦或是矛盾，也并未在自己身上找到身陷幻境的痕迹，勾铤在屋内伫立许久，终于还是回身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