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莫及

    顾续明的右眼皮跳得厉害。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过整觉，开车经过隧道的时候，差点儿睡着，只能将车停靠在路边，强迫自己休息。

    眼部肌rou不受控制，一下接一下抽动着，好像在警示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从钱包里抽出沈黛的照片，轻轻摩挲她明媚的笑颜。

    他忽然想起，他和沈黛的合照少得有些可怜。

    不过，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可以抱着新出生的孩子，拍摄全家福。

    有孩子当黏合剂，总有一天，沈黛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

    顾续明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中，习惯性地打开监控软件，发现怎么都连接不上别墅的摄像头，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他一边给何阿姨打电话，一边调头往回赶，连拨了五六次都没打通，脑海中闪过沈黛这段时间的反常，心脏揪成一团。

    顾续明对地下室布置的周密性和何阿姨的忠心深信不疑，根本没往沈黛逃跑的方向想。

    他只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回忆着《孕期指导手册》里关于孕妇情绪不稳定的提醒，懊恼于自己的大意，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冲向别墅。

    静谧优美的小区，头一次变得这么热闹。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聚集在别墅周围，七八道水柱交错着喷向滚滚浓烟，消防员手持灭火设备同时上阵，火势却越烧越大，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物业管家和安保人员焦急地疏散业主，腾出救援通道，有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警戒线，迎面撞上顾续明，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道：“前面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顾续明坚毅俊朗的面容被大火映得火红，头发浸满冷汗，沉甸甸地垂在额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大门，牙关剧烈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我太太……我太太还在里面！”

    如果何阿姨已经带着沈黛顺利撤离，不可能不接他的电话。

    所以，她们极有可能被烟雾熏倒，昏迷在地下室，失去自主逃生的能力。

    为了防止沈黛逃跑而加设的铁门，成为催命的枷锁。

    顾续明后悔莫及，见工作人员紧拦着他不放，撕下绅士外表，一把推开对方，厉声喝道：“滚开！”

    他抢过消防员手里的水管，将自己从头到脚浇湿，不顾众人的阻拦，一头扎进火里。

    他的心里毫无畏惧，脚步也坚定不移。

    要是沈黛和肚子里的孩子被他间接害死，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把命赔给她就是。

    要是她还活着，看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来，说不定会感激涕零，解开心结，跟他好好过日子。

    所以，怎么算都不亏。

    “黛黛！黛黛！”顾续明动作敏捷地躲开头顶砸下的雕塑，忍住烈火烧灼的疼痛，单手撑着扶手，跳向烟雾笼罩的楼梯，拔腿往地下室奔去，“黛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跑到最下面一级楼梯，看到铁门虚掩着，沉重的大锁像只吊死鬼，被锁链拖拽着，垂在半空中。

    顾续明意识到不对，抬头看向上方。

    也是，火好像是从客厅烧起来的，沈黛那么聪明，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又没办法从正门脱身，一定会说服何阿姨往楼上走。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先往地下室搜寻了一圈。

    顾续明捂着口鼻，在呛人的白烟中艰难地跋涉，吸进不少热气，渐渐觉得头晕眼花。

    他最终昏倒在二楼的走廊上，衬衫和西裤被大火烧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足有七八处烧伤，最深的地方看得到骨头，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要害。

    消防员把他背出来，送上救护车。

    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别墅，在许多人的惋惜声中坍塌成一片废墟。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何阿姨才挣脱绳索，爬出行李箱，在路人的帮助下得救。

    她来到医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顾续明述说了一遍，自责道：“顾先生，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顾太太，辜负了您的信任。”

    顾续明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她没出什么意外，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堪称奇耻大辱。

    “不怪你，我不也被她骗过去了吗？”顾续明右侧的眉毛被火舌舔去小半截，面相变得凶戾，攥紧拳头时，牵动小臂的伤口，疼得五官扭曲。

    他调出小区监控，本意是追查沈黛的去向，发现她们离开时，贺杭穿的竟然是自己的衣服，只觉绿云罩顶，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顾续明勉强稳住阵脚，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急匆匆出院，直奔沈黛父母家。

    他算得明白，沈黛受了委屈，又有小半年没有见过爸妈，从他这里离开之后，十有八九会回去看看。

    他庆幸自己平时的感情维护工作做得到位，三不五时向沈青松和田书君打电话问好，年节礼从不落下，礼貌又体贴，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有这样的前提在，小夫妻闹矛盾的时候，岳父岳母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总是没什么问题的吧？他们要是看到那段视频，知道沈黛穿着婚纱和贺杭做出丑事，十有八九还会帮他说话，劝沈黛乖乖跟他回来。

    本来嘛，就算没有那一张结婚证，亲朋好友都见证过他们的婚礼，认可了他们的婚姻，在国内的传统观念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他的做法有一些极端，归根结底还不是太爱沈黛的缘故？怎么就不能获得所有人的原谅？

    至于强jian？什么强jian？所有的证据已经被他销毁，空口无凭，沈黛说出来也没人信。

    顾续明顺利完成逻辑自洽，站在沈黛父母家门前，打好腹稿，从容笃定地按下门铃。

    他连按了好几下，都没人应门。

    邻居家的奶奶闻声出来，慈眉善目地道：“哎呦，是小顾啊，你这是怎么了？出车祸了吗？”

    顾续明理了理衣袖，遮住底下的绷带，彬彬有礼地道：“奶奶，您知道我爸妈去哪儿了吗？这两天见过黛黛吗？”

    奶奶笑着回答：“见过，见过，昨天下午刚来了一趟。”

    顾续明面露喜色，追问道：“然后呢？”

    “黛黛给他们订了机票，昨天晚上就走啦，说是要送两口子出去旅游，过完暑假再回来。”奶奶对他印象很好，抬手拍拍他的胳膊，由于老眼昏花，连衬衣底下渗出鲜血都没发觉，“小顾，你们是一家人，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在跟我开玩笑啊？”

    闻言，顾续明脸上的笑意蓦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