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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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叶一竹和刘圻梅约好晚上一起逛商场,给刘圻梅置办一些衣物。 叶集扬不在家,叶一竹变着法哄刘圻梅,终于把人带回家。 “我上去换套衣服,咱们马上就可以出发。” 刘圻梅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出声劝阻:“不用这么着急,又不是赶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我饿啊,得赶紧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逛街。” “你是不是中午又没吃?” 叶一竹嗯嗯啊啊的,把鞋子胡乱甩飞,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转移话题。 “妈,这也算到自己家了,不用我招待你了吧?”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刘圻梅还是心有芥蒂,没个好脸色。 “虽然房子名义上给了你爸,可这还是我们共同财产,什么叫算到自己家……” 她瞥到地上摆出来的拖鞋只有叶集扬的一双,动作有些停滞。 “哎呀,你说你生什么气呀。你要回来住,我爸他肯定会主动卷铺盖走人。” 叶一竹反应还算快,立马调转回头从鞋柜给她拿了双新拖鞋,毕恭毕敬摆在她面前。 “笑话,你以为我想回来住?” “你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我上去换衣服,换完了赶紧走。” 说完,叶一竹就飞奔上楼,总算把这个话题终止。不过要早知道刘圻梅反应这么大,她就不领她进门。 当初他们两个人离婚,好几套房子不是卖了就是租了,只留下这一套。 后来叶集扬也没少买房子,回这间别墅的时间不多。叶一竹回ae工作后,这里才重新有了些人气。 为了和分开多年的女儿有更多相处时间,叶集扬也搬回了这边,还把以前工作的老保姆找了回来。 叶一竹从来不过问叶集扬的私生活,所以他回不回来过夜,她也不在乎。相反,她觉得一个人生活更自在,可她又不忍心拂了老父亲的一番好意。 叶一竹上楼后,只剩下刘圻梅独自在一楼。久久环视这间略显空荡的房子,感慨良多。 大体格局和以前基本一样,就连很多小物件都还在。 和他们父女俩在这间房子生活十几年,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 明明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可如今,她初来乍到像个客人…… 刘圻梅暗自伤神,连沙发都不肯坐。 叶一竹动作很快,下来的时候看到刘圻梅站在阳台,看似无聊地摆弄着窗帘。 “你说你们父女俩,没一个爱干净的,这窗帘都脏成什么样也不会拆下来洗。” 掠过她隐红的眼,叶一竹做了个鬼脸,窝进沙发。茶几上有叶集扬源源不断为她购置的零食,她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抓起一袋就往嘴里送。 “平时谁有那空闲啊。” “不是有张阿姨吗,怎么这会儿也没见她?” 叶一竹觉得口干,四处找水喝,“张阿姨生病回老家了。” 刘圻梅见她一会儿功夫就把客厅翻得乱七八糟的,洁癖发作,忍受不了放下包开始脱外套。 “家里连水都没有,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的……” “妈,你就别念叨了,要不怎么说家里没有女主人不行呢。” 其实叶一竹就随口一说,可刘圻梅听进心里去了。她瞪了眼满不在意的叶一竹,熟门熟路走到厨房去烧水。 看她闲不下来的背影,叶一竹灵机一动,跟着走过去。 “妈,要不咱们在家吃饱再出去好不好。” 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食材一应俱全,都是张阿姨请假前置办的。 “有牛rou、土豆还有青菜,这再不吃就要坏了。” 哗哗水声戛然而止,刘圻梅没好气开口:“老娘这是来给你当保姆的啊。” 被骂叶一竹也不生气,笑嘻嘻凑过去挽住刘圻梅的胳膊,蹭啊蹭,声音软软的。 “妈,我都多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总是吃食堂外卖,给我搞个焖牛rou和土豆丝呗。” 论撒娇这回事,那几年在美国,叶一竹在刘圻梅面前混成了行家。不然她们母女也不可能在异国他乡和平相处了七八年。 刘圻梅本来就有些动摇,现在更是架不住她的软言软语。 不情不愿走到冰箱面前,嘴上还在斥责他们父女生活方式不健康,说话间就已经把食材拿了出来。 “我帮你!” 叶一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土豆,自告奋勇。 “你别给我帮倒忙就行了。” “瞧不起谁呢。” 母女俩吵吵闹闹,让原本清冷的家多了几分生机。 其乐融融的氛围,就算在叶一竹幼童时期,也是极少见的。 以前就算她不出去鬼混,也巴不得刘圻梅和叶集扬不在家。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于她而言,和父母呆在同一个空间里是件极其别扭的事。 可现在,她格外渴望享受这份温情。 有刘圻梅在,叶一竹在厨房的确有点碍手碍脚的。 “你什么都不会做,以后在娘家人面前可怎么办?” 叶一竹甩干手上的水,翻了个白眼,“妈,你好歹也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怎么还会有这么想法。” 但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全天下的mama似乎都会担心自己女儿嫁出去在别人家受委屈。 “你在家里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干,有爸妈、有阿姨宠着你,可保不准以后你老公那边都是群什么牛鬼蛇神。” 刘圻梅一边择菜一边说,语气郑重。 过了会儿,没见有回应,她还以为这小妮子嫌烦又溜了,正想扭头,叶一竹就像只小狗一样趴到她手边动情抱住她。 这样一来,她还拿着菜梗的双手无处施展,嫌弃推了几下,可自己的心先软下来了。 “看不上我不接受我的家庭,你也不会让我嫁过去的呀。” 扔掉手里的活,刘圻梅用手肘顺了顺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当然,妈就你一个女儿,怎么可能眼睁睁送你去人家家里受委屈。” 叶一竹把脸埋进她馨香的衣服里,眼睛酸酸的,无法发出声音。 趁着这个机会,刘圻梅语重心长告诉她:“一竹,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要过一辈子的人,得好好选。” “可是一辈子这么长,谁敢保证漫长岁月里人心永恒,谁又能保证可以和谁共度一生。” 听到她的话,刘圻梅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一直以来,刘圻梅都很自责自己一塌糊涂的失败的婚姻让叶一竹内心太过敏感,对感情的戒备太过强烈。 母女俩吵架的时候,她也会一气之下冲她吼,痛心自己怎么会生出她这么冷血的女儿。 “不要因为你爸就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 刘圻梅说得很直白,脸上有些动容,“妈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形象如何、家境如何,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人踏实,对感情忠诚。” 虽然叶一竹从来没主动提过感情方面的事,可她在美国谈过的几段恋爱,刘圻梅都很清楚。 很显然,都只是玩玩,没有一段恋爱关系超过半年时间。 刘圻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理解她还年轻,叛逆心重,也为了维持母女间的关系,她从来不多加干涉。 可身边朋友的孩子都陆续稳定下来,成家立业,刘圻梅也开始担心叶一竹的个人问题。 “妈,那当初外婆不同意你嫁给爸爸,后来,你有后悔过当初没听她的话吗?” 刘圻梅拿起菜刀,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利落的切菜声。 橱窗里的倒影朦朦胧胧的,仿佛历经了一个轮回——岁月让曾经勇敢赤诚的少女沉淀下来,少了几分美丽与锋芒,多了几分孤独与忧伤。 “爱的时候,天王老子的话都听不进去。明知道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会害你,忠言逆耳利于行,可那时候,就算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没有说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可叶一竹从她飘起水雾的眼睛里探究到了答案。 * 从厨房出来后,叶一竹回到客厅,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机。 和当初只有自己在家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即使不看,也要把声音开到最大,外放着。 她懒懒躺在沙发上,思绪被扯得很远,迷迷糊糊跌进了一个遥远梦境。 电话声响,她拼命想去接。 好像接了那通电话,她就有理由跌跌撞撞跑出家门,义无反顾去见那个雪夜里站在路灯下的少年。 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时候,叶一竹觉得身上很冷,胡乱勾来薄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头晕脑涨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外面天已经黑透,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叶一竹讨厌下雨天,因为毫无预兆的雨总会打乱她的计划。 她睡不着了,迷迷瞪瞪拿起手机,发现上面真的有未接来电。 脸一下红到guntang,掌心出了很多冷汗,她咬唇坐起来,觉得四周的氧气都无比稀薄。 是叶集扬打来的。 她说不上失落还是怅然,很快调整好情绪,觉得有些奇怪。 可看了眼还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叶一竹还是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声响。 “嚯,这雨是真大,一会儿你先洗个澡,别感冒了。” 叶集扬话音刚落,就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叶一竹。 玄关处两人微微愣住,叶一竹反倒很坦然。 “孙阿姨。” 她和孙静一共也才见过三次,但对方态度没有不妥的地方,作为晚辈,她就更没有什么理由横眉冷对。 只是,今天这雨下的,果真不是时候。 “你在家啊,我刚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叶一竹摸了摸鼻头,在他们低头发现地毯多出来的一双高跟鞋的时候,开口说:“爸,我妈来了。” 孙静一时愣住,面露尴尬,目光幽幽看向叶集扬。 “噢,她呢?”叶集扬倒显得镇定自若,用手拍了拍女朋友的肩膀安慰她。 “竹啊,拿碗盛饭吧……” 刘圻梅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看到叶一竹杵在那里,自然而然走过去。 正想唠叨两句,就听到:“妈,我爸回来了。” 叶一竹率先朝刘圻梅走过去。 这个时候,她肯定希望有个亲近的人站在她身边。 三人视线撞在半空,电视里传来的爆笑声显得很不合时宜。 “来了……” 叶集扬从孙静身后走出来,看着刘圻梅对孙静介绍,“这是一竹的mama。” 孙静比刘圻梅小十几岁,身材姣好,打扮明艳。虽然为了今晚逛街,刘圻梅也打扮过一番,可刚从满是油烟的厨房出来,疲态和老态在灯光下显露无疑。 叶一竹丝毫不觉得谁输谁赢,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拿刘圻梅和这些女人比较过。 孙静笑着朝刘圻梅颔首,却没有开口称呼她。 分别站在一个男人的身前身后,她们是天生的敌人。 刘圻梅姿态挺拔,嘴角勾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笑,如同面对这些年在外打拼遇到的无数不得不去面对的人。 “竹嚷嚷着要吃我做的饭,你们来得巧,一起吃吧。” 孙静轻轻皱眉,无言只是看向叶集扬。 “你们不是要去逛商场吗,现在外面雨这么大,路上都没多少人。” 叶集扬没有正面回答,可身体很诚实,径直走向了厨房。 很自然,像极往昔朝夕相对的无数个时刻。 刘圻梅正欲转身,就听到孙静故意扯着嗓子说:“不用麻烦了,我和集扬就是回来避避雨,我们的餐厅都订好了。” 她这番话让刚洗完手走出来的叶集扬有些尴尬。 下意识去看刘圻梅,可她却冷着脸走开了,懒得理会。 叶一竹觉得有些好笑。 巧舌如簧一辈子的叶集扬竟然也有这般结舌不堪的时刻。 “妈,再不吃饭就该凉了。”她又看向叶集扬,“爸,我可不想吃凉了的土豆牛腩。” 叶集扬无奈摇了摇头,挽起袖子把饭端出来,好言好语安慰他的宝贝女儿。 “凉了爸再给你炒一遍,比你妈炒得还要好吃。” 以前在家都是叶集扬做饭,没请阿姨之前,刘圻梅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叶一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拉开凳子,一点也不领他的情。 “我求了我妈好久她才给我做饭,我就要吃她做的,谁稀罕你做的啊。” 这话哄得刘圻梅开怀,她再走到桌边,三个人站在一起,真的有种美好温馨的错觉。 还站在门口的孙静早就气冲脑门,干脆直接尖声喊:“叶集扬,把车钥匙给我,我回家洗澡去。” 除了叶集扬,叶一竹还专门探个头出去再次邀请她。 “孙阿姨,你也过来一起吃吧,等雨停了再走。” 孙静早就知道叶一竹不是个皮软的主儿,叶集扬到现在都不肯跟她领证,和这个小妮子脱不了干系。 “一竹,谢谢你,但是我全身都被淋湿了,坐也坐不安稳。” 她笑吟吟摇着婀娜身段走进来,侵犯曾经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领地。 孙静目光锋利,叶集扬放下筷子把人搂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吵得人心烦。 “拿来!”年轻女人有任性的资本。 叶集扬没办法,一边哄她,一边把车钥匙掏出来。 孙静一把夺过去,转身面对饭桌,特意晃了两圈钥匙,假模假样:“你们先慢吃,改日有空我和集扬再请你们吃饭。”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叶集扬跟到门口,不放心地叮嘱。 娇软的女声故意提高音量,“你回去吧,一家人难得团聚。” 一直沉默夹菜的刘圻梅面无表情,催促叶一竹快点吃。 叶集扬走回来,正要落座,被她淡淡打断。 “没做你的份,别沾你女儿的光。” 气氛瞬间陷入低潮,叶集扬原本想着多时不见她,一家人也难得见面,就算把孙静都得罪了也要抓紧机会坐下来吃顿饭。 女朋友就在大重,随时可以哄。可刘圻梅随时有可能飞回美国。 “别介啊,一家人难得坐下来吃顿饭。” 叶集扬几乎是原封不动把刚才孙静的话重复了一遍, “谁跟你是一家人?” 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情绪积攒到极限,刘圻梅语气锋利呛他。 叶集扬觉得莫名其妙,把刚拿起来的空碗重重一摔。 “有必要吗?是我请你来的吗,我要是知道你在,我绝对不会进来。” “砰!” 刘圻梅把筷子一扔,“你冲谁发脾气呢,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你和女儿住一起,却净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来。”她冷哼一声,“要是知道你会回来,就算是一竹求我,我也绝对不会来。” “房子是我的,我带谁回来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一竹和孙静早就见过面了,不是你口中不三不四的人,你别在那儿找事了。” 叶一竹自顾扒饭,烦得要死,冷脸开口:“你俩吵架别带上我。” 刘圻梅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不可置信看向叶一竹,“你爸说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妈,你和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他的事你管不着,同样,你的事他也没资格管。” “谁要管他的事!”刘圻梅拍案而起,更像是被人戳到了敏感地带,激烈地自我防御。 他们两个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你冲女儿发什么脾气!” “我发什么脾气?我告诉你叶集扬,刚才我够给你脸了,到底是谁当着外人甩脸子……” 叶集扬抹了把脸,踱步到沙发,又走回来,呵斥她:“你别不可理喻,没人愿意跟你吵你也别拉我下水。” “爸,少说几句!” 叶一竹食道一阵反酸,恨不得呕出来才算痛快,两个互不退让的声音吵得她耳鸣发痛。 她的“劝架”在气头上的刘圻梅看来,无疑于和叶集扬站成统一战线。气得声音都在抖,“好啊,你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合着我才是这个家的外人了……” “妈,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圻梅跌坐下来,唇色泛白,冷言冷语:“你一口一个孙阿姨,还让她留下来吃饭,是当你妈死了吗?” 叶一竹天方夜谭地笑,“那我要怎么做,把她轰出去你就高兴了是吧?你自己在外人面前维持一副冷静高贵的样子,怎么关上门来就崩了啊。” “你妈最会装你还不知道?在外面赔笑,在家里就黑脸,刘圻梅,我看你是离更年期不远了……” “你他妈说谁呢!叶集扬,你别逮着机会就对我冷嘲热讽。我会装?是啊,我不装我怎么在一堆熟人面前给你留面子。你花天酒地、坏事做尽,不知道哪天就进去了,我不赔笑我怎么和我女儿生活下去。你在外面玩女人,难道还想我对你每天喜笑颜开?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叶集扬。” “你他妈前半辈子吃的用的,开的名车,戴的珠宝,哪一样不是我给你买的。” 刘圻梅叉着腰冷笑一声,“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你当年贪污这么多钱,还不知道那些钱都用到谁身上了。一竹和我去美国后,过的生活不知道比以前好多少倍,你别在这儿给自己邀功了叶集扬。”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问过一竹喜欢吗?当年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去美国的吗,她要是这么喜欢资本主义,为什么还要回大重工作……” “吵够了吗?” 没有情绪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他们昏天黑地永无止尽的争吵,叶一竹站起来,任由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几年没见了,婚也离了,一见面还是吵。爱吵是吧,吵个够吧,反正我也习惯了,你们不用在乎我的。” 说完,她走到玄关快速换了鞋,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也许是刚才的闹剧太激烈,外面雨何时变小的她都毫无察觉。 叶一竹只裹了件薄薄的风衣,脸上掠过一阵夹杂残雨的风,倒也不觉得冷。 整个天地雾蒙蒙的,昏黄路灯下还投射着薄薄细雨,满地水痕清晰望不到头,歪歪扭扭倒影着都市的缤纷华彩。 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也很快消失在夜色尽头。 成年后,叶一竹鲜少有像这样独自走在街头的时刻,耳机里播放慢歌,漫无目的游走。 在纽约,亲历过枪击案后,她就再也没一个人在晚上出过门。 全世界无数人向往的繁华都市,却是危机暗藏,随时可能有一双无形大手撕开看似美好的夜幕。 所以即使在纽约生活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对那里产生过多么深刻、不可割舍的感情。 怀念一个时代,一个地点,不是因为时代地点本身,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真情实意陪在你身边的人。 行走在树影重重的人行道内侧,灯光昏暗,她还在回味不知不觉已经播放结束的上一首歌。 远远望到高挂在空中的蓝色路标牌,她眯了眯眼,发现这条路,通往古镇方向。 突然落了这么大一场雨,不知道那里还会不会有背着吉他驻唱的少年。 手机毫无预兆开始震。 她很不想接,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却还要看到“谭总监”三个字。 有想辞职的冲动。 “现在方便吗?” “我现在手边没有电脑也没有笔和纸。”她如实回答。 谭中林听到电话那头隐隐的鸣笛,笑了笑:“那等你回到家再说吧。” 就这么一瞬,叶一竹漫如絮的神思被拉回现实。 脚步很沉重,哪里都不想去了。 她正想说话,耳边忽然响起短促刺耳的刹车声。 她警觉扭头,可什么都来不及看清,世界突变漆黑,热烈浓重的气息砸下来,嘴鼻也被死死捂住。 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拽着手机,叶一竹奋力挣扎弄出声响。 可不过就是一两秒的时间,她就失去了所有感知。 * 叶一竹醒来时,外面天色昏暗,床尾落地灯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朦胧柔和的纱雾。 她浑身发软,嗓子干得厉害,艰难撑起来,一眼看到椅子上熟悉的黑色大衣。 还有淡暖的香氛,令人心安。 房间里的温度开得很高,窗户紧闭,完全感受不到外面台风来临前的狂风。 叶一竹随意抓了两下绒乱的头发,赤脚下地,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往外走。 她不熟悉这里格局,还没反应过来就走出了房间。 门外拐角处站有两个男人,面对面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突然,说话声消失了,顾盛廷敏锐转头。 目光在空中缠住的一瞬间,叶一竹微弱跳动的心被闷了一棍似,眯起的眼睛更迷蒙,觉得满室灯光昏暗几度,那张冷峻面容,如此模糊。 恍若隔世一般。 垂在手边的手下意识抓紧衣角,叶一竹暗自深吸口气,才能移开视线佯装自然去打量站在顾盛廷面前的男子。 “外面凉,回去披件衣服再出来。” 他看到她赤瘦的双脚,没有责备也没有过分关切,语气稀疏平常。 哪怕这是他们时隔多日,当面言道的第一句话。 原本正在慢慢往外挪的叶一竹忽然定住,怔愣着,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不冷。” 她套着宽松的白裙,整个身躯更显娇弱,薄薄一片有些局促立在阴影里。 安静空气里一声叹息清晰可闻,须臾,那名陌生男人突然开口:“那我先走了。” 顾盛廷摆手,让她过来。叶一竹无法拒绝,不自觉抬起脚步走到他身边,听到他介绍:“这是袁束,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 叶一竹思绪还是散的,难以拼凑,呆呆盯着袁束看了许久。 很失礼。 袁束笑着打破沉默:“得了,我才不相信你会跟嫂子提起我。” 叶一竹耳根一烫,呼吸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后知后觉有些尴尬还是因为他某个不经意的称呼。 她无意识侧身——往温暖厚实的地方。寻找依靠的本能反应。 顾盛廷抬手搂住她,轻轻揉娑几下肩头。 清清冷冷的气息,就这样罩下来。 “那你走吧,改日再请你袁大医生吃饭。” 叶一竹恍然大悟,才记起先前他和她提过他有个学弟被他征用来当私人医生了。 这样一来,她也大概清楚,为什么她不是躺在医院里醒来。 黑色回忆接踵而至,心徒然一凛,叶一竹抓紧了顾盛廷的袖口。 袁束清了清嗓子,忽略顾盛廷“用完就扔”的原则,还是主动正经和叶一竹打了个招呼:“叶小姐好。” 袁束举手投足尽显温润清雅,为了握手,专门把原本拿在左手的医药箱换到了右手。 虽然没有穿白大褂,可比起秦铭,他才是真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医者气质。 “你好。” 打过招呼后,叶一竹觉得额角的伤口有些痒,忍不住抬手去碰。 可指尖刚拂过头发丝,就被一股温和又强劲的力量握住。 她微微错愕仰面,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袁束。 袁束会意,抿嘴一笑,对叶一竹解释:“嫂子,你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了,痒和痛千万不能挠,这样留疤的几率会小很多。” “可是我本来就是疤痕体质啊……” 她不解,对袁束的话也抱有几分天然的不信任。 “到底你懂得多,还是攻读外科皮肤专业的博士生更在行。” 在外人面前顾盛廷丝毫没给她留情面,淡漠打断,一句话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袁束在一旁偷笑,这次直接转身了才说:“有什么事我再过来,药记得擦。” “谢了,不送。” 门锁扣上后,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一竹刚想说话,就被他牵着走回房间。 “想吃什么?” 叶一竹脑子一团浆糊,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全忘了。 “我不饿。”她有些懊恼,轻轻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声音沙沙的。 把她带到床沿,他按住她肩膀让她坐好,自己顺势蹲下去,用有些粗粝指腹不住摩挲她冰凉的手。 仰头注视她,她刚好也在静静看他。 叶一竹耳上几缕头发散落,遮住侧照过来的柔和灯光,素净面颊上有一道安静的阴影。 “你不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