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经典小说 - 卡米莉亚囚徒(1v1/校园/重生)在线阅读 - 第八十九章 如露亦如电

第八十九章 如露亦如电

    

第八十九章  如露亦如电



    姜克远名下的房产全都处理完毕,父女俩没了住处。姜克远去了邻省,准备去批发一些小商品来卖,攒点钱之后再开个小便利店;姜绯不敢回苔青,怕被奶奶看出端倪,于是独自拿着行李,去了棠苑。

    到的时候是晚上。姜绯踏出电梯门,被黑漆漆的楼道里猫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妹……姜绯!”

    徐奈东似乎蹲了很久。他声音沙哑,骤然发声,还有些破音和哭腔。

    姜绯猛的一下也很想哭。连日来,她刻意回避徐奈东,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难不成一个电话拨过去,云淡风轻地打个招呼,然后说:“嘿,你知道吗,我爸去赌博了,我家破产了,我不去上学了,我们分手吧。”

    随便挑其中一个短句出来,都值得写出八百字高考作文来阐述。姜绯下意识回避,希望自己在徐奈东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光鲜亮丽,而不是这个破产的、狼狈的、辍学了的自己。

    本来么,高中生还是半大孩子,贪玩,没有长性。刚开始轰轰烈烈要死要活,时间长了便也淡忘了。姜绯素来都是这样想的,故而从没想过徐奈东会这样寸步不让。他跌跌撞撞,非要闯来棠苑,刺破不堪的真相。姜绯不知道徐奈东在这里呆了多久,只觉得他变苍白也变苍老了,胡子好像都没刮干净似的,下巴黑黢黢一片。

    “先进去再说吧。”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看不见人,也不便于说话。姜绯掏钥匙开门,徐奈东默默跟在她身后,打量着她手里提着的行李箱。

    “meimei,你又搬回来住了吗?”他问。

    姜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开了灯,下巴朝沙发方向努了努,示意徐奈东去沙发上坐;然后她转身进了厨房,洗了洗许久不用的烧水壶,打算烧点热水来喝。转过头的瞬间,那个徐奈东曾经给她煮过阳春面的海碗就在手边,早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像极了她此刻,灰头土脸。

    姜绯笑了笑,眼睛又酸胀得难受。

    徐奈东牛皮糖一样跟进了厨房,小幅度地转过头,谨慎地看了看她。他声音轻柔,生怕惊破什么似的,缓缓地说:“太好了。以后我们又可以经常见面了。”

    大约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一个美得不真实的梦境。他握紧了拳,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姜绯开口,指望她来敲醒自己,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垂着头,盯着姜绯的鞋尖。她原本一尘不染的鞋尖如今黑不溜秋,像是走了很多地方,又没空打理似的。

    姜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叹气。徐奈东于是又说:“meimei,你受苦了。”

    如同紧锁的闸门被开启,姜绯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

    她受苦了。

    他都不在,怎么会知道她受苦了呢?

    小孩摔倒的时候,要是没有人哄,挣扎着也就爬起来了。一直以来,姜绯就是那个没人哄的小孩。她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身边的脚步匆匆,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问她摔疼了没有,好像她理应坚强、理应冷静、理应不知道痛也不知道哭。

    然后徐奈东出现了。他扶她起来,拍掉她身上的灰,细心地为她上药,再告诉她,如果觉得辛苦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从重生到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姜绯的心中都极少起波澜,更别说流泪。此刻她哭得厉害,简直要把所有没流的泪全都流一遍。徐奈东心如刀割,搂住姜绯,慌乱地在她背上和肩上拍打,又连声安慰劝哄,伸手为她擦眼泪,满手都是她的泪水。

    徐奈东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安安静静听着她哭。姜绯哭累了,擦干了眼泪,缓慢地向徐奈东讲述了一遍事件始末。张晏月的电话、自己的跟踪、林宇良的胁迫、还有现在,公司破产,房产变卖。

    “我现在是穷光蛋了。”姜绯摊了摊手。

    徐奈东听得瞠目结舌。二十万的赞助费,于他这种普通中产工薪家庭而言,不说是天文数字,至少也很令人震惊了。学生的思维很单纯,学习就该在学校里,高三与高考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不在乎姜绯家里有多少资产,只关心——

    “那你、那上学……怎么办?”

    姜绯怪异地看着他,好像他问了个傻问题。

    “交不了赞助费,就……不读了呗。”

    她轻描淡写,徐奈东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读?那……那你……”

    “我要去帮我爸爸一起摆地摊,边摆摊边自己看书复习。到了高考的时候,凭我从前的基础和一年的复习,考个二本三本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姜绯想得通透。要她塞二十万给某个贪污腐败的校董,仅仅为了占一个学位,她可做不出来这种冤大头的事。反正大学文凭也只是个敲门砖,只要姜克远没有赌博,老房子还在,姜绯相信凭自己的能力,总能找到个衣食无忧的工作糊口的。

    她说得轻松,把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唯独漏了徐奈东。

    徐奈东情愿是自己失聪。在她的话里,没有半个字有关他和他们——就像她从前做假期规划,给数学留了半天,唯独没有给他留时间;就像他们在普吉岛的寺庙里,他求神拜佛盼望长久美满,她却轻轻巧巧,没有半个愿望是留给他。

    “那我们呢?”徐奈东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表情从不可思议变成被背叛后受伤的样子。他提高了音调,质问道:“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燕都吗?你去燕外,我去学医……”

    姜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燕外?徐奈东,你别傻了,且不说我高三一年不读书,成绩还考不考得上燕外;‘西方文学’这种阳春白雪的专业,是有钱人家才能读的。我现在是个穷光蛋,搞不了这些风花雪月了。我们还是实际一点吧——你最好早点忘了我,好好学习,以后考燕大燕理工,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

    她声音轻柔,声调低缓,脸色都不变一下,依旧是笑着的。徐奈东对她这个样子再熟悉不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从容,不是装腔作势,是打心眼里不在乎。

    她,不,在,乎。

    他们的梦想,他们期许的未来,于姜绯而言都是优先被放弃掉的选项。徐奈东的心如被重锤敲了一下似的,脑袋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胡乱涌动。

    “你……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算作未来的一部分?”

    他颤声问,声音里又带上了隐约的哭腔。

    姜绯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好像一直没来得及想未来的事情。重生以来,她惶惶不可终日,怕悲剧再次发生,直到现在,都好像都没能为自己而活。至于徐奈东,他是过往的执念,曾经的心魔。她很喜欢他不假,可是她早就过了牵手的一瞬间便想好一生一世的天真年岁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注定要离散,那么索性不期待长远,不幻想未来,这样失去的时候,痛苦大约还能少一点。

    她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让徐奈东心碎。他不肯死心,又问:“你……你爱我吗?”

    姜绯突然很想笑。如果是前世,就算是前世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爱”。但现在,姜绯不知道。

    “你还太小,懂什么爱不爱的?”

    姜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正面回答徐奈东幼稚到引人发笑的问题。她不肯回答,徐奈东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门。

    “姜绯,你比我还小几个月。”他冷冷提醒,“如果你不爱我……一开始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本来可以暗恋你一辈子的。”

    他头也不回,飞快地逃走,因为只要再多留一秒,只要姜绯再开口说一句话,他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向她乞求爱情。