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

    老默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知道再缓过心神的时候心脏早已被蔷薇的藤枝缠绕覆满，就连心跳都被牵引。

    一

    03年7月23日，那是我出狱的日子。

    摩的司机叫骂着天气严热，我却觉得阳光明媚，连空气都透着甘甜。

    路过京海市公安局，我没有忘记去找安欣，只是来的不巧，安欣不在。

    “麻烦你把这些奖状复印件在安警官回来的时候给他，告诉他老默改过自新已经出来了。”门卫警察接过纸张，嘴角蓄笑点头。

    “出来了就好好做人，每个人都有机会的。”难得的善意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腰弯得更深些，清了清发紧的喉头轻声道谢。

    低头整理着剩下的资料，照片上孩童纯净的笑脸被摩挲得有些发旧。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天，一个警察与我隔窗而坐，带来的消息像是一道光亮照进我腐朽麻木的心里。

    那个警察叫安欣，安欣说，我有一个女儿。

    黄翠翠当年根本就没有打掉那个孩子，现在孩子被养在在姥姥家。

    你要好点表现，争取早点出来，不为别的，为你女儿想想。巨大的喜悦覆盖了大脑，然后接踵而至的就是，愧疚。

    压在心口让我难以呼吸的愧疚。

    我没有忘记当我听到黄翠翠那些传闻时我是怎么对她拳脚相向的。当时她怀着我的孩子，村子里的人知道她的工作后就开始风言风语，说这孩子是个杂种。我尽量不去听那些谣言，可还是被邻居间的闲言碎语挑拨动摇了内心。

    我叫她不要去干那个工作，她拒绝了。借着酒劲我对她恶语相加，到气头上更是甩了几巴掌。我不要做绿王八，不要做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的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在黄翠翠的脸上看见极度失望的表情，绝望的眼神像一阵冷风让我发热的头脑骤然降温。她挣扎着站起往外走，不管我的威胁与哀求。

    再次遇见她，是半年后的白金瀚的门口，她浓妆艳抹，谈笑自若的缩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怀里。我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内心被不安与期待填满。在一次深夜，我偷偷绕过人群跟踪下班的黄翠翠，在胡同里，我抵着女人的肩膀大声质问。

    流掉了，那个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孩子，她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真是个凉薄的婊子，我的头脑发热，双手上移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艳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了形状。我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应该为我没出生的孩子陪葬。

    杀了她，我这样想。

    可是最后，我还是松了手。

    因为我心知肚明，自己也是帮凶，害死那个孩子的，不止黄翠翠。如果要去偿命，我们两个一起去死才足够。可惜我没有舍去性命的勇气，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凉薄无情的女人。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小巷，从此黄翠翠在我这里一度成为了不能言说的名字。

    所以当我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的时候，先是觉得开心，可是个更多的，是对那个女人的愧疚。

    黄翠翠的死对我而言是空白的，就连在安警官嘴里都像旁白一样一笔带过。我也没有问，毕竟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去追问。

    如今出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做人，努力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我爱这个孩子，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血rou至亲。尽管讨回这个孩子的过程有些曲折。

    黄翠翠的母亲是个固执的人，我给她看自己在监狱里得的证书也不为所动。她在关门间隙，挂在嘴边的一句叫骂点醒了我。

    一个将来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人，怎么能做孩子的爹呢？

    是啊，我幡然醒悟，如今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孩子跟了自己怎么办呢？难道要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吗？我反复看着照片中稚嫩的笑颜，与她相认的那一点勇气也消逝殆尽。

    我开始四处找工作，自己的文化程度不高还有前科，只能去工地和干脏活累活的地方碰碰运气。可当他们知道我蹲过监狱后都沉默了，然后都以一些蹩脚的理由拒绝我。我丧气的游荡在陌生又熟悉的旧厂街，在这里，我遇到了他。

    我对他的印象少的可怜，可能是因为我不爱吃鱼的原因。记忆中的他大概在二十岁，那时候因为父母去世他一个人在鱼摊里起早贪黑，男人长得秀气，一张小脸看着随和无害，无论是谁去摊位上都会被他的亲和吸引从而多买些什么。身上杀鱼的衣服总是带着血污，所以人看起来也脏兮兮的。不过再次见面，眼前人却和印象里的大相径庭。

    “老默，你好啊。我是高启强。”三十岁的他看起来状态更好了，穿着也得体修身。记忆中卷曲的头发被归拢整齐。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似乎更多了些水色藏在了墨色的瞳仁里，他嘴角扬起好看的角度，声音低沉的好听。

    “强哥现在开了一个小灵通店，我们都跟他混。”唐小虎夸张的比划，反衬得身旁男人无比沉稳。

    “这个鱼档啊，我之前盘给的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干了，正好你来了，帮我打点一下。主要是我签了合同，一下就签了三年……”男人喋喋不休的说明情况，我却大脑宕机似的低语。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该死，你不应该说这句话的。我在心里责骂自己，可是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太过真诚，我不想骗他。

    “没关系的，这些东西很好学的，你看……”他拉着我走进鱼摊，事无巨细的教我每一件事情。眼前这个矮我半头的男人，有一瞬间他似乎高大起来。

    除了工作，他还帮我找了住处。房子不大，但是足够住下我和瑶瑶。

    “你之前那个房子拆了，就先在这凑合一下，将来生活好了，再搬出去也不迟。而且在我家旧房子隔壁，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房子。”他看我家里空空，便带着唐小虎往家里搬家具电器。我诚惶诚恐的接受着他一件又一件的善意，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　听说你有一个女儿。”　家具搬好接近深夜，闲聊间高启强聊起了我的女儿。

    对。我喜滋滋的拿出照片递给他。

    这孩子，人中特别像你。男人拿起照片端详着，不时拿起笑盈盈的看向我。

    孩子叫什么名字啊。我给忙完过来坐下的小虎倒水，一边回答高启强的问题。

    叫黄瑶，小名叫瑶瑶。

    瑶瑶？好听的名字。高启强笑了，那双眼睛似乎笑起来更好看，带动着脸上的皮rou都开朗起来。

    慢慢来，等将来条件好了再把孩子接过来也不迟，这样也是对孩子好。男人语重心长的告诫我。我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活在充满善意的世界里。

    无论是安欣，还是高启强。

    当然如果没有以后的话。

    可是重来一遍，我还是想接受这些善意，即使它会把我拖入无尽地狱，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