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静日生香

    少女在识海中看见青年眉眼含笑的提着闫振鸿的人头踏进殿中时，不禁心头一紧。

    荼郁在她面前素来温和，即便她能看出他清雅皮相下的阴戾，但也从未如此见过他如此直白的模样，顿然升起莫名后怕。

    随后看见闫振鸿头颅咽气、尸身被安放在坐忘峰上的朝闻堂中，少女更是惶惑。

    “尊上，闫掌门之死势必会引起仙门动荡，尊上意欲如何？还有......”她犹豫了下，“朝闻堂乃苍剑宗诸位仙师宗主之祠，为何要将他在朝闻堂中？”

    泱黎抬起琉璃双目：“此事要昭告宗门上下。”

    “可仙门稽首勾连魔界，一来对苍剑宗不利，二来如今动荡，也会令诸多仙门弟子不安。”清枝皱眉，“何况神树之果一事一旦揭露，修士道心损毁是小，万一入魔岂不是造成恶果了？尊上不打算掩饰一二吗？”

    她思虑极多，但却被剑修开口挡住：“道心不坚，何谈修行。”

    清枝却隐隐蹙眉：“可即便如此，他行事谨慎，我怕真相不足以服众。”

    “无须担心。”剑修垂目，“神树牵连颇多，不便告知于众，但牵连魔界也是大罪。”

    清枝听出他言下之意：神树之果现在寄居在她体内，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而且还牵扯到神界，不如隐瞒。

    片刻思忖过后，她面带微笑的抬起头：“多谢尊上。”别的不说，最起码她的身份能够瞒住，与她而言倒是好事。

    道完谢后，少女神色微变，一副为难的模样。

    “有话问？”

    “是。”清枝点头，仰起脸，“六界之乱，尊上为何不告诉我？”

    泱黎一怔，之前容成冶搅乱池水，他还以为少女会误解怨恨，会质问他是否为了六界而故意接近，原本还在心头思虑如何解释。

    但没想到她居然介意的是、为何要瞒着她。

    “你不介怀？”剑修轻声问道。

    清枝摇头：“我更想知道尊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泱黎薄唇淡抿，却并未作答。

    这中间纠葛颇深，若真论起，要追溯至二人初遇。

    他早就知道自己情劫未历，所以初见她时虽有意外，却更如灵犀一点，除怔愣外并不慌张。

    直到九日派灭门，少女辗转入苍剑宗后，他才觉察出几分天地异兆，随后种种更是佐证了绝尘道长生前预言：六界当乱。

    少女便是牵动六界的绳结，他自然知晓。

    当众仙门忙着伏魔卫道时，他不但没有告知，甚至故意隐瞒了下来。

    既然她身负六界，那祓除妖魔就交由他人，他想。

    与其说是怀仁，不若说是他的私心：她还没做好准备，迟一些、再迟一些。

    清枝还在等着他的回复，就见泱黎淡淡略过：“老来健忘。”

    少女睁大眼，不敢相信这真是从凌华尊上口中说出来的话，仙门之中谁不知道他天纵奇才，年龄虽然知之不详，但也才不到两百岁，在普通人身上是尚未及冠的年纪，这哪里说得上老？

    他在糊弄她！

    清枝想要追问，却被剑修挡住。

    “昨夜宣令，命辰时众弟子于朝闻堂聚首，时辰将至，你也一同。”

    此言一出，少女只能打住，毕竟显然泱黎不打算坦白，而她也没有这个实力逼着泱黎开口。

    清枝有些不甘愿的点头应下来。

    二人静了片刻后，少女抬眼，终于说出刚刚在心头酝酿良久的措辞：“尊上......不如重新束发？”

    泱黎定是一夜未眠，一向齐整纹丝不乱的鬓发居然松下一绺，如云山乱、淡去几分眉眼寒光。

    而剑修似乎也没觉察到，听见她这么说了后还有些不解，随后转身看向内案银镜。

    “我小时候会替兄长束发，若是尊上不嫌弃，不如我替尊上束吧？”少女侧头提议。

    泱黎形容高洁，令人不敢逼视，除了玉骨剑魂外，最最瞩目便是背上漆云墨发，三千如瀑、烨然生辉。

    剑修一向不喜人近身，但看着她眼底微微希冀，居然破天荒的颔了首。

    “那尊上坐好！”

    清枝喜逐颜开，生怕他后悔的将剑修按在一旁的背椅上，然后就去银镜前翻找：“尊上的梳篦在哪？”

    背后无声，少女疑惑回头，见剑修看着地上，神色微微不自然：“束发之事...自有法诀。”

    清枝讶异：“所以尊上一直都是捏诀束发，从不用梳子？”

    泱黎没有应答，只是垂下眼睑，长睫如羽，在湛然面容上投下两道浅浅阴影。

    少女忽然觉得，这位名震九州的剑修有些难以描摹的纯诚，不自觉的抿着笑，她施法将自己殿中的梳子取来。

    “这是我常用的，一把云纹玉梳。”清枝稍稍不自在的多问了句，“尊上不介意吧？”

    泱黎自是颔首。

    见他回答后清枝才松了口气，缓缓伸手，将剑修头上的银冠小心解下。

    长发倾泻，鬓云微冷，根根墨丝都如同沾染了剑修灵气而生，漆黑生华、皎然沁寒，比寻常女子的还要漂亮。

    清枝捏着梳子，动作轻柔的从头梳下。

    泱黎身上气息浅淡，唯有发间带着些微金莲与寒柏的清涩，她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拂过手下顺滑，一遍又一遍。

    剑修轻垂着眼，他六感敏锐，无需刻意就能清楚觉察到少女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至于带来的酥痒更是隐约蚀骨。

    玉梳带着她身上的青檀香气，寻常人需凑近了才能闻到，对泱黎而言却十分清晰。

    在分神中，他甚至能嗅到玉梳上两股气息交融的淡香：他、与她发间的，并不相同的气味。

    殿外风停云驻、满峰清寂，唯有数道日光穿过璇玑格窗，投下暖意。

    泱黎半敛眸光，只觉此刻如日之恒，近时因六界之乱与闫振鸿不宁良久的心绪也舒缓下来，身心俱随着青丝被少女十指轻柔拢起、又放下。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清枝手指灵巧，但担心动作太重，不小心勾扯到发丝，所以十分谨慎。

    等她小心的将那盏银冠替泱黎带好后，才轻轻舒了口气：“好了，尊上看看？”

    剑修探头看向银镜，见镜中少女面带忐忑的模样，目柔神暖：“甚好。”

    琉璃色的眼眸微微暗下，倒映着镜中她与他的身影，泱黎在心中又重复了句甚好......

    少女欣喜：“尊上喜欢就好。”

    天光大亮，申时将至。

    剑修起身，朝着一旁的少女伸出手：“走吧。”

    清枝有些紧张的握住了他，带着薄茧的大掌温和有力，令她七上八下的心平复了些许。

    荼郁动手杀闫振鸿的时候倒是解气，但剩下的烂摊子还得收拾，也不知道宗门中长老弟子会如何想。

    少女紧了紧手心，将泱黎的手扣得更深。

    别的不说，她是相信泱黎的，即便他是为了六界之乱，她也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