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步入长夜（上）

    1

    太阳已经落山了。

    弥漫整个天幕的晚霞褪色到只留下一道细微的金边，轻微跃动着，镶嵌在夜色的边缘。

    池塘里浓墨般的水凝固了，像一块完整的琥珀，近岸是透明的，愈接近池中心就愈厚重。

    昏黄暧昧的灯光边缘，你感觉到挽至腿根的裙摆和内衬硌着腿根的rou。

    你在青石板台阶上蹲着，琥珀的边缘刚好淹没你的脚背。

    按照早先约定好的，你伸出手，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了三下。

    任没有让你等很久，几乎是你拍完第三下后，他就已经在远处探出了头。

    碧绿的池面蓦地浮起一盏幽蓝的鬼火。

    这是你们第一次对暗号。

    他距离你很远，有些谨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

    但是，当他碧蓝色的眼眸泛起的水波越过雾气，鬼火的微光漫溯到你身上时，他就全然忘记了拘谨和小心。

    影影憧憧的黑暗中，雾蓝的鬼火几乎只是短暂地闪烁了一刹便骤然熄灭。

    任蓦地沉入水中，池面的涟漪泛起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

    凝固的琥珀被撞碎。

    他从水中探出上半身，沾着着水珠的手臂交叠着，压在青石台阶上，温驯地趴在了你的身旁。

    他黛青色的鱼尾在水中小幅度地摆动着，躯体却与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贴上你guntang的皮肤。

    “主人。”他轻声呼唤你，但声线不比池中的水温热多少。

    有些冷漠的话语落地，不知为何，任仿佛也跟着那些词句，一并陷入了沉默。

    他微微颔首，蹙眉半侧着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又像是沉思或者是自责。

    或许三者都有——你琢磨不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任？”你垂下眼眸，有些困惑地问道，手试探般缓缓地捻起他湿润的长发，温柔地放在手中把玩。

    他循声侧过头望向你，声线还是冰冷的，但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主人。”

    他停顿了半晌，犹豫着又呼唤了你一声，波光潋滟的眼眸低垂了些许，认真地思考什么似的。

    过了半晌，他才再次缓缓地抬起了眼。

    “白天的事情，任做错了吗？”他迟疑着开口问道，之后又怕表达不够清楚，连忙补充追问。

    “主人需要任道歉吗？”话落，他谨慎地抬起眼眸看你，紧张得眼睫毛都在战栗。

    2

    刚入夜的池塘边，哪怕是细微的虫鸣声都会在空气中震颤放大。

    他殷红的唇微微抿了起来，仿佛希望以此绞杀口腔中的尖牙来表示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歉意。

    任不清楚人类世界的规则。

    但是他通过观察白天你说话的语气和状态，推断出自己袭击了伤害主人后坠池的人类，让主人不开心了。

    此刻，他茫然、困惑又愧疚地看着你。

    而你却被他此时的话语和神态逗笑了。

    指腹绕着他的湿发，柔声反问他：“那任为什么要攻击那个人呢？”

    他不假思索：“因为那个人伤害了主人。”

    这明明是意料之中的话语，但真的从任的口中说出来时，你嘴边的笑意还是凝固了一刹，连绕着他长发的手都停顿了些许。

    “还闯入了主人的领地……”

    在你晃神的时刻。

    任说着话，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你停滞的手上，继续阐释理由的声音却逐渐变小了起来，像翅膀损毁的虫类，在缓慢挣扎后，最终悉数溺亡在池水里。

    他见你不说话，慢慢地闭上了嘴，眼睫轻颤地看着你，仿佛等待审判敲定般紧张。

    “没关系的，任。”在死寂般的沉默中，你后知后觉，骤然回过神来。

    抬起手，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任湿漉漉的脑袋：“是白天的情况太乱了，我处理有误，和你没有关系。”

    “再说，他用瓷片划破了我的脸，给我添了些伤口，你咬开了他的肩膀，也算是扯平了。”

    话落，你歪了歪脑袋，朝着任笑了笑，想哄一哄他，也想证实自己没有因为他的帮助而生气。

    但是勾唇的动作拉扯到了脸颊上的伤口，让你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吃痛声蓦地钩住了任的注意力，得到回复的他也不再顾及温度的问题，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你停在半空的手。

    直到此刻，得到你开解的话语，他才敢抬起眼眸看向你。

    任的眼睛还有水淌过的痕迹，在一旁提灯的光照下，闪着微不可闻的细碎亮光。

    他睁着湿润的眼眸，眼神中带着还没有退潮的委屈、快要满溢出来的关切，安静地看着你。

    当你从钝痛中缓过劲来，正对上这样的眼眸后。

    一种比刚才的疼痛还要恐怖的感觉突然袭击了你

    ——起先是心脏的紧缩，接踵而至的，是膨胀后骤然加速的剧烈跳动。

    你触火般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在残留的冰冷的触感中，感受到异样的情愫正在热烈燃烧。

    你感觉自己的耳廓发热发烫，仿佛意识深处的热涌也波及到了那里。

    所幸。

    心脏只是短促地加速了刹那，很快就在静默的夜色中恢复平静。

    缓和下情绪，你动了动蹲得发麻的腿脚，最后索性直接在石阶上坐下，把腿浸入水中，柔声问道：“任，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现在的样子可不好看。”你苦笑着打趣道，转瞬就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任跟随着你的举动，轻轻摆动鱼尾，游到了你的正对面：“任也……不清楚……”

    他茫然地说道。

    3

    夜色静默无声。

    昏暗的后院里，只有你豢养的鲛人在池中摆尾的细微水声。

    当任游到了你的面前后，他富有弹性的尾巴末梢朝上弓起，轻勾着你的脚腕，仿佛生怕你会逃离。

    他的视线落在了你放在腿上的手背，开口，再次说出的话语带着微不可闻的困惑。

    “只是感觉，看到主人的伤口，任很难过。”

    你随着他的目光，垂眸看去。

    不过任已经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他肌rou结实的腹部缓慢贴上你的小腿，微微垂头，脑袋靠近了你的手，随着他的举动，墨般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骤然散开。

    最后，他在你用力过度后发红发烫的指关节处印吻。

    在白天，当你握紧的拳头猛地挥出，撞击在闯入者脸部时，你的指节与他的牙齿发生了碰撞，留下了一些细微的创口和淤青。

    故而，当此刻，任细密地落吻时，唇的柔软与隐隐的钝痛几乎是同时抵达了你的胸腔之中。

    你的心脏应该平静如止水的——作为一个本身目的不纯的穿越者，你不应该让自己深陷在这种无用的情感之中。

    可是，当他接着缓慢摇摆着鱼尾，罕见地、极具占有欲地把湿润冰冷的身体挤进你的两腿之间时。

    当他撑起身子，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你被抓伤的伤口边缘时，当他用那双不谙世事的碧蓝色眼眸，带着满溢的真诚的情感凝望着你时。

    一阵骇然的电流在刹那间突袭了你。

    心脏再次像濒临死亡般紧缩了起来，接踵而至的，是你再也无法抑制的剧烈跳动。

    仿佛倒映在池中的月影被夜风抚皱般，动荡难定。

    4

    起先，这些吻只是在手背上，在指关节处。

    而当任在你的面前挺直腰背，一双湛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你的唇时。

    你的心脏难以抑制地在某种隐喻中骤然一滞。

    果然，任看着你的眼睛，向上抬起手。

    他湿润冰冷的指腹虚抚在你的唇上，垂眸小心翼翼地开口，向你询问道。

    “任可以，亲主人吗？”

    “像春色集里的那样。”

    任补充询问完，紧抿着唇，面色凝然地看着你，神情严肃认真。

    豢养在自己后院的鲛人说出如此逾矩的话语，面对这种情况，你大可以拂手而去，拒绝掉鲛人的请求，也避免与其发生情感。

    但是。

    你挣扎了不过几秒，理智就败下阵来，占据高地的感性与情愫翻滚着吞没了你。

    此时此刻，你的理性无法忽视——任虚抚在你唇上的指腹带来的湿润和寒意，他勾在你脚踝处的鱼尾的每一次战栗与紧绷，还有他满怀期待的雾蓝色眼眸……

    你们之间的数次对视、轻抚触摸与气息交融，所有的感触，在眼下，都被不断地放大，如涟漪般往外扩散。

    你垂下眼眸，勾唇仿佛游刃有余、无所谓地应允。但是实际上，你说话的声音只比蚊子叫要稍微大声一些。

    “可以的。”你说。

    于是，你周遭的空气骤然升温了，就连池水也变得guntang了起来。

    任在你的面前，眼睫毛轻颤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你。

    但此时此刻，就连他呼出的气息也是炽热的了，像沸腾翻滚的水弥漫出来的蒸汽，轻抚过你的脸颊，是湿润的，却近乎要把你的皮肤灼伤。

    你们之间的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比起想象中的水腥味，你的唇齿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他牙齿的尖利。

    只是舌尖缠绕的刹那，彼此的口腔中就轻而易举地浮起了浅浅的血腥味。

    是腥甜的，带着铁器腐蚀的锈味。紧随而至的便是口腔中细碎的钝痛。

    你被这疼痛刺激得蹙眉，睁开眼，正对上任紧闭的双眼。

    你不喜欢血腥味，也不喜欢疼痛。

    但是此刻，你被他生涩又懵懂的模样吸引了。

    在任轻微战栗的喘气声和唇齿交缠的水声中，你还是伸手扣住了他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