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花已开(无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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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辫九/架空古风向 一. 杨九郎第一回见到张云雷是在十岁那年,太后寿辰,大臣纷纷携礼赴宴,希望能讨得太后欢心,祝贺寿辰自是能带上家眷的,杨将军的独子杨九郎便央求着父亲带他去上一次,他生得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笑眯起来也讨喜,杨将军左思右想,便带上他去了,只在路上嘱咐着他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十岁的孩子哪会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杨九郎似懂非懂的应下了,他只满心想着之前母亲告诉他的皇宫里有多热闹多繁华,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的极慢,杨九郎就悄悄的掀开帘子,看看外头,朱红色的宫墙,还有一路悬挂着的大红灯笼。 杨将军权高位重,那太监喊名字的声音自然也响亮,宴会便安静下来,瞧着杨将军身边探出个白净清秀的男孩,手里还捧着一对玲珑翡翠雕的圆球,那圆球中间镂空,里面一颗闪烁着柔和光亮的夜明珠。杨九郎迈步上前一跪,一番贺词哄得太后大悦,便招他上前说话,杨九郎机灵,太后越看越喜欢,便指名要他去陪太子伴读。 太子是哪个?杨九郎不认得,但还是欢天喜地的谢了太后,坐回到父亲身边,做出副乖巧安静的样子来,其实一直悄悄地打量四周的人,想看看谁是太子,直到身边有人捅了捅他,小声的道:“你要进文华院陪皇子读书吗?” 杨九郎转头一看,瞧见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他一看杨九郎抬眼望他,就笑起来,十分亲近的道:“我是周九良,周太傅的儿子,也在文华院读书的!” 周九良好相处,杨九郎也是个不认生的,两个孩子之间很快便熟悉起来,不过还是周九良稍微懂得多些,认的人也多,便伸手指着那些人一个个小声给杨九郎介绍起来,不过杨九郎不想听这个,他更想知道太子是谁,便悄声问了问周九良。 “太子还没到呢,他身体弱得很,最近天又冷,怕是得灌一肚子药才来呢。”周九良小声道,随后又挤出副苦瓜脸来:“太子也很辛苦啊!反正我就不爱喝药,又苦又涩。” 这时候太监尖声太子驾到,尽管天冷了些,可也未到寒冬腊月,眼前这少年就已经披上纯白的狐皮大氅,雪白的狐毛围了一圈,即便如此,少年的唇色也寡淡得很,但他虽面色苍白,皮相却好极,眉目如画,表情冷淡,太后似是极疼爱他,太子才刚浅浅一跪,太后便连忙喊他起来,将他叫到身边来,又吩咐人拿个手炉来给太子暖暖身子。 “太子名唤张云雷,听说这名字还是太后给起的呢。”周九良又凑过来小声道,只是这次杨九郎无心再听,只是抬头怔怔的瞧着张云雷,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可一双眼却淡得很,丝毫没有那岁数该有的天真,他似乎正听着太后讲话,时不时的微微颔首。 这就是他要陪着读书的太子…杨九郎想,无端的对过几日的入学更期待了些,宴会上人声喧闹,觥筹交错,杨九郎不再去理,只望着张云雷出神,而未曾想那人一抬眼,撞上了杨九郎的视线。 先是微讶,然后情绪褪去,张云雷看着木愣愣的杨九郎,突然弯起唇角,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二. 很快,杨九郎进宫的时间便到了,他兴奋又欣喜,杨将军看着他,面上却不见喜色,负手站在窗前良久,沉沉的叹了口气。那是个阴天,深灰的云层聚在天幕上,沉重的仿佛让人透不过气。最后他将杨九郎叫到书房来,望着他尚且不过十岁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谨言慎行。”父亲如此道。 那时杨九郎不理解,迎他进宫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口,杨将军送他出门,父亲久经沙场,连笑容都带着大漠的苍凉,杨九郎转头对父亲道别,而父亲将什么塞进了他的手里。 “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谨言慎行。” 进了轿子里杨九郎低头一看,是块翠绿色的玉佩,坠着鲜红色的穗子,触感温润,在手心里泛着丝丝暖意,父亲给他的,定是别有用意,他便将玉佩放在最里头的衣衫里揣着。 太后让他住进了太zigong中的一处别院里,杨九郎听身旁的宫女说张云雷喜静,住处也清雅幽静,只是少了那么几分生动,他倒是对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兴奋地瞧来瞧去,宫女领着他进了屋,又替他收拾了床铺跟屋里。 “这位jiejie,你叫什么?” 那宫女温温柔柔的,对着他弯着唇笑了笑:“可莫要称什么jiejie,杨公子折杀奴婢了,奴婢名叫玲珑。” 玲珑心地极好,又是被太后派来伺候着杨九郎的,自然事事细心周到,杨九郎很是喜欢她,他是家中独子,一直鲜少有玩伴,如今遇到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宫女,也便当成了个jiejie来看,玲珑开始受宠若惊,后来也逐渐习惯了杨九郎黏着她,心里也暗暗拿他当弟弟宠爱着。 说是陪太子伴读,但杨九郎自进了宫几个月也没见到过张云雷,玲珑说太子近日身子又不是很好,那日太后寿辰时又着凉受了风寒,才闭门不出,杨九郎撇撇嘴,心里想这位太子也委实是太羸弱了些。 尽管太子不去,书还是要读的,杨九郎每日都早早的起来,随意吃些东西便去上早课,教课的夫子很儒雅,但教书还是很严格的,杨九郎便努力想留下个好印象。 文华院里读书的也不过那几个,太子张云雷,杨将军之子杨九郎,周太傅之子周九良,右相之子孟鹤堂,郭太师之子郭麒麟,殿阁大学士之子阎鹤祥,左相之子张九龄,与他收养的义子王九龙。 几个孩子都年少,相互之间关系也融洽,倒不像母亲给他读的话本子上那些皇宫内的勾心斗角,杨九郎一直没见到张云雷很遗憾,但还好有周九良陪着他一起,只不过每次周九良一来找他,孟鹤堂也要跟过来,三个人便玩作一团。 后来杨九郎听玲珑说总算张云雷的身子好了些,那也已是开春了,太子召他进殿,杨九郎有些忐忑不安,还好玲珑温声软语的安慰他几句,杨九郎才放下心进去。 尽管已经入春,太zigong里却还点着暖炉,张云雷卧在软榻上,着了件浅蓝的衣,外头又披着月白外衫,他姿态慵懒的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杨九郎。 “你多大了?” “回太子…十一了。”杨九郎小心翼翼的答道,榻上的人却没动静,他便更紧张起来,良久他才听见张云雷的轻笑声,似是愉悦,又似是嘲弄:“抬起头来,我又不是豺狼猛兽,你有这么怕本太子吗?” 他抬起头来,便瞧见雪白榻上的少年郎,之前在宴席上时隔得远,杨九郎只知道张云雷有副好相貌,可如今近了看才更惊艳,少年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竟是比画里的人还要美上几分。 “长相倒是讨喜。”张云雷漫不经心的道,从榻上坐起,自旁边的桌上拈起颗蜜饯来,抬头看着杨九郎:“你过来些。” 杨九郎不明所以,便朝前挪了几步,等挪到了榻前,便又听张云雷道:“张嘴。” 然后张云雷便往他嘴里喂了颗蜜饯,甜腻滋味在唇齿间化开,杨九郎迟迟没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张云雷,而张云雷得偿所愿,心情好极,便弯着一双眼笑起来:“你真是有趣,杨九郎是罢?此后便陪着本太子吧。” 屋里炉子烧的正热,暖融融的,杨九郎看着张云雷的笑,觉得有些恍惚,只含着嘴里那颗蜜饯下意识的点点头。 或许是童言无忌,或许是少年那信不得的誓言,可张云雷只对他一笑,杨九郎便记了好多年。 三. 张云雷待杨九郎很好,尽管张云雷一再地对他说不过是拿着杨九郎当无聊时的消遣,不过杨九郎看着张云雷递来的吃食,还是打心里觉着这太子对他好,除了有时候嘴毒了些。 或许是体弱的原因,张云雷不常出门,平日里都是杨九郎来找他,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跟书本来,小玩意儿是周九良偷偷摸摸塞给他的,杨九郎觉着新奇,便带来给张云雷看,太子嘴上说着没意思,但其实爱不释手,杨九郎看他玩得高兴,便到一边去背书。 杨九郎并不算特别天资聪颖,反观孟鹤堂王九龙他们便不一样,背书都轻松至极,每次留下挨手板的都是杨九郎跟周九良。 “你在背书?”张云雷把玩着手里的玩意儿,没多久就有些腻味,听着杨九郎在那边低声背诵,不免有些好奇起来,便跟着听了会。 “是啊,今天夫子说要背到第七页。”杨九郎分了分心道,他低头的样子着实专注,张云雷瞧在眼里却觉着有几分可爱,伸指去捏杨九郎的脸,柔软触感让他心情大好,浅笑着将刚刚杨九郎费力背诵的内容说了一遍,末了收回手恋恋不舍的道:有这么难吗?” 自此后杨九郎便是知道张云雷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了,以后夫子布置的作业他都央着张云雷帮他完成,起初张云雷耐不住杨九郎的央求,便一一应下,后来有心逗他,便时常提些要求。或是讨要城外北门小贩售卖的槐花糕,又或是要些画本子,杨九郎开始有些为难,他毕竟是太子伴读,出入宫廷并没那么自由,后来张云雷知晓了,便塞给了他太子的手令,允他出宫去,杨九郎才欢天喜地的每日都跟着王九龙他们出去。 但逐渐出去的多了,张云雷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耳边却少了杨九郎的嬉笑声,他有些认真的想着是不是给杨九郎的自由太多了,可待杨九郎回来,将手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递给他,张云雷望着杨九郎的笑脸,却又不舍得了。 “我跟九良他们出去的时候,跟隔壁卖花的宋姑娘讨了一包花的种子,种到城南那边了!”某日杨九郎回来,兴冲冲的对着张云雷道。 张云雷正专心写字,闻言只是嗯了声,杨九郎见他回应了,便更高兴起来:“听九良说这种花的花期长些,开的也好看,城南那边人烟稀少,待太子殿下身子好些了,就跟我一起去看吧!” 张云雷放了笔,抬眼看向杨九郎,那孩子皮肤白皙,长相算不得好看,却讨张云雷的喜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那笑容在他心里,溅起几分涟漪。 而他也跟着笑起来,弯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轻声道:“好。” 可这约定许下,何时实现,却一再搁置。 而后岁月转瞬即逝,年岁变迁,少年太子已至弱冠之年。 四. 杨九郎比张云雷要小上一两岁,不过这些年托太子喂养的福气,身姿也挺拔,按理说他已十九,不该再做太子的伴读,可在殿上杨将军向皇上提出让杨九郎回家的请求时,皇上却拒绝了。 “太子说九郎温和有趣,便想着再留他一月。”皇帝的眼透过珠帘锐利的看向殿下跪伏的将军,即使面对九五之尊,可这人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就像他这个人,孤傲,锋芒毕露。 皇帝的眼暗了暗:“杨将军…对朕的话有异议吗?” 那是他自年少时就想要得到的,可他用尽手段都一无所获。年轻的天子立誓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他坐拥天下,万里江山都是他的,他想要的必须尽在掌握。 他看着将军僵硬了身体,随后那人俯下身叩拜:“臣…不敢。” 而这边杨九郎对朝上的风波暗涌一无所知,尽管他也奇怪为什么还不放他走,但这份奇怪也抵不过张云雷对着他笑一笑,杨九郎想自己是喜欢张云雷的,弄清楚这点是他十七的时候,周九良神神秘秘的寻来画本跟他一起看,那上头的画让杨九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可时辰已至午夜,他辗转梦到的竟是一身白衣的张云雷,呢喃情话,火热亲吻。然后杨九郎苏醒,身下丝绸被褥一片粘腻。 玲珑说他这是长大了,可杨九郎心慌意乱,他出了宫跑去城南,年少时埋下的种子已经开花了,细瘦伶仃的一株,枝叶细长,花却漂亮又娇艳。 杨九郎愣愣的看了许久,回去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照旧跟张云雷黏在一块,笑着道:“辫儿,城南我种下的花又开了,若你有空,要跟我看看去啊。” 而他所心心念念的人着了身绛青衣衫,正执笔作画,听了杨九郎说话,张云雷头也未抬,只漫不经心的道:“再说吧,待我有了空便陪你去。” 张云雷冷淡,但杨九郎并不在意,从儿时张云雷待他好,到后来角色逐渐转换,杨九郎适应的很快,他小时候只觉着这太子文弱,可心里还有几分敬畏,待后来喜欢了,便只想着保护。而张云雷对杨九郎的做法也没什么异议。 后来某日,杨将军传信进宫,说是想念多年未归的独子,望他回家一叙,杨九郎欢喜的收拾好了东西,自九年前一别,他便再未回过家,除了宴会上能与父亲见面,可话也说不上几句,太后说是令他做伴读,实则杨九郎连家都不能回,可这其中缘由杨九郎从未想过。 张云雷送他上马车,近日不冷,就是风大了些,张云雷穿着绛青的衣显得有些单薄,杨九郎便心疼的脱了外衫给他披上,只轻声嘱咐:“太子还是莫要着凉了。” 而张云雷便笑一笑,待目送着马车离去,他回了宫,宫女前来替他更衣,张云雷解了杨九郎给他披上的外衫,却又将里头那身也脱了扔到地上,只着纯白的里衣。 “将地下的那几件衣服烧了去。”他道。 五. 杨九郎风尘仆仆的回家,先去拜见了父亲母亲,又跟母亲说了好一阵子话,待母亲问道他何时才能回家时,杨九郎怔了怔,良久才笑道:“大概…再过一阵子吧?” 母亲倒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自然,只抓着他的手,忧心忡忡的嘱咐着太子身边虽好,可那也如同伴君伴虎,只要他小心再谨慎,杨九郎心里想着辫儿并不是那样的人,可嘴上还要应着,父亲一直没说什么,直到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对着杨九郎道:“跟我到书房来。” 而跟父亲坐在书房,杨九郎才恍然发觉父亲苍老了很多,但脊背仍然很直,那是武将与生俱来的傲骨,但此刻他只是锁紧眉头,看着杨九郎,再深深的叹口气。 “我给你的玉佩,你还带着吗?” “我放在我住的地方了。”杨九郎道,但父亲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冷了表情,对着杨九郎严肃的道:“那玉佩很重要,你要时刻带在身边,一刻都不能离身。” “父亲是何意……?”杨九郎没明白,疑惑的问道,可父亲却不再回应,只望向窗外,目光遥远。 “再过一月,你就该回来了,那时…”我希望你能担负起杨家,能保护好你的母亲,可杨将军没有说下去,他把话语咽回喉咙,最后只剩一句叹息。 “九郎,你何苦要步我的后尘?” 杨九郎没想到那次跟父亲的见面是永别,他辞别父母回宫,在路上的时候瞧见小贩售卖的海棠酥,便买了些打算给张云雷带回去吃,路过城南边的时候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他种的花没开,在断壁残垣的角落静静地生长着。 若是花开了,还是要再让辫儿来看的…也不知他何时有空。杨九郎想着,放了帘子。 他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但玲珑说张云雷还未睡下,杨九郎便去拜见他,进了殿里张云雷正坐在案前,低头翻着什么,见杨九郎过来,他便抬头笑道:“回来了?” “这么晚了,太子还不就寝?”杨九郎边说着,边将怀中揣着的海棠酥拿出来给他:“这是我在外头看到的点心,尝尝吧?” 张云雷拿起一块咬了口,便笑着说很好吃,闲聊几句杨九郎却突然疑惑道:“辫儿,我给你的那件外衫呢?” “啊,你说你走之前给我披上的那件?”张云雷连表情都没变:“洒了些脏东西,我便让宫女给你洗了,不过那些污渍都洗不净了,所以我就让人扔了。” 杨九郎不疑有他,便应了几句,最后关心的嘱咐着张云雷就寝,便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张云雷看着桌上的海棠酥,微拧起眉,将那盒糕点扔在了地上。 弃如敝屣。 六. 一月后杨将军奉命出征,却死于暗杀的消息传来时,杨九郎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皇帝命他一人入宫,即便是杨九郎,也能察觉到其中不对。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上挂笑,杨九郎跪着没抬头,只能听到皇帝的声音。 “杨将军之子,杨九郎。”皇帝道:“看着倒是个青年才俊。”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珠子:“杨将军的事…真令人遗憾,九郎,你明白什么叫功高盖主吗?” 而杨九郎后背沁出冷汗,他想他或许明白了皇帝说的意思,他跪伏下身,脖颈间的玉佩顺着动作滑落出来,那皇帝把玩玉珠的动作却忽然僵住,良久传来他的声音:“这是杨将军给你的?” “是。” 皇帝沉默许久,似乎在打量他,又似乎在透过杨九郎看向另一个人,遥远的,他永远都抓不住的,可笑的是那个人知道自己的结局,最后却仍天真的希望他能留有余地,那个人给杨九郎这块玉佩是何居心,皇帝明白得很。 而他僵着,最后也没能挥下手,四周潜伏着暗卫,只需要皇帝一声令下,杨九郎便能当场毙命,可他没有这么做。 算了…就当是,他为那些曾经的事,赎罪吧。 杨九郎出去的时候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明白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皇帝最后却放过了他,或许是…因为父亲给他的那块玉佩。 他感觉得到这里头有一段故事。 杨九郎收拾好东西回了杨府,临走时张云雷为他送行,并问他想要什么,杨九郎想了想,把一直服侍他的玲珑讨了回去。 他倒是真的一夜之间长大了,将杨家上上下下都打点的极好,母亲他也请玲珑一直安慰着,周九良上门拜访他,俩人攀谈,无意之间周九良便提起一件事。 “那日我跟孟哥瞧见太子身边的小丫鬟在烧衣服,太子倒真是个脾气古怪的主儿,那件绛青的衣服还是太后送给他的呢,他竟是连着件外衫一起烧了。” 周九良无意的话,杨九郎却留了心。 后来张云雷也来找他,杨九郎命人又去买了些海棠酥来,两人闲话至深夜,天上的月亮都掩进了云里,酒过几巡,张云雷拈起一块海棠酥来,让杨九郎张嘴,他倒是乖乖的张了嘴,又引得张云雷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清甜滋味入口,杨九郎瞧着张云雷,而张云雷却忽然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亲吻。 杨九郎没有拒绝,但他只是道:“辫儿,那日的字条,你看了吗?” “字条…我有些想不起来了。”张云雷道。 可他笑了声,便知道那日的海棠酥,盒里的下一块,张云雷肯定没有吃过。但杨九郎什么都不问,他什么也不提,他只是沉默的拥紧张云雷,仿佛在拥抱他还剩下的,唯一的珍宝。 七. 后来宫里便传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太子与新任的年轻将军交往甚密,皇帝也找过张云雷几次,年轻的太子只是弯着唇角,云淡风轻的笑。 “父皇,儿臣有分寸。” 他当然有分寸,他用言语织成温柔陷阱,甜蜜却暗含剧毒砒霜,他自十三岁见到杨九郎时便一步步处心积虑的设下这个局,为的就是如今等猎物上钩,张云雷深受太后喜爱,因此他也比那盲目的皇帝知道的更多,宴会结束后太后留下了他,疼爱的望着自己这个孙儿,那张漂亮的脸,几乎同他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辫儿,哀家让杨家那儿子留在你身边,是有原因的。” 尘封在杨家身后几十年的一支死士势力,就在杨九郎脖颈间那块玉佩里,他弯腰向太后献上祝词时,那块玉佩便从他颈间滑落出来,用红绳串着,太后一眼便瞧见。 “那不仅是一支死士,还能调动宫内所有的暗卫,这玉佩…是你那昏庸父皇赐给杨将军的,如今,哀家只想要你将属于皇族的势力夺回来。” “无论,用什么手段…记住了吗?辫儿。” 太后的指甲上涂抹着鲜红的蔻丹,明艳的色彩衬着她保养极好的白皙肌肤,分明是美的,可张云雷低头瞧着,只觉满目血腥,最后他低了头,模样温顺。 “孙儿记住了。” 张云雷不喜欢杨九郎,他甚至从未对杨九郎有丁点好感,儿时他带着些许少年意气,而那句不过拿着杨九郎当消遣也着实是真心实意,但到后来张云雷逐渐学会掩藏锋芒,他开始掩藏对杨九郎的不喜。 城南种下的花,在张云雷听来,也分外可笑。他有时候甚至想着,直接抢了玉佩,便不会惹来这一堆麻烦事,身边还纠缠着个他不喜欢的人。 可那不行,太后说过,要杨九郎心甘情愿的给才可以。 张云雷知道杨九郎喜欢他,太子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太后说过的,无论得到什么都要不择手段,他那昏庸无能的父皇曾经因为一时心软错过了,而张云雷不会。 所以他设下这个圈套,只待杨九郎落进陷阱,而那晚明月正好,他吻上杨九郎的嘴唇,而那个吻里又含几分真心?杨九郎看着他,有一瞬间,张云雷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喜欢他。 只是有一丁点而已。 杨九郎待他好,张云雷已成了习惯,他只当做理所当然,只一心向着自己所要的东西去,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杨九郎都会给,可他在等,等一个能彻底甩掉杨九郎的机会。 邻邦使节来访,进献美女两百名,太子收了一位舞姬,这事不长时间便传进了杨九郎耳朵里,但他没说什么。后来再去张云雷的殿内,他就不愿再上张云雷的软榻,时间长了,张云雷便往杨府去,不过每回都是有事才前去,说话也说不得多久,杨九郎做些点心给他,张云雷便敷衍的吃上几口,其实他不爱吃甜,最后带回去几包,出了杨府的门在不远处就扔掉。 可他不知道的是杨九郎默默跟在他轿子后,待张云雷的轿子走了许久,杨九郎再出来,沉默的拾起那被车轮碾碎的糕点。 有时杨九郎差人送来的珍奇玩意儿,张云雷便随手送给宠爱的舞姬,那日宫内设宴,张云雷携着舞姬赴宴,杨九郎就坐在他对面,目光一抬,便看见那颗他寻来的夜明珠挂在舞姬雪白的颈上。 张云雷同他客气且疏离的笑笑,这是在外人面前,他们通常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不过杨将军是太子这边的势力,倒是不少人都知道。 周九良跟孟鹤堂没来赴宴,杨九郎一人也觉着有些孤单,便借机出去透口气,出门转角的时候却碰上了同样被舞姬扶着出来的张云雷,太子锦衣华服,笑起来也明润,眼里仿佛有清亮的星,他正与舞姬调笑,没想到却与杨九郎撞了个正脸。杨九郎沉默着行了个礼,与张云雷擦肩而过。 但在从他旁边经过的一瞬间,杨九郎轻声道:“辫儿,城南的花又开了,何时能跟我一起去看呢?” 但张云雷没听到,或许,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 八. 后来张云雷对杨九郎解释这是逢场作戏,杨九郎没质疑他的话,只是笑着替他披上外衫,只道外面有些冷,别着凉。 张云雷有些厌烦,他早已不是原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太子了,如今被药养的身子也好了起来,但杨九郎似乎从来都小心翼翼的拿他当成易碎的琉璃似的,这让张云雷更感到烦躁。 他不喜欢杨九郎的温柔,他厌恶杨九郎的一再忍让。所以张云雷不断做出刺激杨九郎的事,不断地想要压垮杨九郎的底线,可杨九郎面对他的时候似乎就失了底线,他永远妥协,永远拿张云雷当那时十四岁的少年太子。 因为张云雷只要笑一笑,无论做什么事情,杨九郎都会心甘情愿。 可张云雷不想再等,他只想将事情提上日程,恰好父皇为他联姻,与西域的公主,张云雷便应下来,却让人隐瞒着这个消息,只对杨九郎道,想要与他成亲。 他记得那时说出这句话,杨九郎一瞬间发亮的眼。 “辫儿,你莫不是在骗我?”杨九郎只欢喜了一瞬,又随即小心起来,只轻声问道,张云雷强忍下心中不适与复杂翻涌的感情,浅笑着去搂杨九郎的腰。 “自然是真的,我不骗你…你的嫁妆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颈间那玉佩,如何?” 或许是张云雷的错觉,杨九郎听到他这话,微微僵了僵身子,随后便笑起来,点头道:“辫儿想要什么,我自会双手奉上。” 因为童言无忌,因为年少誓言,十三四岁的清俊太子对着不过十一的杨九郎轻笑,对他说此后让杨九郎陪在身边,所以自此杨九郎无论做什么都甘心情愿,一切珍宝都双手奉上,只因为张云雷的那一笑,让杨九郎记得好多年。 这场谎言维持不了多久,张云雷也没指望着能隐瞒杨九郎多久,待西域公主来了住进宫里,张云雷便开始对杨九郎避而不见,而是终日陪着公主在御花园里游玩。 而杨九郎并未过多的纠缠他,在找了几次张云雷无果后,他便不再去找,而某日太后传唤他入宫,太后已年近七十,与寿辰杨九郎见到她时模样相去甚远,可杨九郎仍然注意到了她指甲上艳红的蔻丹。 “九郎,在哀家寿辰上时,便觉着你是个好孩子。”太后这么说,温和的对着杨九郎笑,但杨九郎低下头没吭声,太后便接着说了下去。 “你与太子的事儿,哀家也听说过些…只是宫内的人,又有几个不是薄情的呢?太子与西域公主联姻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 再往后杨九郎如坠冰窟,太后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晰,只记得太后末了对他露出温柔又慈祥的笑容,还有递来的白底青花小瓷瓶。 “功高盖主,杨家留着,终究是皇上的眼中钉,rou中刺,杨家被杨将军与你牵连诛九族,还是献出皇上曾赐给你父亲的那块玉佩……这点,你还是能做出选择的吧?” 良久杨九郎点头,麻木的接过了太后手中的瓷瓶:“那玉佩臣会择日给太子送去,而这瓷瓶里的东西……”半晌他挤出个笑来,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只求太后给的是琼浆玉露,黄泉路上,死的也没痛苦。” 九. 再过七日,太子张云雷大婚,按理说此时他应欢喜的准备,可没了杨九郎在身边,张云雷却始终觉着不习惯,开始几日他觉着如释负重的轻松,只专心陪着公主,可后来他却失了兴趣,更想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对他笑,对他说话,聊些张云雷不知晓的趣事,给他带些新奇的东西。 杨九郎给他披上过的那些外衫张云雷全命人一把火烧了,最后那件张云雷匆忙,还并未来得及烧,那备受张云雷宠爱的舞姬眼尖,正想拿去烧了,可刚丢进火里,张云雷便赶来了,面色冷漠的让人将那舞姬拖下去处死。 虽是火已扑灭,但外衫仍被烧毁了大半,张云雷伸手抚摸着那件外衫,良久唇角微弯,却苦笑起来,火烧焦了衣物,烧去了杨九郎身上的气息,连同这个人,都消失的干净。 他突然很想吃海棠酥。 可命人买来的,却都不是那个味道,张云雷烦躁的扔了一盒又一盒,或许他从未记清过那海棠酥究竟什么滋味,因为那时他只为敷衍杨九郎。 张云雷想出宫去找杨九郎,可未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下,侍卫神色严肃,自怀中拿出太后的手令来:“太后有令,成婚之前太子不得出宫。” 他想要硬闯出去,最后却还是作罢,张云雷安慰自己成婚后便去找杨九郎,杨九郎从来都无条件的对他好,对他妥协,只要张云雷解释,杨九郎就一定能信他的,一定,到时候他还能去陪杨九郎看城南的花开。 九年,张云雷才明白自己对杨九郎所含的情意,他只希望为时不晚。 永安十三年,太子大婚,大臣无不赴宴,只有杨小将军杨九郎没来。 婚后第二日,张云雷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出宫,宫女却进来说,外头有人找他。 周九良跟杨九郎的侍女玲珑站在太子殿外,见张云雷出来,皆神色复杂,张云雷匆忙几步赶过来,便开口询问杨九郎过得是否安好。 玲珑未说话,只将手中的木盒送上来,张云雷伸手接了打开,看到红色锦缎上放着的翠绿玉佩,坠着鲜红色的穗子。 这是他一度想要的,可如今张云雷却只想要别的。 “太子殿下,这是九郎送来的,他说您想要的,拿到了。”周九良冷声道, “九郎呢?” 周九良的神色一瞬变的讥讽:“太子想要的已经拿到了,何苦再问九郎的去处呢?”他顿了顿,良久才道:“九郎来去皆清净,只需一瓶宫内的鹤顶红,太子殿下…您有心吗?” 他自清风明月处来,最后却朝黄泉冥府路去。太子大婚那夜杨九郎穿了一身红衣,坐在窗边,喝了一坛又一坛的酒,玲珑担心他身子受不了,便过来劝他,可杨九郎只是笑笑说没事,顿了下将脖颈间的玉佩扯了下来。 “玲珑jiejie,明日还要劳烦你将这玉佩和那木盒,送给太子去。”杨九郎轻声道。 “为什么将军您不亲自送呢?” 杨九郎看向窗外,外头那轮明月皎皎,竹叶青翠,映在地下的光影也清幽美丽,真是美景,真是好天气,他勾起唇角来,露出个弧度,最后只道:“太子他…该是不想见我的。” 后来玲珑告退,杨九郎喝尽最后一坛酒,将酒坛掼于地上,他皮肤映衬月光本就更显苍白,那一身红衣就更鲜艳了,像血,杨九郎拿起怀里的瓷瓶,良久拔了盖子。 然后他饮下瓶中鸩毒,最后想起的,还是曾经对张云雷说的,城南他种下的花。 城南的花,开了吗? 若是如今开了,也肯定美不胜收吧? 杨九郎闭了眼。 而张云雷颤抖着拿起玉佩,底下信笺折叠整齐,打开便是杨九郎清秀的字迹。 ——辫儿,城南的花开了吗? …… 永安十七年,太子登基。 新皇整改天下,却独独不动那座明华城,除了之前联姻的公主,他也未再立妃嫔,市井百姓传言明华城里有皇帝的心上人。 殊不知他们谈论的人正乔装打扮出了宫,来到了明华城。 城北小贩的槐花糕,城西宋姑娘卖的花,城东糕点铺的海棠酥,还有那些堆积的话本子,张云雷一一看过去,最后他来到明华城南边。 这边人烟稀少,难得有人经过。只有那断壁残垣边上,纤长枝叶爬满了断墙,明艳的花朵,还有细嫩的花瓣。 张云雷垂眸,无声的笑了笑。 眼前的花开的明丽又娇艳,正如杨九郎口中说的一般美丽,可再没人塞给他一块热气腾腾的槐花糕,再没人递给他一包海棠酥,也再没人笑着喊他一声辫儿,自此,没人将所有珍视的献给他。 他是九五之尊,他坐享万里江山,可独独得不到一个杨九郎。 张云雷曾厌倦杨九郎对他的好,他曾厌烦杨九郎对他的执着,对他无条件的温柔。 可现在执迷不悟的人换成了他自己,人间苦,张云雷如今才知何为爱别离,最后却终究是求不得。 “辫儿,城南的花开了吗?”他记得杨九郎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城南花已开。 张云雷几近是绝望的笑出声来,望着眼前满墙的花喃喃自语。 “九郎,城南的花都开了。” 可那个盼花的人,早就不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