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先前掌殿师叔给出的游历时间不短，勾铤在外又待了些时间，将当初白玥和他说过的那些地方，都一一去过一遍，才启程回山。

    “我说，你真要还俗？”一如既往地跟在勾铤的身边，白玥眨巴着眼睛，还是对对方的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话说到这里，她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似乎找不出什么能确切形容自己想法的词，于是只能把刚开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要还俗？”

    “其实我不介意你继续待在山上当和尚诶，”坐在自己悬浮在半空的飞剑上，白玥晃着双腿，“我本来也就没想过结道侣什么的……就算你待在山上，我也照样可以去找你啊？”

    “——倒不如说，大部分情况都是这样吧？”

    “宗门里的姐妹也有跟和尚在一起的啊，也没见谁还俗来着，”白玥歪了歪头，“虽然现在你也才金丹，但要转修其他门派，也会很麻烦吧？”

    正缓步往前的人倏地停下了脚步，白玥下意识地也驱使飞剑停了下来。

    “可是我想，”然后她就看到眼前的人转过身，不必不让地对上了自己的双眼，“——我想。”

    白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想、想就想呗……”

    “……又不是没有别人想过……”这么说着，她藏在发丝间的耳朵，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红了。

    但类似的情绪，在妖女的身上，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多久，白玥就又晃着脚丫子，跟在勾铤身边叽叽喳喳起其他事情来。

    “之前那个村子里的烧rou真的很好吃，和尚你不尝尝真实可惜啦！”

    “其实和尚你的手艺也挺不错，就是每次你做饭都没有rou……你都要还俗了，干嘛还把这些规矩守得这么严？”

    “刚刚那个姑娘朝你抛媚眼了你看到没？长得真好看……哎你说为什么双修功法一定得是男女才行啊，要是没有这个限制我就出……呃，我就说说、就说说……”

    “和尚你真准备就这么一步步走回去啊？就算不用法术什么的，去买匹马不就好了……或者驴？嗯，我觉得驴应该更合适。”

    托着腮看着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自己的话的人，白玥忽然微微直起了身子，出声喊他：“勾铤。”

    极少从妖女口中听到的、自己的名字，让勾铤脚下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原本看着前方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转了过来。

    下一秒，原本坐在了飞剑上的人倏地一个飞跃，四肢并用地挂在了他的背上。

    “我不想走路，”借着身前的人下意识地往后，托住了自己身体的手，白玥抱住勾铤的脖子，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故意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朵边上，“你背我呗？”

    拂过耳畔的暖热气息，让勾铤本能地往一旁避了避，但随即，他又把脑袋正了回来，主动把耳朵送到了方便妖女蹂躏的位置。

    白玥十分少见地，没有做出故意挑逗作弄的举动来，安安静静地在勾铤的背上趴了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和尚，”她说，“听说凡人乡间娶亲时，经常会有个新郎官把新娘子背回家的流程。”

    “……你觉得和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

    往前迈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勾铤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缓慢地行去。

    只是，他显然是不可能就这样，把背上的人背进山门之内的。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白玥就主动从勾铤的背上跳了下来，催促着他赶紧去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别让她等太久，不然她就要去找前一阵子认识的小狐狸玩耍了。

    话说出口之后，白玥才想起来，自己认识那只狐狸，应该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会儿对方或许还在山林间，没能成功化形。

    不过，她当初本来就是喜欢对方的原型，才主动上去勾搭的来着……这次趁着时间赶巧，要不干脆过去收做灵宠算了？

    心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白玥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山顶飘。

    她知道无论在哪，想要离开宗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门派甚至会将其视作一种背叛，并对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派发通缉令。

    虽然她觉得这种佛门门派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但是——这么多年来，不是从来没听说过大自在山的弟子还俗的事情吗？

    然而，就连勾铤都没有想到，在听完了他的讲述之后，掌殿师叔却只是盯着他看了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与命数。”

    “这世间的通天大道，本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这么说着，掌殿师叔抬起手，轻轻地在勾铤的眉心一点，“只是这一条道，你走不通罢了。”

    勾铤愣住了。

    “怎么，很惊讶？”看到他的反应，面前的人反倒笑了起来，“因为没听说过有人还俗的事情，觉得会很困难？”

    “无人还俗，不过是因为不需要……或者说，如你这般，已然确认自己想要之物的人太少而已，”抬起的手缓缓地落回，掌殿师叔摇了摇头，“想要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走出了太远的道路，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这本身，也是对心性的一种磨砺。”

    说到这里，掌殿师叔顿了顿，看向勾铤的双眼之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你该不会以为，山内与妖女有所纠葛、牵扯的人，仅有你一人吧？”

    “——像我们这种满口‘阿弥陀佛’的和尚，也就只有那些妖女会故意纠缠上来了，”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殿外悠远的天际，他的语气里仿佛带上了几分遥远的追忆，“而‘情’之一字，向来是世间最难堪破的法门。”

    感慨完了，这个看起来年纪与勾铤相差无几的山门长老，才注意到眼前的人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你这什么表情……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见得多了！”

    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长者露出这样的神情，勾铤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微微弯起了一点弧度。

    他随即回过神来，埋下头朝着面前的长辈深深地行了一礼。

    然后起身，步伐坚定地迈出了殿外。

    在能够看到山门的半山腰，有个和他纠缠了两辈子的妖女在等他。

    接近日落的霞辉，落在那个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的身影上，为她披散的长发也染上了一层暖光，勾铤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的第一句话，察觉到了动静的妖女就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这么快？”她几乎是两三步就来到了勾铤的面前，凑过来上上下下地将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受到什么责罚？你们佛门讲求一个慈悲宽宏，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就下什么重手……？”

    尚未落下的手腕被拽住，拉扯着相连的身体，一同跌入不再穿着佛门子弟衣装的男人怀中，连带着双唇间吐出的尾音，都颤颤悠悠地打了个旋，染上了一丝困惑与无措。

    那双手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像是要将她整个糅进自己骨血当中力道，紧紧地抱着她，对方暖热过了头的体温，透过布料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

    “妖女，”白玥听到抱住自己的人这么说，“和我结为道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